天气冷,大家在树林里扎了帐篷,护卫们四五个挤一个帐篷,我和雁长飞睡一个,青霭和她的丫鬟的帐篷紧挨着我们的。

  “张闻得和谁睡?”帐篷小,两个人的铺盖只能挨着,难以想象他们人多的帐篷该怎么睡。

  “和护卫们一起。”雁长飞教训我,“太监也是男人,你别总对他阴阳怪气的,你以为他是自己想当太监的吗?”

  我:“他肖想我妹妹,我还不能说他两句了?”

  雁长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青霭已经是大姑娘了,在漠国,姑娘们的婚事全凭自己做主,喜欢谁就嫁给谁,你可以不喜欢张闻,但是也别把青霭管得太紧,否则她只会更逆反,等到了漠国,我给她物色一些好男儿整天围着她打转,看她会不会移情别恋,你看这样行不行?”

  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张闻为你潜伏在大魏这么多年,你不怕张闻因这事怨你?”

  雁长飞道:“他也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青霭,替青霭物色合适成亲的人呢。”

  我冷哼:“他心里有数最好,算他还是个人。”

  “嘶,”雁长飞忽然转了个身,黑暗中,我隐约感觉到他应该是面朝了我,“本王怎么觉着,离开中京城之后你话似乎变多了?”

  我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

  “早知道的话,该早把你带出来。”雁长飞两根手指突然伸到我脸上,夹了夹我脸颊上的肉。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不好,我不太高兴,于是也伸两根手指出来揪住了他的胡子:“明天给你刮胡子,卢某向来言而有信,答应了你的事就要做到。”

  雁长飞:“疼,卢青枫,你松手!”

  我不松:“明天刮不刮胡子?”

  雁长飞语气阴阴的:“你松不松手?”

  我:“不。”

  雁长飞老牛似的一个吐吸,下一瞬整个人掀起被子猛地扑了过来,两手直掏我腋下。

  实在是太卑鄙,我登时就坚持不住撒了手往旁边滚:“行了,我松手了!”

  “晚了!”雁长飞两腿分开骑在我身上,阻拦了我往两边躲,两手仍是不住地挠我,“叫声哥哥才能放过你。”

  “你做梦!”我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开始反击。

  雁长飞闷哼一声,捂住肚子:“怎么打人?!”

  “你若不是欠打,我打你干什么?”我揪住他衣襟将他按倒在被子上,骑上去制住他,这回轮到我挠他了。

  雁长飞是个比我还不经挠的,立马服软:“我认输,别挠了!”

  我:“晚了!”

  雁长飞不停地笑:“别挠了,好枫儿,饶了哥哥吧!”

  我:“……”这是什么话,听起来好恶心。

  我一拳打在他眼眶上,笑声戛然而止。

  -

  第二天是个晴天,冬日暖洋洋照在身上,让赶路人能稍微抵抗住凌冽的寒风。

  中午停下来吃了些东西,稍事休整,又继续上路,黄昏时分停下来,没有河,但此处落雪,也就不愁没水喝。

  张闻抓了条冬眠的蛇烤了拿过来给我们吃,大概是离开了中京城不需要再做身份伪装,身上原先的小厮服换成了更适合骑马的护卫装,前胸后背覆有薄甲也适合万一遇袭参与战斗。

  这一路他总是很沉默,今天也一样,给了东西就走,颀长身影在飘雪中渐渐模糊。

  “张闻这样瞧着倒是没多像个太监。”我道。

  青霭撕着蛇肉吃,道:“本来就不像,闻哥长得可好看了。”

  “脸那么白,哪儿好看了?”

  “你自己还不是白,就知道说别人不好!哥你就是个坏人!”

  “哥怎么就是坏人了?你少胳膊肘朝外拐!”

  “还不是坏人?雁长飞脾气那么好,连他都不想理你了,他眼眶是被你打了吧?成天不是管着这个就是欺负那个,你就不能做一天好人吗!”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出一句:“一条胳膊肘拐去姓张的那儿,一条胳膊肘拐去姓雁的那儿,你要知道你姓卢。”

  她翻了个白眼,拿着烤蛇站起来:“我要去找张闻玩了,你说他坏话,他烤的蛇肉不给你吃,让你饿肚子。”

  我呆坐原地看着青霭的背影离去,心里怎么也想不通,我家青霭长大了怎么竟会变成个这么不听话的坏丫头。

  是张闻和雁长飞联手把她带坏了。

  把青霭带成这样,我得去找雁长飞要个说法。

  雁长飞一个人在帐篷里坐着,帐篷前燃着一堆篝火,我去的时候他正看着篝火堆发呆。

  “刮胡子。”我转着手里一柄匕首。

  雁长飞抬眼看我,一只眼眶乌紫,没说话,继而起身走了。

  这是几个意思?

  我跟在他后面,他进了林子,我也进了林子,一路往深处走,越走越黑,脚下积雪还没人走过,被我俩踩得滋滋响。

  “雁长飞,你要去哪儿?”

  他不回答我。

  “怎么不理人?”我又问。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一个没留神撞在他背上。

  “又打人!”雁长飞转过身来,怒道,“怎么就总喜欢动手?本王究竟什么地方惹你不痛快了?!”

  我被他吼得愣了一愣:“我没有,你突然停下来,我才撞你身上的。”

  雁长飞静了一会儿,道:“别跟着我。”

  我回头看看,身后营地火光遥远,再转回头来,前方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一熟悉身影,正在慢慢远离我。我想了想,并不管雁长飞说什么,仍是跟在他身后。

  “雪夜寒冷,又没光,再这么走下去,万一迷路了,说不定我俩会冻死在这里。”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我道。

  雁长飞停住脚步,片刻后回转身,朝回去的方向走。

  回去没多久就进了帐篷睡觉,脚因为在雪地里走了太久,是冰凉的,睡也睡不着。

  “雁长飞,你的脚冷不冷?”我问他。

  他装哑巴。

  “你有心事?”我又问。

  又没动静,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又忽然开口了:“早知道你长大了变这么讨人厌,此番回来就不该招惹你。”

  我奇怪:“你见过我小时候?”

  又装哑巴没动静了。

  “不说算了。”

  我起身披上氅衣离开帐篷,打算煮些热水暖暖脚,出去碰上青霭,和她一说,正好她有两个灌好的汤婆子,给了我一个。

  “雁长飞还在生气吗?”青霭问了一句。

  “好像是。”我道,“他好像以前就认识我,说什么我长大了变讨厌了。”

  青霭歪着头想了想,道:“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真是董君清啊。”

  我:“怎么可能。”

  青霭一脸不解:“可是你对他很凶,他还总对我们这么好,真是很奇怪。”

  “别想了,去睡觉吧,在外头待久了当心着凉。”

  我拿着汤婆子回了和雁长飞的帐篷,汤婆子塞在了脚下,躺下没多会儿,我翻身的时候碰到了雁长飞的脚,也是冰凉,念着他这一阵以来的帮忙,我把汤婆子往他脚下踢了踢。

  结果雁长飞把它踢了回来,我把它踢过去,他又踢回来,最后一次踢过去的时候,我用脚抵住汤婆子,他便踢不过来了。

  雁长飞转过身来看着我。

  “干什么?”我问。

  “讨厌鬼。”他说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被子底下两双脚挤在一处,倒是比之前更暖和些,我懒得和他计较,也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我醒得比雁长飞早,一睁眼就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胡子乱糟糟的,甚至差点儿扎到我脸上。

  我观察他眉眼和鼻子,确实有点儿像记忆里的董君清,心里像被猫爪挠似的有些发痒,十分好奇他藏在胡子下的剩下半张脸,会不会也像董君清。

  于是我趁他仍在睡梦中,掏出匕首把他胡子给刮了,然后仔细端详这张脸,只觉得越看越眼熟,但是也越看越陌生。

  接着和记忆里董君清的样子做了下对比,除了肤色不同之外……

  我:“……………………”

  雁长飞缓缓睁开眼睛,迷糊地眨了眨眼皮,先是看着我,然后又注意到我手上的匕首:“枫儿你拿着匕首干什么?要杀了我吗?”

  我哑巴。

  雁长飞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来覆在眼睛上自上往下扫去:“我实在没想到你这么白眼狼,你……”

  雁长飞大手僵在了嘴唇和下巴上,睁开眼睛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