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这就是人鱼的女王吗?真漂亮。”

  索恩娜的王宫里,一头银色长发、白色医生制服的年轻女人偏过头,对坐在身边的同伴轻声说着。

  “兰息,你丫小点声。”

  身着简洁的墨蓝色西服套裙的希雅一边说,一边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勾在纤瘦漂亮的脚上的银色细高跟在地面上踏出一声轻响,她拉着兰息站了起来。

  女王走进宽阔的会客厅,面色冷淡地看着两名陌生女人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半跪、行礼。

  “兰息、希雅代表亚特兰教廷中心拜谒女王。”

  这两人起先都是铁蔷薇的统治阶层,后来铁蔷薇战败,二人都是机会主义者,当场勾搭上帝国的某些关系,随着帝国一起避到了亚特兰矿区,现于教廷中心担任一些不大不小的官职。

  “你们起来。”

  女王只看了那两人一眼,就转开目光。

  只有面对狐旬的时候,她才会稍微收起人鱼一族在面对人类之时的那种傲慢态度——

  在这两个所谓的亚特兰教廷中心的使者面前,女王的傲慢是一点都不加掩饰了。

  “索恩娜城不欢迎怀有除了吃喝玩乐的目的之外的人类。你们二位使者有话就直说吧。”

  索恩娜城是有名的“人口贸易市场”,名声丝毫不逊大陆东南部的“巫姆贸易市场”。

  只不过后者的主要操控者是人类,而被贩卖的是巫姆一族;而索恩娜城的操控者是人鱼一族,被贩卖的是人类。

  因此在表面繁华的索恩娜城暗处,种族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人类和人鱼之间冲突不断,但人鱼长期占据地理优势,这类冲突通常都会被人鱼一族视作“奴隶造反”而被迅速镇压。这种血腥的戏剧隔三差五就会上演,但在索恩娜城久居的人类分为两种,一是逃不出去的奴隶,二是醉生梦死的贵族人类,显然前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压迫,而后者根本对此视若无睹。

  兰息嗅到了女王那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心头不由得无名火起。

  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搞砸任务,于是懒懒地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把事儿全推给自己的搭档。

  希雅对外一向八面玲珑。女王越是傲慢,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浓几分。

  “女王真是个干脆人。我们只是代替亚特兰矿区的教廷中心,送给女王一份礼物。”

  “呵——”

  女王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身子往后一倾,让身体嵌进身后柔软的蓝丝绒靠垫中。水蓝色的双瞳垂下,自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希雅:

  “索恩娜城什么东西没有呢?一份小小的礼物,也需要你们亚特兰矿区特意来送吗?”

  希雅早料到会惹来这好一通嘲讽,因此早有心理准备。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恭敬,甚至带了几分刻意讨好的意味,恭敬的语气里,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女王陛下先不要忙着拒绝。”

  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赫然闪过一道锋利的芒,竟然冒犯地直射女王——犹如古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与之对视之人都会不幸。

  “巫姆一族已经盯上了索恩娜大区,请女王一切小心。”希雅说完,眨了眨眼,“这就是亚特兰教廷中心送给女王的一份薄礼。”

  “什么?”

  女王从王座上直起腰,蓝瞳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冷光:“我知道你们亚特兰教廷中心是帝国圣主的老巢。

  呵呵,你们想挑拨人鱼与巫姆两族的关系,好争取时间以恢复战败留下的疮疤?”

  涉及到整个索恩娜大区各方面的利益,女王的头脑瞬间变得敏锐又锋利。

  可锋利如她也没发现,自那一秒的对视之后,她的心境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两人对话的语气、神态、趋势上,并且还在持续加深。

  希雅笑了笑,坐直了腰身,语气中一改先前那种刻意的讨好,严肃了许多:

  “女王大人,巫姆一族的圣女身边,可是有着一位低调的‘军师’呢。根据帝国之前布置在赫古拉雨林的卫星所截获的情报,那位‘军师’与赫古拉北域的狼王关系很不错。”

  “帝国自从在东部的战争中元气大伤之后,被迫迁移到亚特兰矿区暂避锋芒。但巫姆一族仍旧不知足,步步紧逼。

  但如今东部全部陷入巫姆之手,加上巫姆一族本身占据的整片大陆南部,她们的野心绝不会到此为止。”

  大陆南部就是赫古拉雨林,而雨林分为两部分,南部就是巫姆一族的发源地海歌城;北部是神秘的狼域,由传说中神秘的‘狼王’统领。

  那循循善诱的语气,加上这些不争的事实,更加让女王深信了几分。

  她心念电转,一下子找出存在于对方陈述中的最后一个疑点:“巫姆圣女身边的神秘‘军师’是谁?能够同赫古拉北域的狼王交好的,一定是特殊的异能者。”

  有一种看着猎物一步步掉进早就预设好的陷进的快感油然而生,希雅翘起二郎腿,按照预设说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女王大人,巫姆一族对索恩娜城的入侵计划,已经开始了。您应该有留意到,近日来关于人类——奴隶反抗人鱼的案列频繁了很多吗?这就是巫姆一族一手煽动的;如果您还要更直接的证据——”

  “巫姆圣女的身边的那位‘军师’已经潜伏在了索恩娜城中。”

  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别的什么,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在女王的脑海中。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脱口而出:

  “郎臣?”

  设陷、引诱、猎杀——一个完美的猎人会精心设计她的每一步捕猎计划。现在,是收网的时刻。

  那轻柔又带着某种诱惑力的音色中,带上几分干脆的斩钉截铁:

  “正是。”

  #

  不知不觉中,炎热的七月转瞬即逝。

  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郎臣把关于她、关于狐旬、关于她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和狐旬讲了一遍又一遍。

  狐旬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在一遍又一遍地听那些故事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焦躁感。

  那些蠢蠢欲动的暴力因子也像是沉下海底的石头,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以前的时候,狐旬的心就是一片空旷的漆黑的荒野,她孤零零地躺在那片野地里,周围是水沼、荒草、泥潭,她就那么一点点往下陷落;

  她每天睁眼看着那片灰黑色的天空,想要开口求救却找不到一个名字——因为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呀!

  后来有个人来了,她穿着优雅的灰蓝色西服,黑发用深蓝色暗花的丝带绑成一束艾矮马尾,眼神明亮又神秘,她弯下腰对她递出手,温柔地笑着说:“狐旬,我会暂时替你把你的记忆保管得好好儿的,一点儿错也不会出。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最后狐旬握住了她的手,从泥沼里起起来了——她的身上始终有光,撕裂了荒野的永夜;她走到哪里,荒野上的花就开到哪里。

  狐旬还是想不起以前的记忆,但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有人还替她保管得好好的,还额外带给她一份新的、快乐的记忆。

  每当想起和郎臣相处的每一刻,狐旬都开心极了,那张尖尖的小脸儿上逐渐有了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段也无所谓,但斯考尔德女神一向诡诈而神秘,永远也没有人猜得到她手中命运丝线的走向。

  这一天,女王难得地没有来找狐旬的宫殿找她。

  狐旬也没在意,她满心欢喜地在宫殿里呆到下午六点,就照常去赌场工作——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打着工作的幌子,出了王宫,她只在赌场工作一会儿——多久看她和郎臣的心情,然后就和郎臣一起出去‘寻欢作乐’。

  穿着深蓝色紧身连体裙的女性正斜靠在赌场大厅的一角,羊腿袖与两肩连接处断开,露出几寸白皙的皮肤;

  昏黄的日光透过赌场的玻璃门,在她纤细的腰间切割出一个锋利性感的弧度,黑色的腰封之下,束着及膝的蓝色开叉宽裙摆,流畅的腿部线条若隐若现,看起来性感又利落。

  “哎,狐旬,这边!”

  狐旬忍不住唇角一弯,黑白格的超短裙裙角飞扬,蹦到郎臣身边,自然地牵起郎臣递过来的手,由衷地赞美:

  “你今天真漂亮。”

  郎臣撩一撩耳边的散发,俯身看着对方的眼睛:“阿旬今天也很漂亮哦!”

  她伸出手,轻而快地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尖,快速起身。

  狐旬猝不及防,一下子睁圆了眼睛,正好对上对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好了,”郎臣替狐旬拉好涤纶加棉的橘色外套衣领,神态促狭极了,“荷官小姐今天想工作多久啊?一分钟、一刻钟、还是直接不工作?”

  狐旬忍着笑,脸憋得通红:“今天想在郎臣小姐身边工作,做郎臣小姐的专属荷官——哈哈哈!”

  两个人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笑成一团。

  “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两个人手牵手,并肩走在霓虹流转的索恩娜夜城中。

  郎臣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怎么感觉……今天跟着我们的人有点不同呢?”

  狐旬下意识仰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一些窥探的目光立刻缩了回去——这些都是女王补在她身边的眼线,她和郎臣早就习惯了。狐旬知道郎臣说的不是这些人。

  一丝阴霾渗入狐旬的内心,狐旬冷哼了一声,握着郎臣的手紧了紧,没说什么。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索恩娜博物馆?”

  狐旬仰头念出了目的地的名字,又转头看向郎臣。

  郎臣点头微笑,牵着狐旬的手走上博物馆的台阶。

  索恩娜海城历史悠久,战乱很少,因此前纪元的东西留下来的反而比陆地上的地区多。

  但这并不是一个怀旧的时代,索恩娜城更不是一个适合怀缅曾经的城市;

  比起那些门庭若市的酒馆、赌场、风俗店,博物馆门口可谓门可罗雀。

  郎臣反而喜欢这种寂寥的气氛——很多话并不适合在太热闹的气氛里说。

  她们买了票,携手进入博物馆。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狐旬认真地看着那些陈列在昏黄暖光灯下的旧物,“可是我看着它们,倒不觉得陌生。难道是我失忆之前见过它们吗?”

  郎臣的眼神里极快地闪过一些什么。

  索恩娜博物馆是整个大陆最大的古典博物馆,郎臣并不知道狐旬先前有没有来过这里——

  狐旬对这些东西不感到陌生,是否算得上这样一个猜测成立的证据:

  狐旬和郎臣一样,并不属于后纪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