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狐旬没有理会帝国大厦尽量不要外出的规定,在深夜出了门。但一时间她又觉得很无聊,不知道去哪里好。
曼妙的霓虹闪烁在黑夜里,热闹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帝国军队,满城都是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不由自主地,她走到了中央大道的那家巴斯肯小酒馆。
反正都没有明确的地方可去,不如就进去喝点酒也好?狐旬这么想着,立刻就推门走了进去。
酒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一进门,喧嚣的舞曲就扑面而来,和充满冷酷气息的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产生一种今夕何夕之感。
狐旬穿过狂热的舞池,径直走到吧台边,还没来得及点单,就有人过来找她搭话了。
“晚上好美丽的小姐,”那人一边油腔滑调地和狐旬打着招呼,一边在狐旬身旁的旋转高脚椅上坐下,还风骚地转了一百八十度,仰头凑到狐旬跟前去看她,“可以请你喝一杯——啊,狐旬小姐,居然是你!”
对方的惊呼让狐旬有些惊讶,垂眼看去。
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女性,三十来岁。
浅蓝色的头发被编成很多细小的辫子高高地扎在脑后,在酒馆闪耀的灯光下散发着明亮的水光,总让人联想起一片日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这个打扮相当前卫的女人,有着一双鬼马精灵的大眼睛,好像一只突然活过来的洋娃娃;
可她的身上却穿着修身利落的灰黑色西服,脖子上打着一枚花哨的蓝色领结:
狐旬再记不住她,也知道她就是巴斯肯的总管,希雅小姐。
狐旬要了一杯樱桃甜酒。甜得发腻的酒液穿过她的喉头,她心里好像也升腾起了一片酸酸的气泡。
这些气泡有名字,叫期待。
她为什么走进这家酒馆呢?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喝酒,只不过想起来某个人罢了。
她甚至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着能够像上次一样,在打开门之后,一眼看见坐在吧台边等她的某个人——
“那位郎臣小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希雅眨了眨眼睛,双手托腮,语气里有种循循善诱的感觉:“吵架了?”
狐旬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懊恼,酒馆的灯光从她眼睛里晃过:
“怎么?她来过吗?”
“您希望听见什么样的回答?”希雅如狐狸一般地眨了眨眼,她看见这女孩眼睛里的期待,顿时哈哈笑了出来,“就在昨天下午,她的确来过这里。我想,她一定在找您。”
“找我?”狐旬心底陡然蹿起一股热意,它沿着她全身的血管蔓延着,让狐旬觉得有些紧张。
她享受这种紧张带来的快感,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雀跃,“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话一出口狐旬就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天啊狐旬,你在说什么蠢话?先不说希雅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消息灵通得不得了;
帝国前些时间如此大范围地缉捕郎臣,希雅怎么可能不知道?
按照希雅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和这样一个逃亡的缉捕犯人来往的。
“狐旬小姐,您知道您现在在干什么吗?”
希雅盯着狐旬那复杂的神情——对方现在很恼怒,很失望;就差一丁点儿,狐旬肯定就要握起拳头来对着希雅了。
但希雅对此很得意,她总是享受这种轻易拿捏别人情绪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睛,压低声线:“作为帝国的军官,您在听见我说的上上一句话的时候,就应该立刻将我逮捕起来,严刑拷问我那位缉捕犯小姐的下落。”
“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用那种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有的愚蠢语气来追问你,对吗?”
狐旬耸了耸肩,冷笑起来:“希雅小姐,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实在没必要用那种冷冰冰的方式说话。我们之间不过是在谈论一些……个人私事。”
她同样压低了声音:“想必希雅小姐也有些私事需要我帮助,那不如……”
“狐旬小姐,您很聪明。”希雅直起身子,“我要你接着做你没做完的事。”
狐旬瞬间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一些兴奋的因子在她的四肢百骸扩散开来,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狐旬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变态了。
她微微眯着眼睛,目光已经穿透了这个昏昧的小酒馆,来到了和郎臣重见的那个时刻。她真是难以从自己的想象中抽身,声音轻得像是梦话:“你要我杀了她?”
希雅看着对方这副有些疯的样子,意味深长地一笑,语气里充满了微妙的诱导性质:
“就算你不杀她,你之前害得她那么惨,她也会杀了你的。”
话音刚落,她居然听见了对方那一直静默的心声——那是很肯定的语气,只说了一句话:
“不,她不会杀我。”
只一瞬间的功夫,狐旬的心声再度寂静如海,任凭希雅再怎么感知也听不见了。
浓烈的挫败感自希雅的眼底一闪而过。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之所以听不见狐旬的心声,不是因为狐旬是个没脑子、没想法的家伙,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感知不到。除非某些时候——狐旬的某些想法相当强烈,并且无意隐瞒。
第一个让她的异能失效的人,是郎臣;希雅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遇上了第二个。
她垂下眼,纤长的海蓝色睫毛扑在眼睑,遮住了眼睛里某些阴暗的情绪:
“呵呵,不得不说,你们两个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狐旬没有理会希雅语气里的异样:“那么,希雅小姐,她到底在哪?”
希雅指了指自己西服外套左胸上的口袋,上头优雅地别着一条白色方帕:“在这里。”
说着她屈起食指和中指,将那条方帕夹下来,递给狐旬。
“需要我提供额外的帮助请随时告诉我。”她展颜一笑,“并不是我故意怀疑你的能力,毕竟你上次失手了。”
狐旬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接过手帕,在手中感受了一下就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她那过度活跃的神经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猜测着,那上面是不是写着郎臣的地址?反正管它呢,总归是八九不离十的。
狐旬将手帕塞进外套口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想,才不是她失手了,而是她之前故意留手罢了——
不然那三枪,必定稳稳正中郎臣的心脏,郎臣必定支持不到毒发的时候,就心脏爆裂而死了。
不过希雅并未听见狐旬那得意的心声。她只听见狐旬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相当肯定的语气告诉她:
“希雅小姐,整个帝国内,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干这份活儿的人。”
狐旬说完,一下子跳下高脚椅子,
“那么,等待我的好消息吧,希雅小姐。”
“真是个不可一世的家伙。”
看着狐旬大步走开,快速地消失在狂热的人潮中,希雅心里不禁生出一些对计划的怀疑:
让一个对她来说完全是谜的人,去解决另一个她同样无法倾听的人,是不是太冒险了?
但怀疑的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方法——
狐旬那家伙最让人舒服和放心的一点,就是对别人的私事从来没有什么好奇心;
甚至连希雅要杀郎臣的原因,狐旬自始至终半个字都没问过。
虽说那个原因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铁蔷薇注意到郎臣的时间,比郎臣意识到的要早很多。
在郎臣第一次来巴斯肯酒馆的时候,希雅的接近本身就是带着任务性质的。
而在帝国大厦的那次□□之后,救下郎臣的,正是希雅的人;
当时希雅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为帝国拉拢了一位出色的异能者,但在郎臣一来就当上了铁蔷薇的行动处副处长之后,希雅觉得自己低估了铁蔷薇总部对郎臣的赏识力度——
铁蔷薇的人都认为,郎臣一来就是副处长,晋升处长也指日可待。然而希雅正是铁蔷薇行动处那位身份神秘的处长。
有没有搞错,她在铁蔷薇干了十来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郎臣那家伙一来就要取代她吗?
她立刻找到会长进行申诉——铁蔷薇实行的是畸形的中心化管理,所有部门的信息都直接申报到会长手里,但会长只是单薄地向她保证郎臣不会阻挡她的前程,原因却始终模棱两可,这让希雅彻底下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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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天气还算干爽,空气中氤氲着海洋的清新的气息。
已经是凌晨,郎臣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铺里,洁白柔软的被单扑上来,将她整个人拥抱在中间。
毫无疑问,这里的居住条件比起她之前的简陋的住处,简直好上不要太多。
她睁着双眼,仰望着高高的穹顶,瞳孔清澈又迷惘,但一丝困意也无。
已经知道了妹妹的下落,只需要等待时机就好了——
她找漫漫找了将近四百年,眼下是最需要她谨慎小心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中却越来越不安呢?那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蓦地,郎臣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她嘲讽地抿了抿唇,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知道的,郎臣,你并不仅仅是为了漫漫的事情而懊恼;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想那个差点害死你的女孩子。
在过往的四百多年里,郎臣的心从未有过这样“空”的时刻——她曾经的日子,不是在战乱中奔走逃亡,就是在找寻漫漫的途中;
每一个夜晚,她都在数不清的繁杂事务与蜂拥而来的旧日回忆中匆匆睡去,日复日、夜复夜。
可是现在,漫漫的消息有了,各区暂时处在一个和平的状态;
短暂的喜悦过后,郎臣的心突然空闲下来了,一种隐晦的不安和虚无感,摄住了她。
也是这个时候,她有充足的时间来直面自己的内心,但内心所想却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
在之前的相处中,她几乎是将狐旬当做妹妹来看待,和狐旬做朋友,也不过是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可爱的女孩子,刁蛮胡闹好似曾经的漫漫;
但直到找到了漫漫。一直萦绕在郎臣心里的大事逐渐安定下来,她才明白自己对于狐旬的感情,和对于漫漫的感情是有区别的;
或许它们有一些共同的地方,比如说郎臣一样想保护她们,和她们待在一起会感到轻松自在,一样喜欢她们在自己面前任性胡闹,看到她们就会无意识地露出衷心笑容……
但郎臣心里明白,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情,比如亲情和爱情——
郎臣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一阵悸动。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很荒诞——她居然爱上了一个孩子——在郎臣看来,整个灾难纪元的人都是孩子。无论如何,她可是比她们大了整整四百岁呢;
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狐旬曾经差点杀了她。她那么真心地对待狐旬,可最后却被狐旬给骗得差点丢了命,她怎么可能不恨狐旬?
她深陷在这样一个难题中不可自拔。
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在帝国大厦、在枪械室的那天的一幕幕。
当时的场景太过于混乱,后来逃脱之后,郎臣休养了整整一个月,加上一直在盘算关于妹妹的事情,因此一直没空想这些。
直到终于明白心中那份让人难堪的心意后,郎臣忍不住一遍遍复盘当初在帝国大厦的□□,发现了很多她不曾注意到的点。这让她终于寻到了一个找狐旬的理由,因此在帝国缉捕她的风头一过去,郎臣立刻就秘密离开铁蔷薇总部,想要找狐旬当面问清楚——
她已经联系不到狐旬了,对方送给她的通讯耳机已经在那场□□中丢失;而帝国大厦是万万不能再去了;无奈之下,郎臣只好去了她们第一次约会的巴斯肯酒馆,并拜托酒馆里的希雅小姐帮忙打听一下;
还有,她衷心地希望能再见到狐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