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栖月充满疑惑的眼神下, 康俊离开了病房,关门声特意放轻。
房间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
梁栖月把刚才买的粥倒入早上的保温饭盒里温着, 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弯下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包, 漂亮的黑发从肩膀滑落,白净的侧脸被挡住了一大半。
“我走了, 你好好休息。”
几乎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衣服的下摆被人揪住。
梁栖月低头。
揪住她衣服的手指修长好看,因为用力,指关节都在泛着白。
脉络分明的腕骨冷白色, 在袖口处的蓝白条纹映衬下, 细瘦料峭。
以前这个动作好像都是她对着他做的,现在角色居然反了过来。
沈既望眼里的挽留很明显, 他没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留下来。
梁栖月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好像感觉他真的比以前瘦了点。
又想起那天他说的那句“如果我过得不好呢”。
说实话, 她没想过。
她没想过他会过得不好。
两人分手的那天,她一边哭着一边对他说分手。
其实说完之后她还抱着这么一点侥幸心理,想着他会不会挽留她。
他说了那句“我可以改的”时候, 她就已经有点心软了。
梁栖月知道这已经是沈既望为她能做到最大的让步。
她那会的情绪完全被理智支配, 坚决说了分手。
可分手之后, 他一次都没有来找过自己, 一次都没有。
她觉得他对她还是不够喜欢。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忍得住不去找她。
他可能只是习惯了身边有她的存在,并不是非她不可的。
所以这几年, 无论她怎么想他, 她都没有主动找过他。
除了那一次她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 梁栖月发现,那些日子里的所有忍耐功亏一篑。
这段感情里,她一直都是输家。
沈既望都是赢的那个。
所以他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梁栖月:“我已经请了一上午的假,下午还有工作。”
之所以刚才会在这里陪着他,有些原因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现在脑子乱得厉害,需要点时间。
沈既望现在也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
他以为她不会留下时,她待在这里陪了她一上午。
他以为她会一直待着,她却说她要走了。
“好。”沈既望最后还是松了手。
他知道,有些苦肉计只能用一次,用多了,她就不信了。
女人脚下踩着高跟鞋在地板发出声响,一下又一下,最后声音消失,整个病房恢复成原来的安静。
甚至,多了几分冷清寂寥。
沈既望盯着那个保温盒看了几秒,最终挪开目光。
他现在没有任何的食欲。
—
梁栖月走出医院大门,刚拿出车钥匙,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老板娘等等”。
梁栖月头都没回就听出了这是沈既望身边那位男助理的声音。
待人走到她面前,她再次纠正:“我不是你的老板娘。”
康俊在她严肃又略含威胁的眼神下改口:“梁小姐。”
梁栖月有点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姓什么。
康俊好像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解释着:“梁小姐,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
“我刚毕业就进了JW工作,跟在沈总身边,他的行程我是最清楚的。你在国外留学的那两年,沈总每个月都会去一次英国。”康俊特意强调,“是每个月,风雨无阻。”
“不管那个月沈总的行程有多忙,或者暴雪导致飞机延误,他都会想办法去一趟,一次不落。”
梁栖月眼里带着不可置信,一脸的不相信。
“你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公寓,合租室友是你的同学;圣诞节的时候你会去逛摄政街,因为那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天使灯;你不爱吃西餐,所以总是会去光顾唐人街那边的中国餐馆。”
“心情好的时候你会去牛津街购物,心情不好你就会去特法尔加广场喂鸽子,无聊的话你会四处逛,大英博物馆、国家美术馆和圣保罗大教堂是你最常去的三个地方。”
康俊一一细数着她在英国生活的那些片段。
“这些,都是我跟着沈总看到的,托您的福,这两年我几乎逛遍了整个伦敦。”
梁栖月说不出来话,她否认不了什么。
他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像摄影胶卷一样一张张记录了她在英国生活的那些点滴。
康俊继续往下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给沈总打了通电话,他那时候发着高烧刚要打针,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
“后来他看到你朋友来了,就没过去找你,在雪地里一直站着,他那次高烧足足烧了三天。”
“我不太了解沈总在你眼里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在我看来,他好像不太懂得表达。”
不太懂得表达爱。
“换作是我,如果我想跟我的前任复合,我会告诉她这些事的。”
但是沈既望不会。
他的爱太沉默了。
沉默到没有人知道。
康俊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沈既望发现梁栖月很喜欢吃跟芒果有关的东西。
他还打过电话给梁氏的那位梁总确认过。
“梁肆,我问你一个问题,三秒之内必须回答我。”
“什么鬼,你在搞什么。”
“你妹妹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一二——”
“草莓和芒果。”
梁肆完全是条件反射就回答出来了。
挂了电话后,沈既望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过。
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那部手机,骨关节都泛了白,很用力。
震惊、恍然、自责、愧疚,还有落寞。
康俊离得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所有情绪变化。
他低着头,漂亮的长睫自然地垂下,微微颤动着。
那天的晚饭沈既望要了一份芒果糯米饭。
康俊事先并不知道沈既望对芒果过敏,是听到医生诊断后才了解到的,说是不是吃了导致过敏的食物。
沈既望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问他:“如果你很喜欢吃一种食物,但因为自己女朋友不喜欢,你会为了她做出改变吗。”
康俊迟疑一会,回答道:“不会。”
“不会”才是大多数的答案。
但梁栖月是那个少数。
康俊从他打完那通电话到过敏进医院后,就大概猜到了一些大概的剧情,补充道:“沈总你说的那种情况,也不是不会出现。除非那个人很爱你,很爱很爱的那种。”
爱到改变自己的喜好。
要多爱一个人才会去这样迁就他。
康俊看到沈既望握着手腕的那根红绳,像是在对某个人对话,低声说了句“傻不傻”。
康俊忍不住多问了句:“沈总,你手上这根是平安绳吧。”
“嗯。”沈既望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个数字7的挂饰,“她自己织的。”
这个她是谁,康俊不用问也知道。
医院的病房十分安静,此时的气氛更是沉寂,沈既望说话很小声,但也足够听得清楚他的声音。
是那种带着怀念和迷惘的语气。
“这好像,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
“梁小姐,恕我冒昧跟你说了这么多。”
康俊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已经有点越界了,这本来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但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有女朋友,看到沈既望现在这个样子有点于心不忍。
“我不知道以前你跟沈总之间发生什么,为什么分手,但这两年,他真的过得不太好。”
满世界飞,长时间的倒时差,睡眠严重不足。
三餐不稳定导致的胃病。
胃不好还人菜瘾大,经常喝酒。
那些明明可以推掉的应酬却照去不误,好像借着可以喝酒的机会宣泄些什么。
醉酒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喊出她的名字。
但是也有一个好的方面,就是他不抽烟。
康俊也是在某次应酬中看到有个男人给他递烟,他看都没看就拒绝了,“戒了。”
戒了的意思就是以前抽过烟。
那个男人还调侃道:“该不会是为了女人?”
沈家少爷看起来不像是这么痴情的人。
即使是在他最孝顺的那位沈老太太面前,也只是做到少抽烟。
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尤其是像沈既望这种不爱被人管的人。
康俊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梁栖月,他无法看透她脸上的情绪,在脑海里反复斟酌过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梁小姐你……似乎也是。”
“既然分手后你们都不快乐,有没有想过,再……”
“够了。”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梁栖月才打断他。
康俊马上止住口,说了句“抱歉”,他已经逾矩太多,“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梁栖月站在原地没动,抬头望向面前的那栋住院楼,目光停留在七楼的某个房间。
—
车子从医院驶出,开了半路被它的主人停下。
梁栖月找了处可以停车的地方,脑子一片混沌,趴在方向盘上,像是有千万条神经在牵扯着她。
康俊刚才说的话一句又一句地钻进自己的脑海里。
她想起之前某次自己跟那个合租的室友一起去牛津街买东西,室友无意中跟她提过,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她那时候以为是陆时鸣,便不以为意。
现在看来,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沈既望。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个可能。
康俊是他的助理,自然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刚才那些话里有几分真假,梁栖月不知道。
在她的认知里,沈既望不会这样的。
他会过得很好,他应该过得很好,他依旧会是从前的那个天之骄子。
手机传来震动,是慕霜发来的消息,问她下午还回不回办公室。
梁栖月现在的状态连车都开不了,更别提去上班,根本无法专注。
她又跟慕霜请了一下午的假。
梁栖月下了车,锁好车门,沿着这条街道一直往前走,漫无目的。
行人大多数脚步匆匆,一部分人流汇入附近的地铁口,公交站,梁栖月步履缓慢的身影略微显得特别。
但脚下的高跟鞋不允许她走太多路,她随便找了一间咖啡厅。
“梁小姐你之前勤工俭学去咖啡厅打工,沈总也去过那里,说那家店的咖啡味道不太好。”
康俊的话像是有什么自动效应,在相似的地方又再次跳出脑海。
那家咖啡厅的味道确实不太好,而且老板有点吝啬,梁栖月干了一个礼拜不到就走人了。
梁栖月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着,旁边就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她习惯性拿出手机想拍外面的风景,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翻找着相册。
其中一张照片,同样是靠窗的位置,她拍的是外面的路灯,夜晚的灯光通明,镜面可以反射出里面一些摆设物。
桌子和椅子都能看得清楚,而在她的左后方,有个模糊的影子出现,甚至看不太清面容,只有大概的轮廓。
但梁栖月从身型还有感觉可以断定,是沈既望。
她瞬间连拍照的心情都没了,手机被她反扣在桌子上。
梁栖月看着外面的风景,看树叶飘动,枝叶摇摆,天空又蓝又白的,天气很好。
但她的心情无法共鸣。
她原本已经想得很清楚的事情被人全部搅乱,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梁栖月?”
梁栖月发呆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回过神来后,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是很久没见过的于舒。
她样子倒是没怎么变,面容温柔,一身职业装,白色衬衫包臀裙,手里捧着杯咖啡,散发着成熟女人该有的韵味。
“好久不见。”于舒见到她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走到她面前,指了下她对面空着的椅子,“这里有人吗,方不方便让我坐一下?”
“没人,你坐吧。”梁栖月说。
于舒把手里拿着的咖啡放下,看了眼她面前的那杯咖啡,笑着说:“巧了,我们点的是一样的。”
说的是咖啡,但这句话放在两人身上却似乎别有深意。
“是吗,我随便点的。”梁栖月耸了耸肩,直言道,“我不爱喝咖啡,太苦了。”
只是她一直在这里坐着,不点杯咖啡的话她感觉店员的目光都要杀死她了。
“看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比较喜欢吃甜的。”于舒说。
梁栖月:“你记性挺好的。”
于舒:“因为沈既望也喜欢吃甜的,但仅限于糖果。”
果然,昔日情敌相见,话题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某个男人身上。
梁栖月转移着话题,看到旁边座位上有她刚刚放下的电脑包,猜测道:“你是在这附近工作?”
于舒:“嗯,就在对面的那座CBD。”
梁栖月想到她之前的专业,问:“做跟金融相关的?”
于舒:“是。”
她只回了一个字,没有详细说做什么工作,让梁栖月找不到继续聊下去的入口。
气氛有点尴尬,两人几年没见,又不是很熟,这场谈话完全没必要。
但是于舒主动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不说话反而更尴尬。
梁栖月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找借口离开时,这次于舒主动挑起了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栖月:“前几个月。”
于舒又问:“以后打算留在这里国内发展了吗。”
梁栖月:“应该是。”
她的回答好像也把天聊死了。
梁栖月又补了句:“我爸在这边,他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以后肯定是要陪着他的。”
她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她留下来是因为她爸爸,不是别人。
于舒笑了下,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覆了层失望之色,“那看来以后我是彻底没有机会了。”
梁栖月:“??”
于舒:“你应该见过沈既望了吧。”
话题终于还是绕不开某个男人,这似乎也是两人唯一有交集的一个点。
梁栖月“嗯”了一声,“见过了。”
而且刚刚还在医院见过。
“有时候觉得这座城市还挺大的。”于舒感慨,语气在下一句话时发生了点微妙的转变,“两年前我见过他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这一点是梁栖月没想到的,她以为于舒跟沈既望应该还会有联系。
两人就算没有在一起,但曾经毕竟是同班同学。
于舒喝了口自己点的那杯咖啡,没有加糖的,很苦。
“两年前,他从美国毕业回来,那时候他刚创业,我给他投了自己的简历。”
“但是被他拒绝了。”
于舒在梁栖月疑惑的眼神下说出那段往事。
沈既望:“你的个人简历很优秀,留在我这里屈才了。”
“我知道你的能力,你一定会成功的,所以我稳赚不赔。”于舒本来就有私心,“而且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挑战,越难的我越想去做。”
沈既望:“班里还有其他同学也在创业,有比我更难的,你可以去他们那里。”
于舒:“……”
“好吧,我把话说明白一点,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干。”于舒尝试着说服他,“我们之前小组合作过,我们也很合得来,你可以省了不少麻烦……”
沈既望:“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不能留你。”
于舒不解:“为什么。”
沈既望没有任何避讳,非常直接地对她说出了原因:“我不想她误会。”
梁肆说,梁栖月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
以前是他做得不够好,不够爱她,让她失望。
所以他以后要做到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可以容忍自己男朋友身边有一个走得很近的异性。
以前于舒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梁栖月总是很黏他。
那时候他没想太多,现在想来应该是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所以想要在别的女生面前宣示主权。
可是她不会说出来,可能也是怕他反感,觉得她想太多、太敏感。
但是不代表她不介意。
他不想等她回来后,看到他跟相熟且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在一起工作。
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可能不太好,对于舒不太公平。
但于舒不是非要在他公司工作,她去别的地方照样可以发展得很好,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于舒看到了他的眼神,前几秒陷入回忆的深情和醒神后对她的冷漠在几秒内瞬间转换。
看向她的时候只有满满的疏离感。
她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你是想追回她吗。”
沈既望:“嗯。”
于舒:“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沈既望:“我现在,还不能给她一个未来。”
男人承诺要给女人一个未来意味着什么,于舒身为女人很清楚。
于舒:“你是想以后跟她结婚?”
他已经把他们的未来想的这么明确了吗。
他竟然已经想到了要跟她结婚。
沈既望:“嗯。”
“所以别人没有机会了是吗?”于舒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只能把话彻底说开,“沈既望,我听说你当初是给了梁栖月一个追你的机会的。”
“既然你们现在分手了,你能不能公平一点,也给我一个机会追你?”
她第一次把自己的对他的爱意全部袒露在他面前。
以前他拒绝别的女生时说不谈恋爱。
那她就等,以朋友的身份等他。
她从没说过喜欢他,朋友的距离也把握得很好,两人的交流也仅限于学习上。
为了跟上他的脚步,她努力学习,就是想跟他有共同的话题。
她成了他身边少有的异性朋友,是同学眼里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她以为,等他哪天想谈恋爱了,说不定就会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叫于舒的女生。
后来梁栖月出现了,她花了几个月时间就追到了她那时候等了三年的男生。
于舒不会做第三者,因为自己父母离婚就是因为父亲出轨,所以她不会做那种自己都讨厌的人。
但是现在两人分手了,于舒觉得既然沈既望都能跟别的女生谈恋爱,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你要的公平我给不了你,抱歉。”
然而沈既望的一句话直接斩断了她的希望。
“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何况是爱情。”他说出来的话理智又冷漠,“我不是圣人,也做不到所谓的公平。”
“我甚至是个自私的人,因为我只偏爱我喜欢的人。”
那一刻于舒才明白——
原来爱情不分先后,不分对错,不分公平与否,只分人。
梁栖月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所以可以得到他所有的偏爱。
梁栖月静静地听她说完,窗外的光线昏黄,落日即将西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那张脸上,落寞的表情一清二楚。
于舒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人,那些成双成对的,都是爱情的样子。
身后形单影只的人却有很多。
“梁栖月,你很幸运。”
这句话她几年前就想跟梁栖月说了。
因为——
这世上,暗恋能得偿所愿的,往往只是少数人。
梁栖月很幸运地成为了其中的一个。
而她,跟大多数人一样的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作者有话说:
康俊: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这章加上之前请假的更新一起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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