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本就是有些酒劲儿上头, 醒酒汤又让给秦照喝了。
她这会儿一趟折腾下来,已经是不太有精神,被秦照捂在怀里也懒得挣扎。
本来是想躺着缓一缓精神……
不多时,秦照却听见旁侧人儿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身体也撤去防备, 彻底放松了下来。
怕吵醒了她, 他自己兀自又多躺了会儿,等确保沈阅的确是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脑袋将她从自己臂弯里挪出来,又扯了枕头, 给她安顿好。
之后, 他翻身下床, 先只穿着袜子就踩在地砖上, 半蹲在榻前给她把被子盖好。
也不知是因为午宴上吃了酒,还是和衣而卧有些燥热了, 少女的脸蛋儿红扑扑的。
朱唇微翘, 眼睫轻颤,额头光洁又饱满。
此刻侧卧在榻上,像是午后院子里慵懒又热烈绽放的花, 娇艳美丽, 叫人看在眼里也会有种心花怒放般的满足。
沈阅睡着时与她醒着的大多数时候都一样, 安静又乖巧, 只是睡梦中卸去所有防备与心事的年轻女孩子,眉宇神态之间会隐隐透出几分更加纯真的娇憨, 看着要更加惹人怜爱几分。
秦照半跪在榻边, 盯着她睡颜瞧了许久, 直至院子里的人因为他们房门紧闭又没什么动静,忧心的议论该不该进来问问。
秦照捡起落在地上的团扇,放在少女枕边,最后到底是没忍住,又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亲。
之后,他才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拿了搁在旁边的靴子穿上。
整理好自己,动作依旧很轻的拉开了房门。
被长赢堵在院门那边的冬禧两个见状,连忙小跑进来:“安……”
秦照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进去守着吧,别吵着你们主子,叫她先睡饱了。”
他举步跨过门槛走出来,两个小丫头探头往他身后的屋里看,果然就见里面的榻上自家小姐正睡得香甜。
春祺、冬禧:……
不是说来照顾醉酒不能自理的安王殿下吗?
所以——
他俩到底是谁照顾的谁啊?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安王殿下特意吩咐的不让她们叫醒沈阅,俩人也不敢违逆,就只关上房门安静的守着。
另一边,秦照自客院出来,长赢便问:“您还要再去跟闻太师和闻大人他们告辞吗?”
“不去了。”秦照原是想直接走的,但临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脚步又猛地顿住。
长赢循着他目光回头,就看他正神色略显凝重的盯着身后的院子。
片刻之后,秦照:“你找一下商秋,本王还有点事想问他。”
长赢应诺去了,秦照则是款步独行,慢悠悠走在出府的路上,一直走到大门口影壁背后的小院子,这才站在那园子正中的一簇开的正盛的牡丹花簇前面站住了脚。
那一簇簇安静绽放的粉白色花朵,像极了少女娇靥如花安静沉睡的脸庞。
以前的秦照,是不太能欣赏各种花卉的美的,现在却倏地发现当有一个女子逐渐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也不是不能欣赏,心里有了参照,再遇见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自动代入那张脸,那个人。
他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枝头开的最好的一朵花。
花枝轻轻摇曳,他又下意识的扶住……
正在百无聊赖之时,长赢刚好带着商秋过来。
“殿下!”商秋拱手作揖。
秦照以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窥伺,这才收摄心神问:“最近这几日……她该是不曾接触过宫里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吧?”
商秋不晓得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该是不曾。自前两天与您会面之后,这两日沈姑娘一直闭门不出,要说见了什么人……也就是今日登门的那些姑娘了,她们……”
因为不晓得秦照到底怀疑的是什么事,他也不确定后面的话该怎么回。
但秦照听他这么说,已经放了心:“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
长赢连忙跟上。
等到出门打马走在回府的路上,长赢这才试探着开口:“主子您刚传唤商秋,像是并未把话说完,不知……”
“就宫里那些肮脏的手段,本王还当是传到那丫头耳朵里了。”秦照手里把玩着马鞭,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长赢越发好奇:“是今日……沈姑娘与您说了什么吗?”
“就是……”秦照张嘴到一半,忽的嘴角一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今天的确是被那丫头惊着了,平时拉拉小手她都得扭捏脸红好一会儿,今天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口口声声就开始跟他商量起子嗣之事,不得不叫他疑心是宫里那件事透了什么风声把她给惊着了,这才借着酒劲儿口不择言。
而他俩关起房门说的私房话,指定不能再转述给手下人听的。
长赢看他口风严,就知这事儿是不能问的,于是也闭了嘴。
两人打马出了闻家所在的巷子,刚走上主街,就几乎是齐刷刷的有所感知,抬眸看向斜对面一座茶肆二楼雅间的一扇窗。
那窗户半开,后面若隐若现面如冠玉却神色极阴的半张脸。
是——
太子秦绪。
骤然察觉有人自高处偷窥,长赢手已经扣在了手腕间的暗器机关上,等认出对方,也就撒了手。
他知道如今秦照和皇帝父子之间已生嫌隙,关系早就大不如前,可是有南境的十万大军做后盾,他们父子恰恰也是最怕秦照在京期间遭遇暗害出事的。
因为朝廷早就失去了对南境大军的掌控权,谁知道秦照这趟回京前给梁州军留了什么命令?
万一秦照有个闪失,边军彻底失去控制、甚至是倒戈反攻向朝廷……
这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主要……
更是现在局面还没闹到那个地步。
与秦照的视线对上,秦绪也没躲,他只是冷静的与对方对视片刻,然后转身自窗口消失。
秦照索性收住缰绳,驻马原地等着。
长赢四下看了眼,没见到东宫的人,这才有几分不可思议的开口:“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是听闻自家王爷今日给闻家下聘的排场,气不过,特意亲自赶过来确认的?
那么来看一眼也就得了,他就这么闲?自午宴散后,秦照在闻家起码还多呆了半个时辰以上……
他一个堂堂太子,也未免太无聊了吧?
秦照其实也没太想到秦绪会一直在这等着他,手里把玩着马鞭,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会儿,自长街尽头,一队改扮过的东宫侍卫护送一辆马车拐了过来,想是自那茶肆后巷出来的。
很快的,马车在逼近秦照主仆面前时被车夫停下。
秦照神态散漫的坐在马背上,也没打算下马。
秦绪自马车里掀开窗帘一角,唇角扬起一个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的说道:“皇叔近来的行事可是越发狂悖了,瞧着倒是比以往更多几分少年意气。”
阴阳怪气也就算了,这是——
还暗讽他年纪大了?
其实他年岁也不算大,就是跟沈阅比,多差了几岁……
本来也没必要计较的事,秦照却针锋相对的当即给顶了回去:“上行下效罢了,有太子殿下的风流佳话珠玉在前,论及年少轻狂,本王自叹弗如。”
你拿我媳妇儿刺激我?说的好像你没媳妇儿是的,那我也拿你媳妇刺激你!
来啊,互相伤害!
秦绪是当真不知他这皇叔还有这舌灿莲花的能耐,猝不及防就被噎了一下,脸色骤变。
秦照却仿佛没事人似的,还火上浇油:“本王今日来闻府下聘,太子殿下既然得闲,而且都到这了方才怎么不进去吃杯水酒?”
论及杀人诛心,气死人不偿命这块……
秦绪不得不承认他这皇叔更胜一筹。
他暗暗咬着牙,知道嘴皮子上再争论也讨不了好,就也不再与对方逞口舌之快,反而又重新扯出个笑容来:“本宫只是刚巧路过,在附近见了个人。不过既然在此偶遇了皇叔那也刚好,初九是本宫生辰,届时我府里设宴,皇叔也来吧。”
所谓的宴无好宴,在如今此等局面之下,这就更是一定的。
秦照暂未做声。
秦绪却像是没瞧见他的冷淡一般,又瞥向他身后的闻家方向:“如若皇叔实在不得空,那也就算了。”
说完,就放下窗帘,直接走了。
秦照盯着他车驾远去的背影,冷笑了声:“欲擒故纵?幼稚!”
长赢却心有疑虑:“所以,太子那意思是想叫您带未来王妃一同前往?他想做什么?”
秦照:“到时候去了不就知道了?”
本来他和沈阅的婚期近了,双方都不该再出门应酬,但是他们大婚的相关事宜交予了礼部和内务府帮忙操持,王府的管家管事们又得力,沈阅这边闻家自然也会替她将一切打理妥当,其实这段时间就属他俩最闲。
秦照原也没什么闲心去猜秦绪在背后究竟要搞什么鬼,他有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信,只想等初九那日去他府上亲自瞧瞧。
然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到底还是提前几天就被他听到风声,并且察觉了端倪。
只不过,他并未提早出手干涉,依旧佯装无事的在初九这日上午来闻府,亲自接沈阅去了东宫赴宴。
沈阅对秦绪和他的东宫都有阴影,其实心里是不太愿意进他那门的,几乎是硬着头皮跟随的秦照。
因为秦照提前什么也没说,她还只当是走过场吃个席而已,结果被秦照领着刚进东宫的大花园却遇见个意想不到之人——
华阳郡夫人!
对方依旧是打扮的全场女眷当中最招摇,就连照着长公主派头装束的宁嘉长公主都不及她那般张扬惹眼的。
彼时,她正被一群妇人围着,大家似乎在赏花。
沈阅对这人本能的有几分防备,转头低声问秦照:“她即使与皇室沾着姻亲,也算是极边缘化的人物了吧?按理说她和东宫应该不会有什么交情……”
还没等秦照说话,华阳郡夫人已经迎面走了过来。
秦照赶在她开口之前就先摸了摸沈阅的脑袋示意她:“你去宁嘉皇姐那吧,文鸢也来了。”
沈阅循着他目光所向的方向看去,果然不远处的凉亭里文鸢郡主正朝这边翘首以盼,见她看来,连忙冲她招了招手。
沈阅心知秦照这是故意要支开她的,就什么也没多说。
华阳郡夫人之前主动招惹她在先,所以这回她就故意没行礼也没打招呼,冲秦照点点头就转身先走开了。
华阳郡夫人哪想到她一个小丫头敢当面给自己甩脸子?眼底登时闪过一丝阴鸷。
但随后她又再次挤出笑容,挑衅的看向秦照:“瞧着你还是没敢对她说实话?一个小丫头而已,是有几分姿色,也值得你这般在意的?”
秦照不语。
她却像是看不到对方眼底的冷意一样,又兀自笑开:“不过算了,咱们姐弟一场,也犯不着互相为难。上回的事姑且算我不对,陛下也已经当面斥责过我了。只不过么……”
说着,她笑容更盛,笑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你想赶我出京怕是也不能了,因为陛下亲自点头,准我留下了,以后还得你多担待。”
沈阅生母的真实过往,就是那小丫头身份上最大的瑕疵,不管那当中有多少隐情,闻氏二嫁也是事实,在重视女子贞洁的大环境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做为知情人,存在于秦照面前一天,对方就不得痛快一天,甚至得要时时忌惮提防于她。
他不是狂妄自大,不把她看在眼里吗?
他不是嚣张跋扈,打上门去威胁她吗?
这梁子既然已经结下了,那可就注定要没完没了了!
虽然皇帝也警告她她与闻氏的旧事绝对不能公之于众,但只要能叫秦照时时感受到来自于她的威胁与恶意,能一直膈应着他,这也不错!
毕竟——
那些旧事,她就算不能对世人去说,还能单独去找沈阅掰扯不是?
说这话时,华阳郡夫人眼神都几乎带点兴奋的想等着看秦照变脸并且当场暴怒失态。
“哦,是吗?”不想,秦照却只是四两拨千斤的淡然一笑,“你不后悔就好。”
说完,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就径自错开她身边也走了。
上回两人之间不欢而散,闹得还很难看,明明已经算是结下了天大的梁子,而现在她都故意搬出皇帝来刺激秦照了,按理说依着秦照的脾气怎么都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作罢。
华阳郡夫人原地愣了一会儿,片刻之后突然后知后觉回忆起秦照看她的那一眼……
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某人:走,媳妇,吃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