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吟明显感到陆宛思的脖子动了动, 元婴险碎的危机时刻,她这小师妹竟挣动着转头。

  被她这番变态的话镇住?不对。

  陆宛思是要看南恨玉。

  她想知道此时此刻南恨玉的反应。

  秋吟眼睛一眯,手掌贴着陆宛思脖子的地方迸发魔气,闷哼变成尖叫, 南恨玉眼神一动, 与秋吟隐晦地对视一眼。

  秋吟收回目光:“师妹不是一直勾引我么, 仙界多的是你的裙下臣,我上勾也无可厚非吧,可你好像心里有别人,让我猜猜, 陈文昌, 冯子迈,还是你‘不问七情’的师尊?”

  “我没有……”陆宛思说, “你不是……”

  “哈哈。”秋吟笑了两声, “凡事有因果,我当初蠢到真的动了心, 险死为你取无心草,你不问我死活, 转头娇羞着送给南恨玉,宗门大比有求于我, 却向南恨玉要赏, 我孤身入听风道为你寻簪, 你又想送给谁呢。我从来不是肚里承船的圣人,陆宛思, 你真觉得我要心甘情愿, 把良心喂狗吃?”

  “魔的脑子很单纯,不喜欢讲那些弯弯绕绕。”秋吟说, “你不稀罕,可我不爽啊,我得不到,还不能毁了你吗?”

  “你个疯子!”玄灵宗主峰弟子常与太清宗往来,自然听懂这些话,“陆小师妹只把你当师姐,是你痴心妄想,已经害她伤心至此,现在更是连个畜生都不如!”

  “我还没做什么呢,你们怎么好像一副看见她坟头草的样子,要不直接上段才艺,吹个唢呐?”

  秋吟无辜道,见玄灵宗弟子有意识地摆脱与魔纠缠,向她靠拢,“出来吧,再不来你主子可要交代在这了。”

  话音刚落,从八峰外抛出漫天花袖,交织成网,流转着魔气,如互相缠绕的刀锋细丝,狠狠向地面砸来,柔中带刚。

  晚儿踏着花袖降落在秋吟身后,一拽缠住南恨玉的不尘剑,娇笑道:“奴家来晚了,大人莫怪。”

  空羽剑变幻的剑光再次落下,比漫天花袖还乱眼睛,秋吟松手,任由陆宛思逃走:“就你一个?”

  她侧头看了一眼,晚儿果然已经元婴中期,这是她成为真正的万魔后,万魔挣脱魔窟的枷锁,南境从被“平衡”压制中恢复了自由,修为回到本应该到的水准。

  “您都把万魔窟炸出来了,静竹大人得拘着它们些,省得南境连路都走不了。天痕路都活了,跳脚似的在那劈里啪啦。”晚儿说,“还是您也叫其他魔来了?”

  南恨玉不尘剑一动,晚儿的花袖便碎了,凌云的剑意如迅雷,竟然引得玄灵山所有的剑共鸣似的响动,接连震出自己的剑意,附和着浩荡成阵。

  受困中的弟子们可算解放片刻,喘着气,看着雪崩之势的撼动摇响玄灵山,随剑仙的剑而动,天堑一般的鸿沟划开,他们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元婴巅峰能毁一座“万物生灵”。

  晚儿神情一变,紧握花袖,秋吟悠闲地摆摆手,让她上一边待着:“我猜下面是冗长的说教,可以跳过直接开打吗,剑仙大人?”

  南恨玉刚开合出一条缝隙的嘴抿住,冷凝着脸:“你原本是流离于战火的凡人,我见你有天赋有根骨,想着渡人便是渡己,收你为徒,盼你成一方大事,羽化成神,你却自甘堕落至此,是我的过错。”

  “那您怎么不自刎在悬月峰谢罪?”秋吟不走心地说,“当魔主还不是一方大事,您这事得多大,不得累死我?”

  “不必对你师妹动手,既然是我的过错,”南恨玉不理秋吟的满嘴胡话,不尘如风,“就由我来改正。”

  “可我也不为你啊。”秋吟说气话似的,悲风剑随意地挡开南恨玉的剑,她瞬间到向山海剑阵靠拢的陆宛思,“我为我师妹,师妹你说句话,跑哪去?”

  悲风剑不客气地刺进陆宛思的双腿,陆宛思一跪,反手险些划破秋吟的脸,秋吟胆战心惊地拍拍胸膛,捏住陆宛思的下巴:“烈性,我喜欢。”

  “你这魔女,剑仙快杀了她!”看不下去的弟子大喊,被晚儿一袖子甩进地里。

  晚儿笑着巡视一遍:“当我死的?”

  “我、我从不知你心意,如今知道也回应不了。”

  陆宛思忍着泪,头发被秋吟狠狠拽着,她透过朦胧的泪看向僵持的南恨玉,“既是仙魔相别,我不会背叛我手中为天而执的剑,若今日便是死期,我也不是对你下跪,是为我的道下跪,为师尊下跪。

  我从未对你有过别的心思,只当你是我值得托付的师姐,是我瞎了眼,魂入地狱我心也非你。

  但秋吟,我陆宛思以近十年的同门恩情恳求你,杀我可以,不要伤害师尊,她明明、明明比起我更重视你……”

  “我的确该给她磕一个,没她我也成不了魔,哪能像现在如此随心所欲。”秋吟阴沉下眼,将陆宛思的脸准确对向南恨玉,“死到临头,恨我入骨,你都想着她,你可以,陆宛思。”

  陆宛思没说话,只是流着眼泪,遥遥与南恨玉相望,像在和她告别。

  秋吟突然松开手:“我改变注意了。”

  死亡的可怖感陡然从陆宛思身边抽离,她有些懵懂,缓不过来神。

  下一刻,秋吟消失在她身后,再一眨眼,悲风剑已经压着不尘剑,将南恨玉逼近远峰,陆宛思回神:“住、住手!!”

  陆宛思慌乱的声音不断响起,秋吟下手就越狠,明明因为化影,修为还在南恨玉之下一个小境界,但万魔之身弥补了差距,她反而在魔的血性中更如鱼得水,招招都对准南恨玉的要害。

  南恨玉也没有收招的意思,剑仙如天临的剑,下了狠心要将昔日爱徒斩杀于此。

  一时间,玄灵山陷入更加剧烈的地动山摇,像要在这一仙一魔手下化为灰烬。

  满山紧张地看着两人打得不相上下,但秋吟刚吸纳全部万魔,正是点火来柴的好势头,而南恨玉的内伤已经被逼出来,慢慢处于下风。

  陆宛思这回不决意赴死了,挣扎起身,被一直盯着她的晚儿按回原地:“乖,小妹妹,不要打扰大人,你也不想你那位剑仙师尊因你分神是不是?”

  陆宛思僵在原地。

  最后,秋吟一掌打在南恨玉的身上,陆宛思脑子空白地看着那道血红:“秋吟,你还有没有心,那是你生你养你的师尊!!”

  “她说不是了。”秋吟淡漠地接下南恨玉,“放心吧,她没死,死了就没意思了。”

  她掂了掂怀里被她催出内伤、陷入短暂昏迷的仙人,还是轻得和羽毛一样,秋吟不易察觉地微顿,对陆宛思扯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师妹不是心悦你师尊吗,不是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她受伤吗?

  杀了你或者杀了她,都太便宜你们两个了,顶多是恨我恨得不行,抱着必死的心来找我报仇,大爱大恨,来得快去得快,没劲。”

  “我想到个好主意,”秋吟笑,“你这么在意她的伤、她的自尊,我便替你将人关在南境,从身到心好好折辱一番,不可亵渎的剑仙破碎在南境肮脏的地牢里,一定看了让人血脉喷张。”

  “你!!”陆宛思狠狠瞪着秋吟,却发现有一刻秋吟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无力倒在她怀里的南恨玉,阴冷、不甘、恨意、偏执。

  她一瞬间明白过来,不论秋吟以前有没有对她动过心,此刻她更想折磨的是南恨玉,说的所有话,即是愚弄她,更是报复南恨玉。

  “既然你已是仙界新一辈的领头羊,这话就由你来带吧。”

  秋吟展开手指,黑色的星火跳动着流走,在玄灵山主峰上汇聚成一封信书的模样,写着一个潦草狠厉的“战”字。

  “战书。”秋吟笑眯眯地说,“新主新气象,劳烦告诫仙宗各位,南境是魔的地盘,不是你们这群异族吃喝拉撒的情报站——

  谁再敢踏入南境一步,骨灰给你扬在天痕路,让你们头顶的天老爷好好看看,有种让它再劈一次。”

  她随手将南恨玉抛给晚儿,已经化魔的山海剑阵流转,从深深根重的玄灵山中剥离,群魔沸腾着再次暴起,随着剑阵与无数宝剑向静海峰外汇聚,晚儿带着南恨玉与万魔入海,秋吟断后。

  悲风剑燃起漫天魔火,拦住前来支援的他宗弟子:“欢迎随时来救人,希望到时候你们的第一人还能睁开眼。”

  来的人不少,各宗都有,但因为玄灵宗掌门第一次没当回事,先来的是小辈,玄灵宗弟子后来发出的飞书已是水牢破后,一时赶不过来,根本拦不住秋吟。

  倒是有不少熟面孔,秋吟一视同仁地掠过他们震惊的脸。

  “秋吟……”她听到了吕婧柳的声音。

  “有话去问你们亲爱的陆小师妹。”秋吟说,“我懒得解释第二遍。”

  等晚儿和万魔已经离开,秋吟挑衅十足地对着昔日同门一笑,跳下崖头,入水的一刻化为影子,消失在沉浮的波涛中。

  远方临近南境的扁舟,秋吟本体一睁眼,正看见严良才那张空洞的面具。

  她挑了挑眉:“看你没看玄灵山,我还以为你抗旨跑路了。”

  “哪敢。”严良才虚伪道,“不得留个靠谱的人接应您,而且以您的脾气,天涯海角也得追着把我的皮剥了。”

  “还挺了解我,晚儿那边?”

  “已经按照您的指示,派魔去接。”严良才微妙一停顿,“您似乎带回一个不得了的人。”

  “南恨玉,有什么不可说的。”

  秋吟突然凑近了些,透过漆黑的两个孔洞窥视躲藏的眼睛:“又成功元婴了?以现在南境大家修为都精进的盛况,我再提拔魔不是难事,但怪麻烦的,不想费二遍事。

  严良才,你死我亡几轮,我们不是敌人,只是有仇怨的利益者,你应该知道现在谁才能替你解开听风城的真相,就看在你心里,是听风城重要,还是对我的仇更深。当然,如果你有自信都做得到,随你。”

  悲风剑轻轻拍了拍严良才额头,隔着面具传入灵台,和深扎紫府的剑意相呼应,绕着新诞生的元婴走了一圈:“我只是作为一个贴心的魔主,提醒你一句,好好珍惜你的元婴,可别再弄丢了。”

  严良才一瞬紧绷,然后放缓呼吸:“如果你真的能解决听风城的事。”

  “我可没有亏待属下的习惯。”秋吟懒散地靠在船边,遥看南境诡谲而艳丽的天,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悲风剑以前是沈灼兰的剑。”

  严良才眼神一变:“您是说,当初入听风城的客是沈静竹的妹妹?”

  “她可不只是沈灼兰的妹妹那么简单,她在整件事中占据的分量要远远高于沈静竹和其他人。”秋吟笑吟吟地说,“这件事你没能在三问钟问到,对吧?”

  严良才立刻陪笑:“哈哈,看来您知道三问钟的事了?”

  秋吟不在意地摆摆手:“三问钟问的是谁?”

  “天,地,人。”

  “人不知,而天地同源,天地不答,说明它不想答。”秋吟说,“悲风剑有灵,但从来对往事闭口不言,我以为它是逆骨到我身上,但后来生死都做过威胁,它还是龟孙子似的闭嘴,我就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秋吟低声:“如果不是它不愿说,是它说不出口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