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魔也有位裁判, 但权当自己是看客,没有任何对厮杀的警告,这场比试没有规矩,只有结果, 而裁判只需要把胜者带到魔窟的王面前。

  至于那些在争夺失败的可怜虫, 鲜血能在魔窟的断崖留下痕迹, 化为灰烬也是无上荣光。

  秋吟在一众沸腾的群魔中,冷静得瘆人,三只眼不足为惧,若有元婴水平早在魔窟吆五喝六, 不会等到泥鳅精死才来, 而尤作人的修为在金丹巅峰,且有多年南境死里偷生的经验, 不可能会输。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碾压三只眼。

  符咒攥在手中, 红字流转,储存的魔气迸发震住乱叫的异兽, 尤作人闪身出到三只眼身后,一脚把三只眼踹到崖下。

  厮杀没有规矩, 但能进行下去,也得两方都在, 宗门大比的擂台掉下去还有同门接着, 断崖台下面可都是饿了八百年的恶鬼, 张嘴接食。

  “可惜。”无嘴面具假模假样地叹息,“继续, 下一个。”

  更多的魔上前挑战, 尤作人一一应战,即使有比三只眼更强的魔, 尤作人也一路赢下,只是难免有点疲惫——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而罪魁祸首秋吟却看都未看辛苦的师兄,反而暗中盯着高挑的魔,那张黑圆的面具平滑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眼睛的位置露着两个洞。

  她天性自大,整个崖头不放在眼里,唯独无嘴面具,看着比她还不像好人。

  那副姿态,有点眼熟。

  “唔!”短促的叫声被遏制,秋吟一愣,转头,刘涵不知何时已不在她身边,正被几个魔围住给举了起来,伪装被魔尖锐的爪撕破,露出他惊恐的脸,他死死瞪着前方,尤作人给的爪牙掉在地上。

  “人,是人!”群魔发出奇怪的笑声,开饭似的说,“有人混进来了!”

  几个魔的声音在为尤作人厮斗的叫声中太过微弱,但厮斗不会一直进行,她的便宜师兄刹不住闸,已经要无人能敌,赢到最后,这样下去迟早被包围。

  无嘴面具似乎看了一眼刘涵那边,又无趣地移开目光,他咏叹地说:“没人能与之一战了吗?看来结果已经明了——”

  “有。”

  群魔中一人腾空而起,足下轻盈,点着一个个魔的脑袋飞向崖台,黑袍飘然而起,流过赤红的暗纹,像一只无意脱离魔海的暗蝶,翩跹落在台上。

  尤作人几乎没控制住凶恶的表情,差点当场给姑奶奶跪了。

  兜帽半褪,秋吟背对着无嘴面具,对尤作人轻轻眨了眨眼,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尤作人机敏回转格挡,才没被师妹一脚揣下崖,步三只眼的后尘。

  尤作人有点咬牙切齿:“……学得真快。”

  “受教。”秋吟歪了歪头,下手更狠,交手间夺过尤作人手中的符纸,爆发出比尤作人更可怖的魔气,几番回合,猛地一击将尤作人扫下台,尤作人直接在群魔中退出一条长道来,正好撞着刘涵飞到群魔的最末尾。

  但群魔已经不关心失败者和误入的人,在绝对的胜利下疯狂为秋吟嘶吼,庆祝魔窟这位新的大人。

  嘶,耳朵疼。秋吟压了下迎风抖动的兜帽:“看来胜负已分。”

  无嘴面具眼睛处的两个黑洞一瞬锁定秋吟,面具下的嘴扯了扯,调子古怪:“那么,本次下属官的选拔圆满结束,我要带新的同伴去见魔尊大人啦,感谢各位的配合,回去继续厮杀吧,垃圾们。”

  最有三个字完全沉下来,上位者的蔑视挥散群魔,他目光抬了抬,似乎望向最后,扮成魔的两个一仙一人早己抓住秋吟制造的空挡撤退,阴冷慢慢渗出面具,他还想说什么。

  一直盯着他的秋吟慢悠悠开口:“让魔尊大人久等不好吧,前辈。”

  “有道理。”无嘴面具收回目光,嘻嘻哈哈地说,“已经成为魔尊大人新的走狗了吗,你很懂哦,后辈。”

  “因为我是在乎生死的懦夫,既然要抱大腿,当然抱最粗的喽。”秋吟低头望了眼漆黑如海的深渊,“还是说前辈觉得自己比魔尊大人更值得抱?”

  “这个坑挖得真深,魔窟要都是你这种脑子弯弯绕绕的,我就没有出路了。”无嘴面具拍手,“该送你去了。”

  “怎么去……”

  秋吟的疑惑还未问完,被无嘴面具一把推下悬崖,冰冷的风吹过面颊,和太清山北崖南崖的冷涩不同,热烈如刀,恨不得用风将她大卸八块。

  南崖的灵力紊乱算什么,魔气本身就是混杂与□□的化身,深渊以魔的喜怒欢迎着她入万丈深渊。

  耳边回荡着无嘴面具猖狂的笑声。

  这没嘴的傻子!

  秋吟在坠落中翻身,爆发的魔气冲向紧随而来的无嘴面具,直接将大笑的傻子给淹了。

  清净。

  不知降落多久,无嘴面具忽然突破深渊的狂欢,瞬间贴近秋吟,拽着她的袍子一落,稳稳地落在地面。

  到魔窟了。

  秋吟轻巧挣开无嘴面具,观察起魔窟,的确是个“窟”,不同于偶有尸山的荒原黑土,虽然广阔辽远,但并非没有边际,反而睁眼即见——

  魔窟由高不可攀的断崖围住,整个镶嵌在山谷中,黑色崖壁凹凸蜿蜒,并没有正常的形状,反而横竖延展着一个个山洞,密集而规则地排列在一起,使得连绵四方的崖壁不像天然而成的石土,更像沉睡凶兽身上的鳞片,多看一眼都是触怒。

  秋吟无端有些悚然,心里硌着一块不太舒服,并不是因为魔窟阴冷的气质,而是那些洞虽然离得很远,像隔在天边,但好似潜伏无数的眼睛,俯视着这个蛊中争斗的一切,而她就是其中一只所有挣动都注定枉然的虫。

  ——就像天道看她的狗样。

  秋吟眸中变冷,映出那一个个魔窟的“天道”来,暴虐的心思上涌,直到眼睛被一只手遮住。

  无嘴面具阴恻恻地吓唬:“别看了,小心被吃掉。”

  稳住魔与灵的平衡,秋吟一巴掌把自来熟的货推走:“我只会被美人推到床上吃掉。”

  “哇偶,好志向,魔就该遵从本心,走吧。”

  无嘴面具示意身后,他们下来的那面崖壁同样镶满山洞,秋吟有种一瞬间被带到什么古怪存在眼下的错觉,无嘴面具侧头看她:“跟紧我。”

  他跳上其中一个山洞,整个人被阴影吞没似的,秋吟紧随而上,洞里乌漆麻黑:“这是隧道?”

  “是,每个洞都是一条隧道,互相通杂,很容易迷路,所以小后辈一定不要和我走散,否则收尸都找不到你。”

  秋吟跟着无嘴面具,果然如他所说,每走几步就能遇到一个岔路口,数量不定,长得都差不多,不知道通向哪里,秋吟一一记下无嘴面具选择的路线。

  “不用记。”无嘴面具突然开口,点破她的心思,“魔窟的鳞穴是无法原路返回的。”

  “那靠什么认路,总不会是直觉吧。”

  没想到无嘴面具点头:“对。”

  秋吟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你不会在耍我吧。”

  他们此时已经走了三十六个岔路口,没有太多光,上一个岔口都难望见,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于是无嘴面具也停下来。

  “原来你被耍也会生气。”无嘴面具走近了些,用一种奇怪的熟稔口吻问,“如果我说是你要怎么做,这里已经是魔窟了,没有更低的崖——你还想把我推下去第二次?”

  面具脸话还未说完,悲风剑就已如毒蛇般抵住无嘴面具的腹部,秋吟的眼在黑暗洞穴中深得可怕:“命真大,入魔了,乖孙?”

  “紧随姑奶奶的脚步。”严良才随手摘下无嘴面具,白净的脸笑得像亲眼得见祖宗的坟冒青烟,“我真的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入的魔,而且还能用灵气,那不就是没完全入魔的南境疯人?

  南恨玉要是知道寄予厚望的弟子是魔,不会当着北境众神的面,跳北崖自禁……啊!”

  秋吟直接收剑,抓起严良才的头发压下,膝盖一顶,差点把严良才还没好全的五脏六腑顶出来,她五指用力卡住严良才的脖子:“看出你的遗憾了,现在送你归西。”

  “咳、咳咳。”严良才窒息,但反而越发兴奋,他紧盯着秋吟,“别激动,先不要用太多魔气,把魔尊大人引来就麻烦了,我可是骗了他好久才顺利顶替到这个位置,你应该不想现在就奔入魔窟怀抱,你师尊该哭啦哈哈哈咳、嘶。”

  秋吟根本没理他的屁话,魔气震入他灵基,往藏元婴的紫府钻,严良才疼得吱哇乱叫,姑奶奶来真的,真要弄死他。

  “错了错了,”严良才立刻认怂,努力从嗓子里挤出话,“我知道平阳公主在哪。”

  秋吟面无表情掐着他,像已经听不见死人说话了。

  “……不跳北崖,哪怕你成了魔窟新的魔尊,剑仙都和你长长久久,一年抱俩,到时候我随份子行不行,我嘴贱、咳咳。”严良才猛地落回地面,拍着胸膛,“至于吗你。”

  秋吟退到洞壁的另一侧,抱臂:“你元婴呢,掉崖里摔塌了?”

  有灵基,有金丹,紫府里的元婴却不见了。

  还在做作整理仪表的严良才一顿,眼里划过一丝阴狠,嘴里仍笑嘻嘻:“没办法,重伤摔下魔窟,小可怜的我一直被围攻,元婴被打没了,啊我的孩子,走得好早。”

  “金丹中后期,连巅峰都没稳住。”秋吟点明,笑得放肆,“可能没你活的年头十分之一长,但已经和前辈同阶,小辈深感荣幸。前辈可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不只晚年丧子,丧丹也说不定。”

  “虽然很喜欢你的性子,但针对到自己身上,果然就不太愉快了。

  不过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我刚才说了,我知道平阳公主在哪。”严良才的脸模糊在黑暗中,看不清真意,“秋吟,合作吗?”

  秋吟未答,严良才自顾自说下去:“你来南境,一为你那把剑,二为救平阳公主,我直说,要抓平阳公主的就是魔尊大人,你的剑和他也脱不了关系,而我要除掉他。”

  秋吟懒洋洋笑了:“我说,良子,一口一个魔尊大人,好歹曾经也是个大人物,还这么喜欢当别人的狗?”

  “看来这些还是差了点。”严良才慢条斯理地说,“剑仙不是一出生就登顶仙云,在被万人敬仰前也受过伤,可能还不浅——你知道南恨玉身上有一道剑伤吗?”

  一瞬间,秋吟想起那夜悬月殿,暧昧帷帐,幽幽烛火,白衣仙子靠在玉塌上,半解衣带,露出莹玉似的肌肤,南恨玉垂眸抚摸锁骨,一闪而过一道狰狞的剑痕。

  “你想说什么。”秋吟沉声。

  上钩了。

  严良才微微一笑:“那是沈静竹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