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拾,月。

  小女孩的自我介绍简洁平静,陆时蓁跟着在心里也过了一遍这个的名字。

  这个名字听起来还挺好听的, 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位小病友的名字都好听。

  想到这里, 陆时蓁就又问道:“所以你也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许拾月的视线落在陆时蓁病号服胸前绣着的字上, 道:“我想我应该不是你们医院的病人。”

  她的声音太平静了,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根本算不上什么的事情。

  看惯了周围同龄人忧郁难过, 因为病痛的折磨哭红了眼的样子, 许拾月此刻的表现对陆时蓁来说有些出乎意料, 又有些欣赏。

  许是因为同时病友的原因, 陆时蓁对许拾月的距离感少了很多。

  她就这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按照她的逻辑看向了她衣服胸口上的刺绣。

  “s大附属医院……”

  这些年家人为了给陆时蓁看病,带着她跑了很多医院。

  大大小小, 一级一级的往上升, 直到来到这里,全国最好的医院。

  所以虽然陆时蓁年纪不大, 但对国内大大小小的医院多少也有些了解印象, 只是……

  “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个医院……”陆时蓁小心翼翼的讲着,声音里又有些难以置信,“而且国内好像……也没有s市。”

  “我们那里也没有你这个城市。”许拾月也点头附和,而后看着身后那连接她病房的长走廊,推断道:“我想这个长廊是不是就是连接我们两个不同世界的通道,我们其实来自不同的世界。”

  “啊?”

  陆时蓁听着小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许拾月的这番推断明显超出了她小小的知识范围。

  陆时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能正是因为小孩子对世界了解的不够,所以对这些事情的接纳能力也能更容易一些,她就这样颠了颠刚刚从手里滚落的苹果, 笨拙的问道:“那, 你们那里也吃苹果吗?”

  这样的问题明显更刚才许拾月成人般冷静的推断不搭噶, 甚至显得异常幼稚。

  可许拾月听到这个问题,却柔柔的笑了。

  她就这样看着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为她解答道:“吃的。”

  “那你要吃苹果吗?”陆时蓁接着问道,好像还担心许拾月会拒绝自己,又主动提出道:“我可以给你雕成小兔子。”

  而事实证明,陆时蓁友好主动抛出的这个提议是对的。

  许拾月对苹果并不感兴趣,只是好奇什么是兔子苹果。

  许拾月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小女孩的邀请:“好啊。”

  起先许拾月还想给陆时蓁搭把手,帮她推轮椅掉头。

  只是她的手还没抬起来,陆时蓁就已经利落灵巧的将她身下这个看起来很是笨拙的器械转了过去,那意外从她手中掉落的苹果稳稳当当的放在她的腿上,一点动摇都没有。

  跟在陆时蓁身后,许拾月也走进了她的病房。

  该怎么说这间病房呢?

  小小的一间,四四方方的望过去全是单调的白色。

  一张床,一个小柜子,除去桌椅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包括原本应该在墙上开出来的窗户。

  一眼望尽。

  这很符合医院里的简单布置,却又压抑让人觉得憋闷。

  许拾月端坐在陆时蓁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目光晦涩。

  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飘进了几丝淡淡的甜意,打断了许拾月对这个房间的环视。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去寻找这味道的来源,一只漂亮的红耳朵小兔子就横过了她的视线,更浓郁的甜味暴露了空气中飘荡着的那些味道的源头。

  陆时蓁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跟许拾月展示着她刚刚完成的作品:“将将!兔子苹果。”

  “哇,真好看。”

  家里的水果都是切成小块的,许拾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雕成小动物的水果,平静的眼睛终于多了许多孩童明显的情绪,小脸看着都灵动了。

  她欣然抬手接过陆时蓁递来的兔子苹果,遵守着她礼貌的规矩:“谢谢你。”

  “这有什么呀。”陆时蓁摆摆手,没有那么多规矩,“这是你帮我找到的苹果,我们应该平分。”

  锋利的刀刃划过苹果,甜丝丝的是液泡接连破开的味道。

  陆时蓁就这样又切下一块苹果,一边雕刻着,一边对许拾月道:“而且护士姐姐跟我说,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想咱们这样的情况,更要多吃苹果才好。”

  陆时蓁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认真,表情也比方才认真。

  许拾月听着不由得笑了笑,觉得这个小女孩很有意思。

  她看着陆时蓁跟自己穿着差不多厚度的衣服,自己也没感觉到凉意,好奇的询问道:“你们这里也是夏天吗?”

  话音落下,陆时蓁的动作顿了一下。

  刀子抵在小兔子即将成型的耳朵上,更往下切了一点。

  好像是有些躲闪,却又不得不面对。

  陆时蓁声音小小的,眼神回避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许拾月闻言不由得怔了一下。

  接着她就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陆时蓁,看着她在灯下铺着病气的身形,恍然意识到她好像根本没有机会去看外面的世界。

  这里的房间严丝合缝的封闭着,纵然外面鹅毛大雪,这里始终恒温在适宜温度。

  太阳并不是这个房间的光源,这个房间的光源是头顶上那一圈嵌在吊顶中的灯,均匀的光将房间每一个角落照亮,寻不到光发出来的方向。

  这是一间病房。

  去更像一所牢房,困住了这个人哪里也去不了。

  除了最后这一句,陆时蓁刚才的声音一路都是上扬的。

  这个地方照不进阳光,于是她就成了这个房间里太阳。

  许拾月目光暗了一下,她觉得陆时蓁身上有着令人心疼的坚强。

  而像这样的人应该去见一见太阳的。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们那边感受一下?”许拾月提议道。

  陆时蓁却犹豫了,认真的给许拾月解释道:“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里的病房是无菌的,医生叔叔说我不能离开这种环境,不然身体状况会立刻变坏的。”

  许拾月却看了一眼已经跟陆时蓁接触了好一会的自己,提出道:“可是,你接触了我这么久,不是没有出现问题吗?”

  陆时蓁猛地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怔住一下。

  过去即使她要跟家里人见面,他们都是穿着严格消毒过的无菌服来见自己,就连经常出入这里的护士姐姐也不例外。

  如果今天这种情况放在过去,她不到一分钟就要流鼻血了。

  可现在,她好好的。

  不仅好好的,还跟许拾月说了好多话,雕了三只小兔子。

  “是哎……”陆时蓁诧异又迟疑的承认了。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们的两个世界彼此有屏障。”许拾月看着自己手腕上明明远离监控范围,却依旧运行的监护仪器,“我不属于你的世界,所以你的世界对我造不成威胁,同理,你不属于我的世界,所以我的世界对你也造不成威胁。”

  陆时蓁看着许拾月给自己展示心脏的监护仪器,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而且她太向往阳光了。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了。

  也是年龄还小,没有想太多的后果,陆时蓁借着心中那剧烈的向往,对许拾月点了下头,道:“那咱们走吧。”

  长长的走廊随着陆时蓁走过,把她那边的光带了过来。

  两方微弱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将黑暗驱散的更多了些。

  陆时蓁这次走的比以往都快一些,许拾月就走在她后面,帮她推着轮椅。

  穿过昏暗的黑色,走廊尽头的光慢慢变得真实起来。

  那不是由灯光组成的冷涩的照明,而是真正的阳光。

  炽热的夏日连绵着蝉鸣,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

  太阳穿过一侧的窗玻璃,无比真实的陆时蓁披着毯子的腿上,她就这样伸出手去将一抹日光捧在了手里。

  温暖,炽热。

  旁人避之不及的正午阳光就这样打在她身上,热烈的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舒适。

  那笨拙的轮椅灵活的穿过了许拾月的病房,停在偌大的格栅窗户前。

  浓郁的绿意被白色的窗框分割成一块一块,满满当当的铺满了陆时蓁的视线。

  太阳的是炽热的,外面的世界郁郁葱葱满是活力。

  陆时蓁就这样坐在窗前向外看去,笑着对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许拾月道:“我想我知道我在哪个季节了。”

  “我在有你的夏季。”

  太阳斜斜的穿过玻璃落在陆时蓁的脸上,浓郁的树丛将光打散。

  忽明忽亮中,许拾月看到了一张如太阳般灿烂的笑脸,黑亮亮的眸子折射着日光,如宝石般耀眼夺目,全然不见病气。

  她从来都没见过这样鲜活灿烂的一副面孔。

  这让她有一种自私的想要偷偷收藏起来的冲动。

  太阳灼热的落在陆时蓁的脸上,将她的视线同许拾月交错在一起。

  明明说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她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说文字总能因为顺序与某些词语的省略营造出不同的氛围。

  顿了一下,陆时蓁突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小小的孩子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暧昧”,就是单纯觉得不对劲。

  陆时蓁并不想跟新认识的朋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有些慌张的对许拾月改正道:“不是,不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在的这个世界,是有你的……不对不对,是我在有你的,这个夏季,的世界……”

  这话说起来有些拗口,对于小孩子来说更甚。

  陆时蓁就这样扳着手指一个逻辑一个逻辑的梳理着,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了,就是没有说对。

  许拾月就这样在一旁看着,笑着点了下头,对陆时蓁道:“我明白。”

  日光打在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她平静的眉眼更温柔了。

  陆时蓁听着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指挂在鼻尖,一连揉了好几下。

  “当当当。”

  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护士一边用端着盘子的手开门,一边对屋里的小病人温声道:“拾月,要吃药喽。”

  许拾月跟陆时蓁的脸上同时都浮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慌。

  这样短的时间陆时蓁根本不可能推着轮椅到那条走廊的门口,着急忙慌的,许拾月坐到了床上,伸手就握住了陆时蓁的胳膊:“来,我拉你上来。”

  陆时蓁听到许拾月这话,先是怔了一下。

  接着便异常信任的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她。

  小女孩同样稚嫩的手交扣着握在了一起,陆时蓁利落的撑坐到了床上。

  她还没来得及问许拾月接下来要怎么做,接着就在护士推开门的瞬间,身子被一股力量一带,黑暗从她的头整个罩了下来。

  陆时蓁被许拾月利落的推倒到了床上,藏匿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