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 却依旧带着那人标志性的跳跃烂漫。

  明明客厅跟玄关是斜对角的关系,许拾月却觉得陆时蓁的眼睛看向了自己。

  那为了迎合春节气氛特意扎在脑袋上的蝴蝶结微微摇动,半梳上去的头发露着干净的小脸。

  她就这样一字一顿的跟自己说着新年祝福, 温吞的声音却仿佛正好跟刚刚梦中的情景重叠。

  木材爆裂的噼啪声不断地在许拾月的耳边炸开,炽热的火光将人的视线分离出无数虚影。

  而陆时蓁就这样坐在火光之中, 那种特意的等待好像就是想要告诉自己要一直开心下去。

  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莽撞, 永远幼稚。

  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这样的没什么水平, 就这样单调直白的……把一颗心都剖给了你看, 让你看看她是真的在用心为你。也从来都不担心, 自己这颗心捧给人家会不会被对方糟践了。

  干什么要这样呢?

  干什么要把生活过得这样有盼头。

  干什么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许拾月就这样看着在屏幕那边对自己笑的那张脸,从未觉得一个人的表情能给人这样与之相反的感觉,那份笑容越是明艳, 就越是让人觉得刺眼。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大脑甚至身体中翻涌冲撞,像是要出来。

  却又没有路径出来, 就这样被一股不可控力压制着,无处安放的聚在一起, 越聚越大,越聚越多……

  “说什么技术很不错, 实际上一点都不好,一查就查出来了, 而且还是所有人的!”

  陆时恩看着陆时蓁最后定格在电视中的脸, 满是哭腔的跟电视里的人挑明道。

  这些录像是她今天上午发现自己电脑有被人入侵的痕迹后,排查翻找出来的,根本没费多少时间。

  “烂透了, 姐姐的技术烂透了!”

  陆时恩任性的大声痛批着陆时蓁这番班门弄斧的行为, 说着说着就扑到成美妍的怀里。

  小姑娘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悲伤, 就这样紧揪着成美妍的衣服,放声痛哭了起来。

  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前几天还约好了见面的姐姐就这样突然离开了她。

  可这个家里又有谁能接受得了陆时蓁的突然离开呢?



  成美妍抬手抚摸着在自己怀里颤抖大哭的孩子,眼眶里的泪水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陆时泽站在玄关处,幽昧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副永远冷峻的面庞已经布满了泪痕。

  碗筷放下的声音被哭声掩盖住,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孙姨将最后一道菜端到了餐桌上,声音哽咽着对客厅玄关处的人讲道:“夫人小姐先生,晚饭已经做好了,大家都吃一点吧。”

  只是话音落下,家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结束,每一个依旧看着电视上的那个“意外惊喜”,一动不动。

  孙姨忍了忍眼眶里的泪水,走到了客厅,将成美妍搀了起来:“夫人,你得给孩子们做个表率啊。多少也要顾惜身子啊,小姐要是看到大家这样,肯定也会不安心的。”

  “是啊,是啊。”成美妍喃喃般的点了点头,撑着孙姨的手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往日里的明艳动人如今只剩下的苍白,“小恩,跟妈妈去吃点东西,你后天还有比赛,你忘了蓁蓁跟你说的话了吗?”

  陆时恩闻言对成美妍抬起了头,那杏圆的眼睛溢满了泪水,汪洋潋滟的装着悲恸跟恍然。

  她当然还记得陆时蓁在电视那头给自己的祝福,像是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就这样跟着成美妍站了起来。

  而后陆时泽也抬起了脚,朝餐厅走去。

  只是许拾月跟大家的步伐背道而驰:“抱歉,我还有些事情,先去上楼去处理了。”

  说着,她便抬手拿走了陆时蓁送给她礼物,还有装着刚才录像的u盘,微微颔首,礼貌又平静的在众人面前退了场。

  那在火场抖落的骨骼仿佛一夜之间又重新长了回去,连曾塌下过的腰背也重新笔直了起来。

  房间里的灯光打在许拾月的身上,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只是那么笔直斜斜的一条,连点轻颤都没有,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角度来看,她的从容都完美的无懈可击。

  只是孙姨目送这道背影,隐约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夫人,我怎么觉得许小姐不太对啊?”

  “听拾月身边的人说,她今天一天就把蓁蓁的事情查清楚了,到现在都一直没哭过,可能也没有吃饭吧。”成美妍声音有些哑,是不平静,而是提不上力气。

  孙姨的脸上顿时泛起了忧虑,蹙起的眉头满是担心:“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陆时恩就这样在一旁听着这两人的话,轻轻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上楼上去的许拾月。

  那根无名的发条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她背后拧满了弦,转动的齿轮咔哒咔哒的推着她。

  料理了许守闲只是第一步,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但凡是跟昨天的事情沾一点边的,她就都要揪出来,一个一个的,全都处理掉才行。

  许拾月的眸子有些空洞,纯粹的漆黑透不过光,也根本看不到在其中流淌着的情绪。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她的大脑去做这些,而她也愿意被这股力量推着行动,火舌盘踞在她的心口,早就燎动成了杀意。

  她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平等想处理掉任何一个将陆时蓁害死的人。

  甚至都要包括她自己。

  蓦然间,许拾月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前。

  就在她要开门进书房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带着些气喘的呼唤:“许拾月。”

  是陆时恩。

  许拾月没想到这个人会过来找自己,目光依旧平静:“有事?”

  陆时恩点点头。

  她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对许拾月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比我哥哥还要厉害,你轻而易举的就将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到半年就成了许家的主人,还一下就查清了我姐姐的事情。”

  说着,小姑娘就手忙脚乱的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双手捧着举到了许拾月面前:“这是我这些年比赛攒下来的奖金,我都给你,我都给你,你不要放过那些害死我姐姐的人,行不行。”

  陆时恩的声音里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的哭腔,只是看着许拾月的眼睛坚定而真挚。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自己的这些宝贝敛起来,一件不留的全都拿给了许拾月。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可能看上去的有些荒唐。

  但是她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别人给她带来一个结果。

  那是她的姐姐啊,对她越来越好的姐姐……

  她不喜欢这样。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只是许拾月仿佛对她的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在她说完便道:“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陆时恩慌了。

  她就这样看着要走的许拾月,探过身去拦住了她,拦住了这个目前来说最有希望帮她姐姐报仇的人,散尽所有的讲道:“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我我还有别的。我的奖杯有的是纯金的,可以卖不少钱呢,我都可以给你。还有这个,这个是姐姐去年送给我的,也给你。”

  可能觉得自己的钱财并不足以打动面前的人,陆时恩轻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对许拾月低下了自己骄纵刁蛮的脑袋:“我知道我过去对你不好,老是跟你对着来,说一些很恶劣的话,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都是我不对,是我刁蛮任性,是我蛮不讲理,我不该说你是丧门星的。”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道歉,你也可以无视我。但是但是,许拾月。我姐姐,我姐姐她过去对你也很好的。她真的对你很好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对一个人这样好。所以,所以你,你不要放过那些害死我姐姐的人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陆时恩的声音一度哽咽,根本没办法连贯成完整的句子。

  道歉也好,求情也罢,过去那个拿鼻孔看人的陆家小姐如今对许拾月卑微到了尘土里。

  许拾月沉沉的盯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半晌,紧抿着的唇瓣微微扇动,又接着抿成一条直线,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开了口,却依旧是拒绝的话:“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我不会要的。”

  陆时恩的心咚的一下沉了下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哪怕她过去在比赛时发现程序怎么调试都通不过,都没有这样过。

  小姑娘紧握着珠宝盒子的手蜷了又蜷,就在她疯狂的想自己怎么样才能说动许拾月的时候,就听到许拾月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从她头顶响起:“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任何一个涉及昨天事情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瞬间,陆时恩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放大了开来。

  她就这样从手中的匣子里扒拉出一颗滚圆的大珍珠,笨拙又小心的放到了许拾月,一字一顿:“那,那你把这个收下,这是我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里,最值钱的了。”

  许拾月不屑于这些东西,这样昂贵却又没有价值意义的东西她没有兴趣收下,她心里清楚即使陆时恩今天不来找自己她也会这样做。

  只是就在许拾月要拒绝的时候,余光里却对上了陆时恩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

  要不说为什么是从小长到大的姐妹,就是会在某个点让你觉得她们有些相像。

  走廊上算不上明亮的灯光打在许拾月的眼中,在她这恍惚的视线中浮现出了陆时蓁的眸子。

  这个也曾这样的看过自己,写满真挚的眼睛永远都藏不住期待,小心翼翼,却又满是马脚。

  沉默着,许拾月的手心被陆时恩塞进了那颗硕大的珍珠。

  “那这样我们就算是说定了,你不能反悔的,你必须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陆时恩认真的讲道。

  许拾月没有拒绝,“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陆时恩幼稚的“贿赂”。

  她跟这个小姑娘过去就没有什么话题,约定结束便没有在看她,转身就要推门走进书房。

  而这一次她推门的动作又被人从背后打断了。

  陆时恩捧着她的盒子,又道:“许拾月。”

  许拾月又一次停下了动作,嗓音依旧平静:“还有什么事吗?”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陆时恩认真的讲道。

  日光灯下,许拾月仿佛看到了陆时蓁透过这双跟她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看着自己,对她道:“虽然希望你一直开心下去,但新年还没有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