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离开这件事, 陆时蓁从一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涌入流逝,她慢慢地竟忘记了这件事。

  陆时蓁曾一度觉得离开对她来说是件既近又遥远的事, 毕竟在原文中许拾月花了很大的时间才离开了原主。

  可她忘了, 没有了自己这颗绊脚石存在,许拾月重回许家离开自己的进度就会加快。

  而她的死亡是跟许拾月重回许家挂钩的。

  命运总会在诡异的地方相互扣合,陆时蓁当初读原文时的快意如今变成了一种怆然。

  她就这样看着面前默然飘摇着玫瑰花瓣的水晶球, 碎发遮掩的额头上慢慢泛起温热。

  那是许拾月落在她额上的吻。

  在她生日这天。

  她就不能不这么快走吗?

  再挨一挨,挨到月底, 挨到她的真正生日那天。

  她不想借原主的身份,她想用自己的身份跟许拾月在一起……

  在一起, 吃一次蛋糕。

  陆时蓁默然在心里想着,湫湫就打断了她的念头:“宿主,最近数据显示您的情绪变化很是剧烈,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不应该对这里的任何人有所留恋, 产生任何情愫。”

  陆时蓁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心事,立刻抬头:“你说什么?”

  “最近我监测, 尤其是在许拾月在的时候, 你的心跳频率会超乎正常值, 情绪波动也会超出正常范围。”湫湫给陆时蓁调出了它的统计图,不同颜色的波浪线在统计表里上下起伏,像是交错在一起的过山车轨道。

  “关于这种情绪的变化我已经尽可能的帮你拦下来了,但我不知道久而久之,主系统会不会看出我的这段屏障程序, 监测到你的真实变化, 施与惩罚。”

  湫湫的声音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认真, 一字一句的提醒着陆时蓁。

  陆时蓁就这样看着面前的统计图, 视线随着标注着许拾月名字的蓝色曲线忽上忽下。

  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心跳变成数据,会是这样剧烈且直观。

  她也没想到许拾月在这张记录自己心绪的统计图上会远高于其他人。

  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许拾月已经逐渐成了那个唯一能够牵扯她心绪波动的人。

  而这个人对她来说,好像也从一开始单纯喜欢的人物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的存在。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她从一个额头的吻,或者一句话,亦或者一点微小的触碰都变得格外在意呢?

  陆时蓁眉头微微蹙起,想不通这个问题。

  亦或者,不敢面对。

  而在这时,湫湫的声音又接着插了过来:“而且宿主刚才牙疼只是一个开始,宿主在这个世界停留的越久,身体对你的排斥就会越厉害,到时候陆家的人知道宿主不是原主,后果会怎么样,宿主应该清楚的。”

  “我们只是在这个世界完成一个任务,任务结束才是真实的生活。我们现在已经走到终点了,只要顺利离开,你就可以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开始一段完全属于你的人生。”

  “而身为这个世界主角的许拾月不属于宿主的人生。”

  刚刚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就这样被湫湫的话冲散了。

  既然不属于,也就没有了去追求一个答案的意义。

  湫湫说的话,陆时蓁都明白。

  许拾月有她的未来,有她的绝美爱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她早就将整本书的剧情都背的滚瓜烂熟了,当初为了躲避查房护士躲在被窝里偷读的每一个字,流的每一滴泪都是因为许拾月跟她的爱情。

  她又有什么好不舍得。

  她该高兴才对。

  许拾月没有因为自己而改变人生,她以后的日子会更加的灿烂辉煌。

  爱人相伴,子孙绕膝。

  陆时蓁这样想着,默然看着水晶球里那只不像狐狸的狐狸,兀的就笑了出来。

  只是明亮的玻璃罩倒映着少女垂下的脸庞,印在上面的是一双晕红了的眼睛。

  明明是很美好的八个字,她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划在了她的心口。

  很疼,很疼。

  像是在缓解心口突如其来的疼痛,陆时蓁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那我们要根据剧情的发展准备离开了吗?”

  湫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根据剧情发展离开是下下策,如果宿主设计主动离开还会有一大笔积分。”

  陆时蓁听到任务之外还有任务,有些自暴自弃:“可我已经完成任务了,要这些积分又有什么用呢?”

  “积分数会影响宿主兑换的身体质量,解锁不同的世界,供宿主选择。”湫湫解释道,“并且宿主在完成任务后,会解锁系统商城,根据每日刷新,可以兑换任意道具。积分就是未来宿主生活在系统中的货币。”

  “而且宿主现在的任务积分呈现bug状态,你很需要这样一大笔不被计入任务积分的积分。”

  这件任务听起来像是一道附加题,可是就跟考试一样,附加题虽然不计入成绩却关乎排名。

  你总是嘴上说不做,但又因为各种的原因,不得不做。

  陆时蓁盼望了她能有一具健康的身体盼望了二十多年,她太想要一双可以自由行动的腿了。

  没有病痛折磨,不必在手腕上长期埋着留置针,阳光的味道也远比消毒水的味道好闻的多。

  临门一脚了,难道要放弃吗?

  “湫湫。”陆时蓁的声音有些提不起来力气,低沉的像是一块被丢进深海不断下落的石头,“我好讨厌你们系统。”

  世界对陆时蓁好像永远都是残忍的。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过不少朋友,但她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为什么不再选择交现实世界的朋友了。

  但现在,她记得了。

  她再一次决定以后再也不交朋友了。

  既然总是要失去离别,那还不如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有。

  反正她在上一个世界也是茕茕一人。

  窗外的月光将少女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弱小而瘦削的影子被这浓黑的夜压着,缩在了一起。

  陆时蓁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一只倒钩,垂钓的主神在既定的点选择了收杆,嵌进肉里的钩子勾着她,不知道是嘴巴还是心口,到处都泛着疼。

  按道理来说湫湫这样的人工智能是无法感觉到人类的情绪的,可是当它看到陆时蓁将光着的脚抵在椅子上,蜷缩起身子的样子,它的情绪因子也断崖式下跌。

  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陆时蓁好点,就这样晃着自己的翅膀落在了它的宿主的头上。

  盘成圈的尾巴埋在头发里,像是在安慰她。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末考试结束终于可以放松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陆时蓁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天上,就快要中午了。

  陆时蓁也不知道自己昨天什么时候上床睡的觉,醒来的也有些晕晕乎乎。

  她踏拉着拖鞋下了楼,就看到孙姨正在切水果,看见自己下来了,立刻道:“小姐,早餐刚刚热好,您稍等一下。”

  陆时蓁却没有等待,拿起放在摆台上的三明治就咬了一口。

  她饿了,三两口就吃完了三明治,看着孙姨还在摆盘的水果问道:“怎么这份蓝莓多一些,这份草莓多一些。”

  “许小姐最近用眼多,我就给她多放了些蓝莓,而且小姐不是喜欢吃草莓吗?”孙姨讲着,就将两份水果盘做好了。

  “哦。”这还是陆时蓁第一次发现孙姨的仔细,她的眼睛暗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端起了两份水果盘,“我去吧,我这就回房间了,顺便把水果端给许拾月了,你就不跑这一趟了。”

  不知道是小姐难得体贴,还是为着什么别的原因,孙姨的眼睛笑的弯了起来,立刻点头道:“好的,小姐。”

  因为前两天的大雪,整个世界都被衬得格外明媚。

  陆时蓁端着水果盘闷闷的扣了两下二楼书房的门,也没等许拾月回应就推开了门。

  正对着门的窗户将日光毫无遗漏的落进屋里,后院的雪铺满了被窗棂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玻璃。

  许拾月正端坐在书桌前看着文件,长发散落,就在那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这个人的肤色偏白偏冷,暖金色架在她的脸前将清冷混上了点温和,也将距离感放大了。

  雪光从背后将她被围着,白色的衬衫上的透明扣子折射着点点光亮,一直连到她的脖颈下巴,一丝不苟中,又有些斯文败类的味道。

  陆时蓁微微顿了一下,不想被许拾月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接着便走了进去:“在忙?”

  许拾月点了点头,“在看茂德大厦的改造设计图。”

  她看着要朝自己走过来的陆时蓁,主动邀请道:“来看看?”

  陆时蓁对任何画图的事情都感兴趣,既然许拾月邀请了,她便也凑了过去。

  黑白的图纸仔细标注着大楼的构造,陆时蓁看着,不由得道:“这地方应该挺值钱的吧?寸土寸金,改造也不好改吧。”

  “是啊。”许拾月点点头,仿佛还有些苦恼,“但是整幢大厦已经有些落伍了。”

  “但是其实你看整个大厦的框架还是很牢固的,不如就只重新改造建筑墙体。”陆时蓁看着,脑袋里冒出了些点子。

  单说还不过瘾,说着说着她就伸出手指给许拾月指了起来,“你看啊,这个地方其实可以延伸出去,做一个环形造型,看着就比现在这个单纯的圆好看,你觉得……”

  陆时蓁说的很是投入,转过头去想征求许拾月的意见。

  只是她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在转头的瞬间顿住了。

  日光将少女们的影子投映在墙上,模糊的轮廓被叠在了一起。

  陆时蓁说的投入无意间就缩短了她刚才跟许拾月保持的距离,只是一转头,她们鼻尖与鼻尖之间的距离就微不可见的差点碰在一起。

  温吞的吐息带着陆时蓁熟悉的清香,干净的镜片下是双目光平静的黑眸。

  冬日里的书房充斥着地暖的热气,温和聚集在一处逐渐攀生出暧昧。

  书房一时有些安静,陆时蓁感觉自己的脸又烧了起来,心跳在加速。

  陆时蓁就这样目光钝钝的同许拾月对着,接着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将这种情绪截断,把手,连同倾斜的身子一起收了回去,就像一个丢盔卸甲的逃兵。

  “我不是专业的,就是胡乱说说。”陆时蓁道,声音有些拘谨。

  许拾月还以为陆时蓁是不好意思,主动点头认可道:“既然这样,不如明天我从许家回来,你陪我一起去那边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有哪里可以改造。”

  陆时蓁听到许拾月这话,眼睛里有些意外惊喜。

  她就这样弯起了眼睛,只是不经意间顿了一下。

  大楼的图纸在她的余光中铺展开了,许拾月的话让她想到了什么,兴奋的声音多了几分沉沉:“好啊。”

  许拾月生出了许多想法,并没察觉到陆时蓁这份微不可察的变化。

  她就这样看着陆时蓁眼里的惊喜欣然,不由得也跟着她笑了一下。

  “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陆时蓁说着就将手中端着的水果碗放到了许拾月手边,“这是孙姨让我拿来的,再忙也要记得吃。”

  “好。”许拾月点点头,目送着陆时蓁的背影,直到房门被人重新关上。

  可木门带着沉重的坚实,即使她看着陆时蓁离开,也无法看到陆时蓁出门时踉跄的那一下。

  少女的腿突然的不受控制起来,披散的长发被骤然的变故晃得凌乱,差一点就跪在了地上。

  湫湫检测到陆时蓁身体失控,立刻冒了出来,细长的尾巴勉强的勾着她的手臂,吃力的提醒道:“宿主,不能再拖了,你刚才被扣了100分,又刷新历史新高了,我还检测到主系统设置的数十个意外发生时间节点。”

  陆时蓁的肩膀细碎的颤抖着,绷紧的手臂盘着凸起青筋。

  她就这样勉强的单手撑着自己骤然失控的腿,眸色黯淡:“湫湫,我想我应该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

  .

  明明前一天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有雪,早晨的天气却意外的风和日丽。

  圆子在尚未融化殆尽的雪地里撒欢的跑着,惊起一只捡草籽吃的麻雀。

  没有人看到它视线前方飞着一只晃着尾巴的小球。

  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跟这只小球玩耍了。

  陆家别墅的大门一早就开了,许拾月披着一件黑色的呢子短披风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今天是她的一个大日子,她联合了公安机关与法院,准备回许家给许守闲最后一击。

  陆时蓁罕见的没有睡懒觉,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服跟着许拾月一通出了门。

  许拾月是有些意外诧异的,只是比起意外更多的是愉悦。

  ——她要去拿回属于她的东西,而陆时蓁还主动送了她。

  许拾月以为陆时蓁很期待下午去大厦考察的事情才起这么早,临上车前主动对她道:“我很快就可以处理完那边的事情,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陆时蓁点点头,看着打扮利落的许拾月道:“快去吧,不要让检察院那边的人等。”

  许拾月闻言深深看了陆时蓁一眼。

  看着这个穿着条红色裙子的少女,漆黑的眼瞳中全是旁人未曾见过的温柔,“好,你也快回去。天冷,待会去大厦的时候穿得多一点。”

  听到许拾月这么说,陆时蓁这才察觉到自己穿的的确有些少了。

  室外的冷风吹过她轻薄的针织裙摆,稀疏的针织料子钻满了风。

  好像许拾月的话是什么魔咒似的,陆时蓁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冷意。

  只是她依旧迟迟没有转身回去,仿若开玩笑似的笑道:“我得看着你走才行,不然我不白出来挨冻了?”

  许拾月笑了一下。

  像是要陆时蓁赶紧回去似的,她再也没多说的坐进了车子里。

  只是就在这时,陆时蓁又喊住了她:“许拾月。”

  许拾月坐进车里的动作动了一下:“怎么了?”

  “照顾好自己。”

  冬风吹拂着散落在树梢的雪簌簌落下,像是在院子里又下了一场小雪。

  陆时蓁看着雪后的许拾月,如是说道。

  许拾月突然觉得周遭世界变得安静了许多,视线中只剩下了陆时蓁凝望自己的那双眸子。

  细碎的雪随着倒灌的风飘落在了她的头顶,她无意将雪抖落,雪却因为她点头的动作落下融化在了车内的暖风中。

  “放心,我很快就去大厦跟你汇合。”许拾月应允道,抬手示意李关门出发。

  车子缓慢发动起来,排气管的热气在融化的路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陆时蓁难得一次没有听许拾月的话,就这样站在别墅门口目送着许拾月的车子离开,直到它转过一个拐弯,消失在苍茫的雪地里。

  茫茫的白雪折射着刚升起的日光,衬得整个冬日都铺着一层不真实的明亮。

  陆时蓁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其实也并没有多么久,许拾月也是这样,趁自己去上学,偷偷离开了她。

  那一次她动用了自己全部积分把许拾月找了回来。

  所以许拾月也会把她找回来吗?

  可是,她没有积分哎……

  她甚至连系统的存在都不知道。

  陆时蓁这么想着,湫湫气喘吁吁的声音就打断了她:“宿主,正如我们计划的,系统已经检测到许守闲的人已经准备好故技重施的手段了。”

  “啊……”陆时蓁闻言钝钝的抬头看向了今天的天空,日光明媚,透不过暗淡的眸子,“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所以说里发生什么变故时前连天气都不好的预兆是假的。”

  陆时蓁似有感慨的说着,声音拖满了懒怠的反叛。

  接着她就笑了一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太阳:“还有可能,我根本不是主角。”

  .

  比起陆家一早就开始忙碌准备的井井有条,许家老宅里就充满了慌乱。

  黑色的车一辆辆的停在老宅的门前,许拾月从车上下来,除了李,紧跟着站到她身边的还有一条腿装着金属义肢的罗寂。

  家里的人看着进来的这些西装革履的人顿时慌了神,许二伯母更是脚步飞快的来到了正厅。

  却见许守闲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淡定自若的喝着茶,而正对着的院子里走来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许二伯母看着为首的许拾月,怒道:“拾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而许拾月不用回答,罗寂就替她道:“夫人,我想公安局抓捕杀人犯是不需要提前通知的吧?”

  跟着许二伯母一起赶来的许敏珺一脸的荒唐,大声质问道:“许拾月你的人在胡说什么?”

  “我不觉得是胡说。”许拾月却笑了一下,目光直直的看向许守闲,“二伯觉得呢?”

  许守闲没有回答,只端着茶杯感叹道:“动作可真快啊,拾月。”

  许拾月微微颔首,道:“这些都是跟二伯学的。”

  “看来我还算个不错的老师了?”许守闲冷笑着,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是啊。”许拾月也笑着附和,“若非二伯,许家的主人也不会这么早就是我这个小辈来担任了。”

  二伯母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话顿时傻了眼,她知道最近家里要发生变故,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彻底,不由得崩溃:“许拾月!我们都已经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许拾月!你丧尽天良!”

  “是吗?是我丧尽天良吗?”许拾月方才还客客气气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下来,“我父母的死究竟是天灾还是**?我是丧尽天良,还是一报还一报?”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被风推来了许多厚重的云,日光也被掩去了大半。

  整个老宅霎时间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四通八达的走廊院子中冷风四起。

  许拾月的质问刚刚落下,也用不着许敏珺或谁的替许守闲辩解,警察便走到了院子里,对许守闲道:“许守闲,你涉嫌□□、故意杀人、伪造证据请跟我们走一趟。”

  而接着检察院的人对许守闲出具了文件:“许守闲,这是对你偷税漏税、境外洗钱的指控,我们接下来将对你的几处住宅进行清算,这是通知书,请看好。”

  风云骤变不过几秒的光景,上一秒还心存侥幸的许二伯母径直跌坐在地上,许敏珺扶都没来得及扶。

  许拾月就这样看着许守闲的手腕被铐上银白的手铐,声音比此刻掀起的冬日寒风还要凉几倍:“二伯,您用别人的血钱滚钱,也就到此为止了。”

  许守闲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在跟许拾月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下了脚步:“拾月,伯父最后还有一句话教你。”

  许拾月冷眼看着这人,没有说话。

  而许守闲也没有因为许拾月的这个反应不说,径自道:“你比我狠,手却比我干净,所以你失去的会比我多很多。”

  这话听得没什么道理,就像是一句恐吓的诅咒。

  许拾月眼眸依然冰凉,就这样看着他,道:“多谢二伯提醒。”

  “不过我觉得很多事情也不是一个输家能看透的。”

  “是吗?”许守闲轻轻的反问了一句,像是质疑许拾月的话,又像是随口的感慨。

  而这声音也没有停留在他跟许拾月之间多久,接着就被手铐碰撞的声音盖了过去。

  警笛声比来时要拉的响,也痛快。

  许守闲在许拾月的目送下被押送上了车,整个老房子里回荡着许二伯母放声痛哭的声音。

  许拾月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她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亲眼看着这人被送走。

  她也曾经像许二伯母跟许敏珺也这样无助的痛哭过,可换来的只有一个怜悯的眼神。

  就这也还是假的。

  她不吝啬将这份虚假的怜悯还赠给许守闲的妻子女儿,大方的“原谅”了这两人滔滔不绝的唾骂,吩咐人把许二伯母跟许敏珺带走“好好”安置。

  随着正厅的两位闲杂人离开,被扰乱了的冬日宁静重新恢复了过来。

  许拾月的目光随着这俩被带走的人,没有终点的望着那悠长的走廊。

  这所老宅是许家祖上就持有的房产,小时候爷爷经常留许拾月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宿。

  冬风吹拂过许拾月耳边的碎发,悠悠的声音仿佛还掺杂着老人缓缓和蔼的笑声,拐棍敲着地砖哒哒作响。

  许拾月好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从一旁的连廊跑出来,妈妈搀着爷爷追在后面她,爸爸则在一旁格外“不守孝道”的给自己加油。

  周围气温太低,稍微有点热气就会变得温和,许拾月涌出泪珠的眼眶逐渐殷红。



  她终于做到了,她终于把爸爸妈妈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还有爷爷原本留给他们家的这座宅子。

  当初爷爷离世,这座老宅原本是留给许拾月爸爸的,可是因为老大横加干预,许守闲倒戈,这宅子就成了老大头里的东西。

  就在许守闲大势已去的不久前,大伯母还来找过许拾月,希望在她能将许守闲绳之于法后,将原本属于他们家的东西还给他们。

  许拾月听着只想笑。

  她凭什么还?

  他家跟许守闲计划瓜分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把瓜分的东西还给自己?

  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这亲情的来去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风吹过来,抖落了屋檐的雪。

  许拾月的头发上落下了抹雪,快意像是被骤然压灭了的火苗,一阵倒窜着的凉气沿着许拾月的脊梁骨冒了上来,莫名让她心上突然有些不安。

  许拾月的目光依旧停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恍惚间那道她在梦里走过的长廊重叠了过来。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正抱着一颗苹果坐在她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许拾月不知道小女孩经历了什么,只是她看着那张小脸上布满的泪痕,心口就闷闷的发疼。

  好像有什么连在她身体里东西要被人挖了去,隐约的痛感落不着实处,却让她眉头紧皱。

  在一旁调度人员配合法院搜查的罗寂刚要对许拾月说些什么,却猛然注意到她此刻的变化,立刻紧张起来:“小姐,怎么了?”

  也就是因为这句疑问,一下就将许拾月从这份不真实的痛苦中抓了出来。

  许拾月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好像无事发生的平静,摇了摇头:“没事。”

  “我好像有些累了。”许拾月觉得可能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产生了错觉,干脆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罗寂,“你留下来配合法院的人搜查,我先回去了。”

  “好。”罗寂的点头,经过上次的意外她沉稳了不少,叮嘱道,“小姐回去好好休息。”

  “嗯。”许拾月点点头,带着李回了车上。

  对于许拾月来说,休息分为很多种。

  睡觉是一种,见喜欢的人是另一种,而且比前这要有效得多。

  车子行驶在去往大厦的路上,许拾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陆时蓁见面。

  今天起她什么都有了,安稳与权力都握在她手里,她足够保护陆时蓁了。

  所以告诉陆时蓁自己喜欢她,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跟陆时蓁约定的时间在十一点,现在才只有十点。

  许拾月没有选择催促陆时蓁提前出门,她就这样看着她跟陆时蓁的对话框,默然的点开了这人的头像看了好一会。

  她好像明白了人们常说的期待感。

  不同于跟汪先生联手等待许守闲入套的漫长蛰伏,在等待陆时蓁来跟自己见面的时间里,她有足足一个小时的喜悦盼望。

  繁华的大厦错落闪过许拾月身侧的车窗玻璃,已经过了早高峰路上有一种安静的繁华。

  沉浸在期待中的许拾月欣赏着看着这种安静,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一路有些隐隐不安稳。

  许拾月觉得自己今天状态可能真的不是很好,总是心神不宁的。

  想着待会就要见陆时蓁了,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

  后视镜里停着跟主人车保持相对静止的保镖车,许拾月已然垂下了眸子,看不到副驾驶上李骤然惨白的脸色。

  消防车的声音冲进了许拾月的梦里,温热的气流冲在她的脸上。

  她听到了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熟悉的梦魇再次翻涌在她脑海。

  许拾月极度厌恶这场生离的梦,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可她醒来后,却意识到一件事。

  漫天的黑烟与火光浸在雪里,像是梦魇从梦中挣脱出来似的,毫无预兆的铺满了她的视线。

  刚才梦里的声音这不是场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大厦楼下的甜品店发生了煤气泄漏事故,爆炸蔓延成了火灾。

  赤红色的火舌撞击着脆弱的玻璃,爆裂的声音噼啪碎了一地。

  许拾月看着车子逐渐靠近的画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里轰然破碎,整个人都蒙了。

  火舌舔着她空白一片的大脑像是要吞噬她,等她勉强的将冷静拉回来时,手边的电话已经不知道播出去几个了。

  这些数量多得可怕,却也苍白可怕,在她耳边传来的只有对方无应答的嘟嘟声。

  那是许拾月下意识打给陆时蓁的电话。

  可陆时蓁没有接起来一个,平静的机械播报残忍的像是把刀子。

  不对。

  不对。

  她不会来这么早的,还不到她们约定的时间,她肯定是在路上,或者在换衣服。

  对,换衣服。

  换衣服不会拿手机,所以,所以没有接到电话也是正常。

  许拾月尽可能的在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车门被人敲响的声音还是击碎了她全部的幻想。

  李面色艰难的出现在了她面前,隔着窗户唤道:“许小姐。”

  许拾月眼神淡然的看着李惨白难看的表情,强撑着的落下了窗户。

  一瞬间各种声音便放大加重的涌进了车里,许拾月看着李的嘴巴在自己视线中一张一合,大脑嗡的一下,就有一种被人猛地推进水里的感觉。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呼唤抢救的声音如浪潮般褪去,又像是海水般封住了许拾月的世界,她的耳边只剩下了李最后那句确定了的消息。

  “许小姐,十五分钟前家里的司机来电话了,小姐……在里面,没出来。”

  许拾月微微张开了嘴巴,她像是想对李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积压在周围的水封住了似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冷风就吹在许拾月的耳边脸侧,车内空调温热的风包围着她,她却感觉到一阵窒息。

  许拾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下意识的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火舌已然被冬日冰冷的水浇灭了气势,没有扑面而来的热意,只有鞋跟踩在冰面上破碎的冰碴。

  她一路走,冰面破碎的声音就一路响在耳边。

  呛人的味道勾着她的记忆,要将她拉进随时都会坍塌的事故现场。

  许拾月还想要更靠近的走去,却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她茫然回头,就看到陆时蓁穿着她那条红裙子站在自己视线中,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许小姐,您不能进去!虽然外面看火已经熄灭了,但这可是煤气泄露,不排除二次爆炸的可能啊!”

  许拾月眼睛中的欣然猛地顿住了。

  她就这样看着视线中的陆时蓁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却全然不对。

  不对,不对。

  这不是陆时蓁。

  许拾月死死的盯着视线中陆时蓁的那张脸,而这张脸在周围的糟乱声中变成了李的。

  她的思维像是凝固了一样,低沉的嗓音格外压抑,向面前这个人讨道:“陆时蓁呢?”

  李听到许拾月这话,将许拾月的手腕握得更紧了。

  他知道陆时蓁对于许拾月是什么意义,声音艰难:“小姐还没有出来。”

  骤然间许拾月那双永远平静的眸子充满了茫然。

  她就这样不可置信的将自己的视线下移到自己的手腕,面前这只握住自己的手比记忆中陆时蓁的要粗上一大圈。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许拾月的眼瞳猛地颤了一下。

  拉住自己的人一开始就不是陆时蓁。

  陆时蓁没有出来,一开始就在里面。

  在里面等自己。

  对。

  她在里面等自己呢。

  她得去接她回来。

  没错,接她回家。

  回家……

  许拾月不断在心里附和着,停下的脚步又迈了开来。

  没有人知道这样削瘦的一具身体是从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李死死的攥着许拾月的手腕,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拉不住她。

  这些日李跟在许拾月身边,看她冷漠从容,看她杀伐决断。

  他看到太多人因为失势而失去理智的样子,却从不觉得像许拾月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失去理智的样子。

  可他错了。

  他忘了陆时蓁的存在。

  能影响许拾月的从来都不是理性,而是她的陆时蓁。

  李不停地劝说着许拾月,许拾月却置若罔闻,没有一点停顿的,非要往那漆黑坍圮的废墟去。

  眼看着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许拾月,李急迫的喊道:“许小姐!不能进去啊!您要是受伤了,小姐知道了会生气难过的!”

  关于陆时蓁的话赫然响起,像是一道箭赫然击碎了许拾月给自己营造出的玻璃罩房。

  破碎的玻璃轰然落下,许拾月像是一具被按下暂停键的机器,兀的就怔站在了原地。

  “陆时蓁会生气的……”

  许拾月喃喃小声的嘀咕着,微弱的声音像是随意来一阵风都能吹散。

  李见自己这句话起了效果,忙附和道:“是啊,陆小姐要是知道您进去找她,怎么可能不生气。而且里面温度这么高,要是灼伤了小姐该多伤心啊。”

  “小姐的脾气您比我了解。我们先回去车里去等消息,现场这么混乱,小姐说不定已经被找到……”

  李说着,就有两个消防员前后抬这一个担架从已然平息的事故现场走了出来。

  白布盖着这人的身体,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正常的人是不会被这样对待的,除非这是一具尸体。

  许拾月的耳边响着李的劝说,目光却莫名跟着这具担架走。

  现场的路并不是那么的好走,颠簸下一只焦黑的手腕从裹着的白布中垂了下来。

  分不清是新下的雪,还是风吹落的树上的积雪,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

  厚重的云遮住了太阳,那束垂落下来的银光晃然刺眼的划过了许拾月的视线。

  那是一条简单到没什么设计的手链,就像是什么专门用来标记位置的工具。

  而就在许拾月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她每一次搭上陆时蓁手腕时,都会先碰到这条手链。

  许拾月漆黑深邃的眸子骤然空了一下,呼吸仿佛也停止了。

  雪从少女轰然塌下的肩膀上落了下来,许拾月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许守闲对她说的话。

  “你比我狠,手却比我干净,所以你失去的会比我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