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微西斜, 橘红色的夕阳拖长了世间万物的影子。

  车子穿过花藤影子在地上绕成的门,缓缓驶入了别墅。

  下午高三年级有一场理综考试,陆时蓁今天回家的时间比过去提前了半个小时。

  可能是久违的考试消耗了太多的脑细胞, 回来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孙姨做的糟鹅,湫湫表示它也是。

  一人一统在脑袋里对着话,推门就下了车。

  孙姨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 陆时蓁一心扑在糟鹅上,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表情动作的不自然, “孙姨,今天晚上我想吃糟鹅了,可以做吗?”

  “好的小姐。”孙姨点头, 眼神有些飘忽犹豫。

  陆时蓁听着, 兀的停了一下。

  纵然她再一心扑在糟鹅上, 也注意到了孙姨的不自然。

  仿佛是第六感在提醒,陆时蓁也不知道为什么,车子刚一开进别墅, 就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孙姨滚了下喉咙, 不敢隐瞒:“小姐……许小姐, 不见了。”

  “不见了?!”陆时蓁的心登时便提了起来。

  她根本没有想过许拾月会离开,只觉得是家里又有人欺负她了, 顿时有些怒意:“是不是谁又欺负她了?!”

  “不是。”孙姨忙否认, 抬手将早就等在一旁的保安唤了过来, “许小姐下午说她要出门买盲文书籍, 身边还跟着一个咱们别墅女佣打扮的人, 他也没多想, 就放许小姐走了。”

  “小姐对不起!”保安忙道, “是我的失职。”

  孙姨没给保安分辨的机会,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我察觉到不对劲,是例会结束后去给许小姐送药,发现怎么敲里面都不应。推开门一看,房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已经有没人了。然后在桌子上,发现了……这个。”

  这是一封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信,信封开口处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封口都没有。

  灯光落在被抽出来的纸上,尽管它被叠的整整齐齐,陆时蓁还是一眼就认出,那透出的字迹是许拾月的。

  【陆小姐,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许家了,谢谢您这些日的照顾,也谢谢您这些天为我费的心思,圆子是只很不错的导盲犬,如果可以还是让它去真正需要它的人身边吧。

  勿念,安好。】

  许拾月的字迹就如同她平日里的声音那样,平静而冷淡。

  浓黑的笔墨在纸张上只有寥寥几行,没有任何恶语埋怨,就像是窗外的一缕清烟,风吹过来,饶时便散了。

  陆时蓁就这样看着封简短的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许拾月走了,就这样走了。

  明明自己今天早上还在盘算着怎么把今天下午的测试卷给她也拿一份回来,明明自己都已经把空白的卷子偷偷塞到了书包里。

  陆时蓁是知道许拾月有一天会突然离开这座别墅的。

  原文里清清楚楚的写过这一情节,她当时还在为许拾月脱离苦海,在评论其丢了好几个深|水|鱼|雷。

  她是为她高兴的。

  她想她也应该为她提前回去而高兴的。

  她在将罗寂放进家来的时候,就应该有这种心理准备的。

  许拾月有属于她的命运。

  她可以更快的夺回属于她的东西,难道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太阳又向下沉了半分,客厅的灯光将陆时蓁手里攥着的纸张照有些反光。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并没有当初在原世界的那种高兴。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她身体里抽走了,这具原本不属于她的骨骼猛地空了一下。

  周遭就这样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呜呜……”圆子呜咽着凑到了陆时蓁身边。

  它好像格外的难过,甚至自责,垂着个脑袋,两只黑圆圆的眼睛圈着一抹红。

  陆时蓁从来没见过圆子这样低落,不由得有些担心:“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去查看监控了。许小姐走的时候,圆子醒了,但是许小姐摸了摸它的头,又重新让它回去睡了。”孙姨解释道,“圆子现在可能是反应过来,许小姐那个时候是在跟它告别。”

  “没关系的,她只是回她家了,你的这位姐姐,有很多事情要做……”陆时蓁安慰着圆子,勉强对它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

  只是那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完,湫湫那紧张到飞起的声音就从她耳边传了过来:“宿主!不好了,许拾月有危险!”

  “什么?”陆时蓁登时就愣住了。

  “虽然许拾月是因为原主当初的承诺跟保护,才选择跟她来到这里暂住避难的,但这样的安排是主神大人通过各种计算,为女主选择出来的。对她来说,在陆家就是最安全稳定的。”湫湫解释道。

  陆时蓁想起原文中许拾月的各种经历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这还算安全?”

  “相比于现在的许家来说。”湫湫道,“现在的许家可以说完全由许守闲掌控,许拾月没有能与之抗衡的能力,回去就是送死啊!许守德是什么样的人,宿主不清楚吗?”

  陆时蓁听着湫湫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瞳兀的一睁。

  她记得许拾月有两个伯父,二伯父许守闲是个人面兽心、弑弟夺权的恶臭小人,而大伯父则完全是一个憨厚和蔼的长辈形象。

  只不过憨厚与和蔼都是基于家族安稳之上的样子,一旦出现动荡,他就会手足无措。

  这位许拾月的长辈在文中是出了名的耳朵软,最在乎的就是他自己以及整个许家的名声。

  而就是为了许家的名声,他选择默许纵容了他的弟弟,妥协将应该由许拾月继承的家产,让许守闲把持,装作不知道许守闲做的那些事情,硬是要将支离破碎的墙用烂泥糊好。

  可烂泥怎么能糊好一座墙。

  烂泥连它自己都上不了墙。

  如果说原主的别墅是将许拾月娇养起来,徐徐图之。

  那么现在的许家,就是立刻能将人吃掉的龙潭虎穴。

  许拾月现在一没有自己的势力,二没有人帮助,重新回到许家就如同白兔子掉进了虎狼窝。

  许守闲想要对她做什么都可以,许守德为了这个家的名声,也会选择沉默,最后能有副骨头出来就不错了。

  不能让许拾月真的回去。

  绝对不能!

  陆时蓁瞬间紧张了起来,心脏都在疯狂的撞击她的胸腔。

  像是方才被压制的情感重新活了过来,陆时蓁立刻对孙姨询问道:“你派人找过了吗?许拾月从哪里走的?走了多久了?”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许小姐是在四点五十二分走的,距离现在只过了四十五分钟。”孙姨有条不紊的跟陆时蓁汇报着。

  “刚才已经调取了大门附近跟别墅区的监控,那是一辆新式出租车,租车人名为罗寂,车牌号为TN-76x58。只是车子驶出别墅区我们就查不到了,目前只能判断往东郊那边去了。”

  孙姨的汇报逻辑清晰,线索明白,却缺少了很多重要信息。

  陆时蓁知道这是目前她可以找到的最多的信息,她已经尽力了。

  可是面对生死安危的事情,尽力是远远不够的,甚至还会让人感到无力。

  房间里的安静充满了低沉与负面,孙姨轻抿了下唇,对陆时蓁提醒道:“小姐,我觉得少爷应该可以查到许小姐的车子现在到哪儿了。”

  “哥哥?”陆时蓁陌生的喊着这个称呼。

  她记得上一次湫湫介绍成美妍的时候,曾提到过原主的哥哥陆时泽。

  他现在跟成美妍共同管理陆家的产业,在原文中是个许拾月都称赞的厉害对手,有手段有智慧,许拾月一度很想同他合作。

  但败就败在他是个妹控。

  妹控……

  陆时蓁微眯了下眼睛。

  在各种小说里,妹控都是很强大且没有逻辑的存在。

  孙姨在陆时蓁身边呆久了,看着她露出这个表情,便准备好的电话递给了她。

  两声呼叫过后,电话很快就被人接了起来。

  陆时蓁还没开口,那头就传来了一个男人声音:“蓁蓁啊,怎么想起来给哥哥打电话了?”

  这声音温温柔柔的,跟原文中形容为常年冷脸的人设一点都对不上。

  陆时蓁有些不适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小心的问道:“哥哥,你能帮我找一辆车吗?”

  陆时泽在那头听着,立刻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吗,蓁蓁?”

  “没有。”陆时蓁忙摇头,“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可能要有危险,我得快点找到她,一点时间都不能耽误了。”

  听着陆时蓁的声音透出的紧张,陆时泽也不耽误,当即就点了头:“好,蓁蓁你不要着急,把车牌号给我,哥哥一定给你查到。”

  陆时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原文里那个没有感情,做事有原则的陆时泽吗?

  他都不问问自己要找的这个人是谁?

  不会担心自己这是不是要做坏事吗?

  尽管有些惊讶,陆时蓁还是立刻将电话递给了刚才已经讲过一遍的孙姨:“我让孙姨跟你说。”

  孙姨也格外利落,很快就将刚才给陆时蓁说过的话同陆时泽复述了一遍。

  陆时泽当即点头,说了句放心便挂掉了电话,利落的样子还有几分原文中果决干脆的影子。

  “小姐放心吧,少爷一定可以找到许小姐去哪里的。”孙姨将电话放回一旁的座机上,轻拍着陆时蓁的肩膀安抚道。

  夕阳铺满了一侧长窄的玻璃窗,绯红的像是正在燃烧的画卷。

  陆时蓁抱着自责的圆子坐在这幅巨大的画卷之下,动作轻缓却又有些心不在焉的迟滞。

  她看起来像是因为担心许拾月的安危,而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到哪里。

  实际上却是在心里跟湫湫对话,尝试动用系统的力量,保证许拾月此刻安全,毕竟这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了。

  陆时蓁:“你能监控到她现在身体数据吗?”

  湫湫:“抱歉宿主,我的检测范围只有方圆二十米。”

  陆时蓁眉头紧皱:“她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啊,要是出了事情,这个世界不就完蛋了吗?泯灭扭曲啊!你的主神大人难道不会生气吗?”

  “你就不能去跟你的主神大人汇报一下吗?”陆时蓁劝道,“这个世界要完了,要毁灭了,女主就要死掉了。”

  湫湫有些不忍,小心的对陆时蓁讲道:“主神大人拥有很多世界,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许拾月的存在……”

  “而且,主神大人也不会干涉世界的泯灭的……”

  陆时蓁的眉头猛地皱在了一起,顿时觉得这位主神大人有些不可理喻。

  明明那个定下自己不可以让世界泯灭规则的人是她,不在乎世界泯灭的还是她。

  这位主神大人究竟对她的手下的世界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难道这些世界对于她来说只是玩具吗?

  各种情绪在陆时蓁的脑海中翻涌,混沌混乱中许拾月缓缓走进了她脑海。

  清晨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漫天的玫瑰在风中微微浮动,围绕在她身旁。

  风吹拂过她瘦削的身形,像是要将她掩埋在玫瑰堆成的坟墓里。

  可她远比玫瑰坚韧。

  陆时蓁知道许拾月在原文中一路走来有多不易,更知道许拾月那感染到每一个人的强大信念。

  许拾月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这个世界没有善人死亡,恶人当道的道理。

  陆时蓁不想让这样的一个人,因为她这个插曲的到来,就这样走向不同的命运,陨落泯灭。

  她真的不应该就这样放低副本难度的让罗寂进来的……

  顿了一下,陆时蓁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人家那些穿书文,不是都可以跟系统兑换什么吗?你有这种功能吗?哪怕是用我全部的积分换呢?我把我赚到的全部积分都给系统,也不能操纵吗?不够我赊账也可以啊!”

  秒针咔哒咔哒的挪动着,陆时蓁的话说的格外着急。

  而就在湫湫又要否定的时候,它的身上突然闪烁起了靛蓝色的光亮。

  像是突然被另一道程序插入一样,湫湫那平日里听起来格外不靠谱的声音变得格外平静有序:【检测世界线偏离濒临崩溃,宿主强烈的拯救夙愿,隐藏指令触发――】

  【宿主可以用全部积分兑换一次系统无条件答应的指令,注意不可以破坏本世界线的安定,以及违法本世界法律。】

  【请问是否兑换?确认 取消】

  靛蓝色光亮的三行字体在陆时蓁视线中闪烁,愣愣的眨了好几下眼睛。

  她就这样看着最上方的检测提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冤枉主神大人了。

  时不待人,陆时蓁没有犹豫,点击了确认。

  【请宿主输入指令。】

  蓝色的语音检测标志在陆时蓁的视线中缓慢闪动,她略想了一下,语气坚定:“我要许拾月脱离当前的危险情况,转移到安全地点。”

  虽然说是系统无条件答应,但陆时蓁还是不由得担心自己的指令会不会不通过。

  她就这样紧盯着屏幕中那缓慢转动的更新条,心脏失衡般的跳动在她耳边回荡。

  一圈,两圈……

  忽的,心跳疯狂跳动的声音同指令成功的提示音重合在了一起:【兑换完成,任务指令开始执行。】

  陆时蓁眼睛兀的亮了起来,只是那兴奋还没有全然涌上来,系统就接着在她视线中闪烁出一行提示:【警告:宿主积分过低,许拾月可维持的安全时间为:一分钟零一秒。】

  .

  太阳缓缓从山头滑落到了山的后方,遮住了天边大半的光亮。

  夕阳弥漫在空中,像是哪边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火。

  许拾月就这样坐在车里,看着慢步从车上走下来的许守闲对自己打招呼。

  模糊的视线中还站着那个承诺给自己安全的许守德。

  许守德依旧是过去的那一幅和蔼的大家长样子,对许拾月道:“十月,大伯来接你了,下车跟大伯一起回去吧。”

  他知道许拾月不愿意跟许守闲有任何接触,现在看到他更是不会愿意下车。

  但他依旧将许守闲拉到了自己身边,劝说道:“你看你二伯也专门来了,他也是很关心你的。”

  “你爸爸留下的公司那么大,是咱们许家的基业啊,不能让它就这样垮了。你二伯他有能力将你爸爸留下来的公司经营好,我已经教训过你二伯了,他同意将一部分股份返还给你,你还是咱们许氏集团的大小姐。”

  “你说我们一家人何必要搞得这样僵呢?听话,跟大伯回家。咱们还是过去那和睦的一大家子,不好吗?”

  那苦口婆心的声音不断的透过车窗玻璃,又是劝解,又是出谋划策,甚至还有承诺。

  仿佛只要说的足够诚恳了,条件足够好,就成了真的在为你考虑。

  逐渐昏暗的世界压低了许拾月视线的可见度,可她看着那两人的目光布满了阴鸷。

  她就这样看着面前这两人的表演,紧闭着的唇瓣送开了一条缝隙,嗓音低沉的对坐在驾驶室的罗寂讲道:“你被人骗了。”

  “小姐……”罗寂轻唤着许拾月,满心的全是愧疚。

  她不应该偏信许守德的,不应该因为觉得先生在世时,许守德跟他兄友弟恭,之后就一定会帮助小姐。

  他跟能给他既得利益前的二弟站在了一边。

  而不是本该继承全部遗产的三弟遗女。

  “我也是个傻子。觉得仅凭亲情就可以让他站在我这边。”许拾月嗤笑了一声。

  那垂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在了一起,连带着握住的裙摆折起一圈褶皱。

  仅存的信任就这样在这一瞬间全部湮灭,剩下的只有失望,还有厌恶。

  说什么都是辩解,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失策。

  罗寂就这样看着挡风玻璃前的这些人,视线挪到了后视镜。

  黑漆漆的隧道没有车的光亮,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并没有人从后面包抄过来。

  许守德嗡嗡的声音中,许拾月听到了车子发动机启动的细微声音。

  接着下一秒,她就感觉到一股后撤的力将她紧紧地贴在了车后座,周围的景象在她视线中猛地转了一圈。

  罗寂没有跟许守德废话,一脚油门踩下去,掉头就走。

  她已经辜负过许拾月一次了,这次怎么也不可以将许拾月再送回许守闲的手里。

  隧道的光亮又一次忽闪忽闪的划过了许拾月的视线,嗡嗡的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游走在限速边缘的车速,像是一场赌上性命的逃亡。

  罗寂手下的保镖见状格外配合,在这辆不起眼的出租车飞驰而过后,纷纷横在了隧道中央。

  许守德顿时脸色大变,许守闲却是反应迅速,见状立刻示意手下走对面的另一条隧道去追。

  原本接人回家的团聚,变成了一场没有感情的抓捕。

  在穿过来时的两个隧道后,罗寂就看到几辆黑色的车子从一旁车道汇来,追在她这辆车后面。

  虽然她这是一款新上市的出租车,但从各种性能上看来,远不及许守闲手下驾驶的车子,不出几里就被紧紧地咬住了。

  被他们反超包围是迟早的事情。

  罗寂紧握着手里的方向盘,想尽一切办法的甩开这些车子。

  突然她感觉到车子仿佛不受她控制了,在一个路口,她握着的方向盘开始操纵着她的手臂,自动转弯进了一条陌生的路。

  前方灯火通明,像是寂寥沙漠里的城镇。

  一个还算大型的红绿灯路口出现在了罗寂的视线中,她下意识的踩下了油门,在绿灯跳红灯的瞬间擦线过了路口。

  有警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到岗,后面追来的车猛地被卡住了。

  许拾月依旧身形笔挺的坐在后排,车子突然的变化她感受的清楚。

  就在她看着后视镜模糊又空荡的道路时,耳边响起了罗寂的声音:“小姐,请您拉开左手旁的中央扶手,将里面放置的外套穿上。前面有一块未开发的大草坪,我会放慢速度,请您双手抱头,身体绷紧,保持弯曲,以滚姿跳出车外,这是您目前逃出许守闲一行人追踪的成功率最高的办法。”

  这一长串叮嘱格外有逻辑,甚至还贴心的讲了跳车的专业保护动作。

  许拾月听惯了罗寂向来大大咧咧的说话语气,此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是她们的车子一直都在行驶当中,罗寂也从来没有下车,她也跟本不会被人掉包。

  半信半疑的,许拾月还是信任了她,拉开了中央扶手。

  里面的确放着一件外套。

  许拾月起先是想将它整个拿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塞不进去。

  无法,她就这样拉住衣服的领子,一点一点的将它从中央扶手中拉了出来。

  最后,一件很是厚大的军大衣沉甸甸的放在了她的腿上,大到能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尽管许拾月的眼睛看不清楚,但她还是知道中央扶手有多大的。

  她就这样看着腿上的军大衣,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而前排的罗寂没有给她解开心中疑惑的机会,在看着许拾月将大衣拿出来后便道:“请小姐穿上外套,听我的命令。”

  这声音沉着而冷静,就像是无论在何种危险的境况,只要有她在就一定能逢凶化吉一样。

  许拾月知道罗寂是被人骗了,她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连罗寂都要背叛自己,那她的复仇就可以直接宣布失败了。

  “好。”许拾月点头,利落的着穿上了外套。

  繁华的光亮逐渐在许拾月的视线中撤去,车子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在一处完全没有光亮的地方,许拾月听到了罗寂的命令:“跳。”

  说时迟那时快,许拾月没有迟疑的拉开了车门,紧裹着身上的大衣滚了出去。

  车子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接着车门就自己关好,没入了更远的黑暗。

  尽管秋日里的草已经逐渐枯黄,但铺着泥土的草坪还是起到了减震的作用。

  厚实的军大衣紧紧包裹着许拾月的身体,因为惯性而不断翻滚的身体只能轻微的感受到石子硌过的微疼。

  只是灌木并不柔软,将许拾月吞进去,毫不留情的划过了她裸露在外的手掌与脸颊。

  树枝被碾压的声音不断刮过许拾月的身体,传进她的耳朵。

  她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只是在混沌中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很模糊的倒计时的声音:【5…3…2……指令结束】。

  电流穿过的声音跟翻滚的晕眩感混在一起,搅得许拾月那昏暗的世界一片混沌。

  她根本没办法辨别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将自己滚进灌木丛里的身子稳住已经花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而就在这时,一道光亮从她背后一闪而过。

  带着尖锐的声音,就像天空与陆地倒转后,在地面打出的闪电。

  太阳逐渐落了下去,傍晚的夕阳一点一点褪去着她的颜色。

  秋日的夜来的安静,风绕过灌木,静静地刮过少女的脸颊,像是在安抚那些被树枝刮出的细小伤口。

  白雾徐徐的从少女口中轻轻吐出,在没有风的时候微微的打了一个颤。

  心脏咚咚的敲击着她羸弱的身躯,许拾月知道那连续的几道光都是冲她来的,就这样躬着身体藏在绿色的军大衣中,迟迟没有动。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惊险,许拾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车子穿过红绿灯的那一瞬间仿佛世界都空了,就像是有个罩子将她跟车子牢牢地保护住了。

  秋日的太阳将光撤走得很快,不消片刻世界就暗了下来。

  许拾月恢复了几分的视线有些受阻,她就这样静默的感觉着,直到路上没了连续飞驰而过的车子,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逃亡,许拾月努力让自己自己冷静下来,努力用着自己模糊的时间,判断着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忽然吹起的风凌乱的从许拾月背后刮过,将两侧的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的老式楼房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被万家灯火点亮。

  这是一条在工业园区附近为职工建造的中型小区南北两区的中间路。

  许拾月正处于这条路的尽头。

  “罗寂”给她选了一个很好的地点。

  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一个安全落脚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鞋子压过枝丫发出咔哒的声音,许拾月挪动着自己脚步朝那聚集着无数灯光的地方走去。

  她的腿好像磕到了哪里,走起路来会觉得有些吃力,可那沉重的大衣依旧被她裹在身上。

  这个大衣就像是一个屏障,刚刚保护着许拾月刚刚从车上滚下来的时候不受严重的伤,现在还因为这衣服上被拉破的几个口子,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个什么落寞讨生活的可怜人。

  没有人会将这样的一个人跟刚才坐在车里的那个消瘦却体面的许家小姐联系在一块。

  凉风没有规律的吹拂在街道,许拾月视线看不清,走得格外慢吞。

  她仔细分辨着周围的景物,远远的听到有小姑娘哭泣的声音传来,小姑娘哭的很难过,好像刚刚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宝宝不哭了,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她的妈妈安慰道。

  小姑娘却摇头拒绝,站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不要,我就要我的小仓,呜呜呜呜。”

  “妈妈刚才在宠物医院看到了一只跟小仓很像的狗狗,妈妈明天带你去领养它好不好?”妈妈擦擦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接着讲道。

  小姑娘却依旧拒绝,语气里满是倔强:“可那不是我的小仓,我就想要我之前的小仓,那只狗狗不是我的小仓。”

  妈妈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难受起来,她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讲道:“宝宝,小仓……它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啊妈妈,我就想让它好好活着不可以吗?”小姑娘哭着说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颤抖的语气中满是不解:“为什么不想好好活着啊……妈妈。小仓……小仓它为什么要离开我啊呜呜呜……”

  许拾月慢慢走着,很快就越过了停在原地母女二人。

  就像是这写满故事的世界的一个过客。

  小孩子还没有经历过生死,理解不了永别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许拾月莫名的想到了圆子跟陆时蓁。

  狗狗的寿命相对于人来说,太短太短,有一天圆子也会死去。

  它还会记得自己吗?陆时蓁会难过吗?

  “为什么不想好好活着啊。”

  “要好好活着啊。”

  小孩的哭泣同陆时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许拾月的心上。

  关于死亡,有另一个念头突然在许拾月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要是她今天没能逃过去,就这样死了,陆时蓁会难过吗?

  毕竟这个人是那么希望自己好好活着。

  可能不会吧。

  她这样不辞而别,利用她对自己的承诺光明正大的离开了她的家。

  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气得要命,恨不得把自己抓回去,狠狠关起来。

  纯白的雾气从街边店铺门前亮着的灯光中腾起,许拾月静默想着,微微垂下了几分眼睫。

  不知怎么的,她又觉得现在的陆时蓁不会这样做。

  学校的人都说陆时蓁是个看起来温和有礼,实际上却疯得很的人。

  被陆时蓁纠缠半学期之久的许拾月曾经一度也十分认可这个说法。

  这个人笑起来有些渗人,家里的佣人都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自己被她的承诺着带回了家,本以为她马上就要揭下伪装,露出她的恶劣本性,却不想之后竟是真的在好好对待自己。

  直到自己今天离开,她还在发愁该怎么让自己做这次理综考试的卷子。

  温文有礼是可以装的。

  那在不被人看见时依旧透出的善良呢?

  风轻轻吹过许拾月鬓边的长发,缭乱的发丝缠绕着浮动在空中,像是系住了什么牵绊。

  “哎,走路看着点,瞎啊!”

  忽的,男人粗狂的声音轰炸般的落在了许拾月耳边。

  分神的她,差点撞到一个路人。

  她微微低头,说了声“抱歉”,那平静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这个无礼的男人,而是为着她自己刚刚这一通胡思乱想。

  她这是在想什么?

  她不应该想这些的。

  她现在应该想的是,这个看起来规模有些大的居民区是否有能让她落脚的旅馆。

  她现在应该要做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不再被人辖制。

  日落西山,太阳撤去了最后一缕光。

  道路上的声音慢慢变得多了起来,下班回家的人已经赶回了家。

  店铺门前的光忽明忽暗的勾勒着少女行走的背影,厚重而孤独。

  车辆匆匆而嘈杂,没有人停下来询问她一声。

  夜风绕过道路两侧的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男人恫吓的原因,许拾月的手比方才还要凉些。

  忽的,道路上车子喇叭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将归家的有序忙碌搅乱。

  许拾月没有心思去凑热闹看这是发生了什么,只寻着远处那个挂着“旅馆”牌子的地方走去。

  可偏偏这声音像是追着她一样,越来越近。

  有光从她身后落下,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许拾月!”

  熟悉的声音像是破开这陌生环境的刀刃,兀的传进了许拾月的耳朵。

  少女的步子猛地就停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方式转过了身去,等她将自己的视线放到身后时,陆时蓁就已经从被堵住的车子上跑了下来。

  她的手里牵着圆子。

  一人一狗,在被堵了一个严实的马路上朝自己跑来。

  天色昏暗,她却看得分外清楚。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陆时蓁是被圆子扯着跑过来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

  陆时泽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定位到了许拾月的位置。

  而那个时候罗寂,或者应该说系统,刚刚用一个红灯卡住后面追来的车子。

  一路上,湫湫成了金属探测仪,在陆时蓁的金手指下,不断确定着许拾月的位置。

  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许拾月。

  “我。”许拾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许拾月觉得,陆时蓁找到她,她应该是心惊胆战,是想要逃离的。

  可方才她听到陆时蓁喊她名字的声音,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甚至于有些安心。

  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在极度陌生的情况下,人会对自己熟悉的人产生的一种依赖感情吗?

  “你说你人也看不见,出来干什么呢?”

  许拾月还在这边沉默着,陆时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起码带上圆子啊,它又不是什么人,又不会跟我打报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被车撞了怎么办啊!”

  “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