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帝星摇光(GL)>第77章 

  塔勒大步流星地跟在卓娜身后, 被引着往纳蒙王帐的方向走。

  青年蜂腰猿背,挺直胸膛,头上戴一顶杂色貂帽。目若朗星, 面上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 他笑容舒展开,露出洁白的牙齿, 一路与熟人温和打招呼。

  偶有人问起去向, 他便笑着答“去见阿穆沁公主”,问话的人便心领神会地伸出拳头锤他胸口, 直言以后要请吃酒,塔勒不反驳, 满面春风地答一句“承你吉言”。

  卓娜在前头走着,听到这些后面色古怪地回头,满眼同情地瞧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只闷头引路。

  塔勒没注意到卓娜的眼神, 一边应付着熟人们,一边假作不经意地把小公主邀他见面的事传出去,在纳蒙人面前把二人关系绑到一起, 心中惬意地思忖着。

  早知道脸上的那些鞭伤能换来阿穆沁的关注青睐,他先前便不遮掩瞒着了。

  塔勒摸了摸脸上结的几道疤, 自从那天叫阿穆沁见到伤, 小公主似是担心他被人欺负, 回头就令人大张旗鼓地给他送去了伤药。

  扎固以为纳蒙小公主对义子上了心, 立马就起了心思。石察兰族对外放出风声, 只说塔勒犯了错, 扎固这个义父一时气愤打罚了心爱的儿子, 还叫人专门传话到纳蒙族这边。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纳蒙王帐就送了不少的伤药和礼物过来,扎固一改这些天的暴虐,对他既是道歉又是嘘寒问暖,要他抓紧机会把小公主哄好。

  塔勒面色不改,手握成拳攥紧。

  这是他脱离石察兰族最好的机会了。巴绰尔本就欣赏他,只要叫阿穆沁喜欢他,只要小公主点点头,他就有极大的把握入赘到纳蒙族,逃离那个恶鬼的身边。

  不用再忍着作呕的冲动匍匐在腥臭的帐篷里,不用卑躬屈膝忍受着石察兰贵族鄙夷的目光……也不用像那些已经熬到年纪的兄弟们一样,被扎固推出去联姻娶亲生子,然后时不时被叫回去敲打威胁,回家后面对妻儿的关心,心虚愧疚自厌直到崩溃……

  他想着那些生前颓废自残活得跟烂泥一样的兄弟,再回想这几天扎固对他的和善,夜里其他帐篷传出的声响,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等闭目再睁开,按下心底的愧疚,握紧手心里的药包,双眼满是狠辣的坚定。

  他要活着爬出恶鬼的手心,就得抓紧机会,纳蒙可汗只有这一个女儿,阿穆沁纯善美貌,他会对她好,会把纳蒙族看做自己的家,但不管用什么手段,这个女人,必须是他的。

  被引到王帐侧边的大帐里,卓娜示意他自己进去。塔勒笑着道谢,掀开外帘门就震惊了。

  这是可汗公主的帐篷吗?巴绰尔自己的王帐都没有这般奢华。

  地上铺着绒毯,帐内篷布附了一层棉布,进帘两边就各置了一个炭盆,里面燃着他没见过的银丝火炭。炭烧得通红却无一丝呛人的烟雾,反而散着淡淡的甜香。

  刚踏进帐篷就觉得热了,塔勒脱了皮毛外衣和貂帽,犹豫地挂到了一边的雕漆木架上,不确定这些精美的物件是不是用来挂衣帽的,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装饰。

  他背心出了汗,掀开了内帘门。

  内间香暖宜人,入目便是一扇宽大的精致雕花屏风,帘门被掀开,有屏风隔断,内间案几香炉上飘起的轻烟竟连晃都没晃动一下。

  塔勒绕过屏风,便看见两名威武的甲卫站在内间堂下。

  披着青金色斗篷的清贵美人坐于上首塌上,她一手支颌,正阅看着一本册子。身旁探出一个卷发的小脑袋趴在案几上,指着一行文字正说着什么。

  旁边还半跪着一名女婢。

  案几下钻出一只白色的毛团,颠颠地冲到堂下,抖抖肥嘟嘟的身子,毛发竖起,奶声奶气冲他哈气吼叫。

  塔勒看着这只通身雪白的雪狼崽子有些吃惊,女人手上动作已然停下,抬眸望过来。哲赛此时也看见了他,挺直身子喊了一声“塔勒哥哥!”

  萧佑銮拍拍男孩的肩膀,哲赛乖乖爬起来把小獒犬抱在怀里,又跟塔勒打了个招呼,站在他身边回头笑道:“姐夫,我一会儿再来找你玩!”说完便出去了。

  姐夫?什么意思,这女人不是淮南王的使者吗?她跟纳蒙族关系很好的样子,是名字叫解傅吗?

  塔勒心中胡乱思索着,南人的名字千奇百怪,这个名字也挺正常,听说中原历史上还有名人叫王姐夫的……

  突然,一名甲士上前一步紧盯着他,手握腰刀,目光如炬,喝问道:“你左手握着什么?放下!”

  身后也进来两名兵卫,虎视眈眈盯着他,塔勒正骑虎难下之际,只见那名像是女婢的侍者开口了。

  “塔勒公子,不用看了,是阿穆沁公主替我家主君请你过来的,还请交出手里的东西,不要伤了和气。”

  药包被手心热汗浸湿,塔勒一双警惕的狼眼盯着上首,“你是什么人?把我骗来做什么?”

  “孤是中原的淮南王,至于和纳蒙族的关系……你方才不是听哲赛说了么?”

  塔勒心里咯噔一响,却听女人继续道:“孤在纳蒙族中做客,查到了一些东西,扎固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罪该万死,有些事情想请塔勒公子佐证……”

  塔勒面色瞬间涨得通红,正要发怒,却似想到什么,面容一霎那又变得惨白,“她,阿穆沁知道了?”他的嘴唇都在抖,“她知道我……给我送药是,是因为她知道了,可怜我,才……”

  “这不是你的错,你们都是受害者。”萧佑銮垂下眸子低声道。

  “扎固在北地活跃了二十多年,有呼兰特在身后护着,名声经营极好,没人知道他背地里竟是这样一张面孔,我即便查出来这些东西,也不足以取信汗王,需要你们口中的证词……”

  塔勒垂着头不说话。

  “孤对草原并无恶意,但石察兰族藏污纳垢,包庇扎固犯下这等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恶事,我……”

  “假的。”

  女人的话被塔勒打断,青年仍是低着头,语气平静,手却在发抖。

  “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我义父是好人。他这二十多年来费尽心思抚养我们长大,殚精竭虑,为了照顾我们,至今未娶妻生子。他喜欢孩子,见不得孩童刺背受苦,还专门去学了刺青这门手艺……”

  半夏皱着眉道:“你这人怎这么不识好歹?我们是想帮你从这个畜生手里挣脱出来,也是帮草原除去这颗毒瘤!”

  “帮我?”塔勒猛地抬头,一双红眼恶狠狠地盯着上首。

  “别他娘说得好听,帮我……你一个南人的王爷插手草原的事情,能有什么好心?还不是为了离间,想击破北地的结盟?”

  他语调讽刺。

  “呼兰特是共主,也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一直觊觎中原,你们要想叫草原退兵,最先就要把他拉下马,这时候查到这个,也不过是食腐的野狗抓到羊身上的烂肉,兴奋咬紧不想松口罢了,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我管什么草原不草原,南北两边打起来人死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查到的全是假的!我苍鹰塔勒,是草原上干干净净的一条好汉子!别想往我身上泼污水!”

  塔勒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这番话,转身就要走,却被淮南王几句话钉在原地。

  “自欺欺人,心里便会好受么?”

  “脏的是他而不是你们。

  孤的确有私心,但也是真心想除掉这等人间败类。要破了草原的联盟,从扎固入手并不是我唯一选择,朝堂有党争,部落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大可以袖手不管。但对你和你那些兄弟来说,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他吗?”

  塔勒红着眼喘粗气,若是有办法,他们也不至于熬到今天还不得脱身,天天在那个恶鬼身边奉承讨好!

  那可是草原第一大族啊,扎固是石察兰族的贵人,是北地共主的亲弟弟,他们想逃也逃不掉!如果破釜沉舟把事情捅出去,他们这群族人眼里的好汉子还怎么在草原立足?

  以往不是没有兄弟抛下脸面暗中与母族部落联系的,可有谁信?愿意相信,从石察兰手里接回族中遗孤的小部落,要么被狼群袭营,要么离奇遭难……

  那些兄弟被抓回来的时候已经疯了,扎固甚至还敢在可汗们面前笑谈这件事,旁人只当那些是疯子口中说的胡话,感叹孤儿性格偏激,他这个义父当得不容易。

  天知道他多少次在野外纵马哭吼,躲在帐篷里颤抖着干呕……他们是被苍狼火神抛弃的无望之人。

  “你此时若不站出来,明天可能会有更多的孩子步你后路……就算你不在乎别人,可你那些同甘共苦、守望互助的义兄弟们呢?你们将与恶鬼纠缠,此生都挣脱不了束缚,在痛苦中挣扎。”

  “我给你挣脱的机会,后日便是草原誓师会,明晚各族可汗齐聚,孤愿从中斡旋,不会叫这件事传开……

  选择权在你,你若不愿出面,坚持要保这头豺狼,孤便放弃,从别处下手。你若同意,我便与你人手,今晚放手去做,我不要扎固这个人,随你们处置,明日你交来铁证,孤保你们性命。”

  塔勒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她,“你还要保证,这件事不能传得草原人尽皆知……”

  “无论明晚结果如何,孤与各族可汗相见,保证不叫这件事传出王帐。”

  “也,不要和阿穆沁说这些……”

  淮南王点头:“好,她目前只以为你因是孤儿,在石察兰族被贵女虐待欺凌。”言毕又低声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叫她知道的。”

  塔勒松开手,手中结块的粉包掉落地上,低头道:“您给我的人呢?”

  “你只管回去,路上自会有人跟上与你接头。”

  商定了一些细节,越谈越深,塔勒越听越心惊,却又暗自生出希望与期待,心口跳得飞快,胸中似慢慢燃起一团烈火。

  他站起来就要回去。可走到一半又心生不甘,回首恳切道:“我想见见阿穆沁……”

  他微微低头,“我知道自己不够格,但也奢望过有一天能挣脱桎梏……到纳蒙族来,她的眼睛就像是澄澈的纳泽尔湖,哪怕不配,我也想再见她一眼。”

  俊朗的少年卑微地垂头祈求,似是想为自己无疾而终的单恋求一个结果。半夏目露同情,可淮南王却眼神一冷。

  “塔勒,别试探我的底线。”

  “阿穆沁身形纤细,当初乔装打扮成少年的模样被你挑中,一鞭子从人群里卷出来,你那时打的什么主意要我说破么?”

  半夏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塔勒脸色一白,嘴唇颤动几下,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那时正为马上要与扎固汇合而烦闷恐惧,又与戈尔等人起了争执,瞧见流民里有一个体态纤细的陌生少年,顿时恶从心头生起。

  曾经有义兄弟为了讨好扎固,也选过人献上去代替自己逃过一劫,他从来不屑于做这种事,但那回是真的生了恶念……哪怕没有造成伤害,即便对女孩上心后深夜自责悔恨,都抵消不了心头的歉疚。

  他曾经是真的,抱有满腔的恶毒与恨意,对女孩甩出了那一鞭子,想拉着她一同见证世界的脏污罪恶,代替自己去承受痛楚。

  他一直在众人面前强调当时是认出同族才出的手,洗脑的说辞说多了自己便也信了。

  “若她被你推入魔窟中出了事……”想到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女人呼吸微滞,神色冰冷,“若她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你会愧疚吗?”

  “念在未造成恶果,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但你也不许再出现到她面前。”

  塔勒面色惨白,沉默地出了帐篷。

  半晌,半夏感慨道:“我还以为他是污泥中艰难成长的好男儿,经受过如此折磨仍心存善念,对阿穆沁公主心生爱慕却求不得,是个招人怜爱的失意人呢……”

  主君瞧她一眼,“难道不是么?”

  半夏怔住,淮南王抚着手里的捧炉暖手。

  “人大抵如此,一念善一念恶,哪有那般分明。若是身处险境,推一个陌生人去死便能多苟延几日,多得是愿意下手的人。”

  少女从外间进来,半夏叫甲士把地上的药包用布包裹好清理带出去了。

  阿狸刚走近就被她一把搂住,搂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女孩在她颈窝趴着却也不挣扎,乖顺地问道:“怎么啦?你跟塔勒哥哥说什么了呀?我刚刚跟他打招呼他都没理我……”

  “没什么,我与他说我是纳蒙小公主的驸马,叫他不许再打你主意。”

  阿狸窝在她怀里闷闷地笑,“骗人,你才不会讲这些,”话虽这么说,但女孩还是心中高兴,仰起头啄了一下她的下巴,“明晚我陪你一起去参加可汗的聚会好不好?说不定见到其他可汗,我还能想起些什么。”

  萧佑銮把她的头按在颈侧贴着,轻声道:“不要想了,以前的事忘便忘了吧,我已有计划,你安心在帐里带着,明晚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女孩正要撒娇不依,却听得女人含住了她的耳垂,手游走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听话,明晚我歇在这儿……”

  阿狸心口猛地一跳,红着脸软在了她怀里。

  作者有话说:

  王安石,表字介甫,嗯……草原人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