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晚摇头, “没有。”
路啸又问:“那有喜欢的人吗?”
“路啸,你查人户口吗,够了啊你。”江起云压低声音道。
路啸撇嘴,又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 得到桌上三分之二的支持票。
路啸找老板要了一副扑克牌, 只留下包括大小王在内的对应桌上人数的牌, 接着宣布游戏规则:“每人抽一张啊, 抽到小王的自个选择接受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然后由抽到大王的人提问或是发布大冒险挑战。”
“来来来,每人自己选一张。”
江起云并不乐意玩这些游戏, 但看在大家都兴致高涨的份上,也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于是随手抽了一张。
路啸起身, 第一个亮出自己的牌, 一张黑桃K, 其它人也陆续翻牌,刑天海抽中了小王, 大王是一年轻的男队员。
男队员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撞撞邢天海肩膀, “老邢, 你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刑天海从鼻子哼出一口重气:“你们这些小子别想着套我话, 大冒险,来吧。”
大伙商议一番后,决定让刑天海给他老婆打电话,开扩音对着嫂子说我爱你。
刑天海瞪了起哄最厉害的几人一眼, 还是摸出手机给备注为老婆大人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 刑天海立马换了幅面容, 眉眼温顺,语气轻和地问:“老婆,吃了没啊?”
电话那头的女人没好气地回:“吃了,你还有多久回来?”
“快了快了。”
桌上其他人一阵挤眉弄眼,示意刑天海快点。
年近五十的男人正襟危坐,手掌成拳掩在嘴前清了清嗓子:“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有屁快放,老娘还得去洗碗呢。”
刑天海咽咽口水,眉宇绷直,“我爱你。”
桌上响起一阵拍手叫好和起哄揶揄的口哨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自然听见了电话这边的嘈杂,反应过来男人这会是当着一堆年轻人的面说这话。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后,响起女人支支吾吾的声音:“你这死鬼这么大把年纪了说什么呢,害不害臊啊。”
路啸双手聚拢捂在嘴边喊:“嫂子,刑哥说他爱你呢。”
周边人齐声附和:“是啊,是啊,刑哥可爱你了。”
刑天海摸摸后脑勺,“也不是瞎说哄你高兴,是真心话。”
“早点……早点死回来。”女人说完便挂了电话。
刑天海摆摆手,“你们可都听到了,我老婆让我早点回去,不跟你们瞎闹了,你们继续玩,我就先走了。”刑天海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冲江起云示意:“我先走了啊。”
江起云扬扬下巴,“路上注意点。”
刑天海离开后,路啸迫不及待张罗着开始了下一把,这把他抽到了大王,揭露小王是方昉后,他笑得眼里直冒精光。
“小方子,别说哥坑你,友情建议,你还是选真心话吧。”
方昉狐疑地瞅着他,“你想问什么?”
路啸环视一圈桌边,问:“这桌上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方昉一瞪眼,立马改口:“大冒险,我选大冒险。”
“瓜怂。”路啸嘁了一声,“那你选咱们桌上的一位女同志表白。”
桌上的女同志就江起云虞归晚还有沈冬薇三人,路啸心底打的什么小算盘,桌上的人都一清二楚。
方昉憋着气,脸色微红,眼神一阵乱瞟后,走到江起云身前,站得笔直,梗着脖子喊:“江队,我喜欢你!”
江起云无语得直翻白眼,冷漠地“哦”了一声。
方昉走回自己的位置,冲路啸挥了挥拳头,路啸回以一个标准露齿笑。
第三把开始,不幸中招的是虞归晚,而路啸又是大王牌,江起云质疑道:“你怎么老抽到大王?你不会在上面做了什么记号吧。”
路啸掐着兰花指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江队,说好的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你这样怀疑人家,人家真的好伤心。”
林觉予听不下去,开口骂:“路啸,你好恶心。”
桌上看不下去的其它男队员皆是额头青筋直跳,蹦起来把路啸按怀里捶。
路啸脑袋被人夹在胳膊下,还不忘问:“虞老师肯定不乐意玩大冒险,那我就问真心话啦。”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虞归晚面色平静地说了声“有”,路啸眼里瞬间燃烧起八卦的熊熊之火,追问:“谁啊?”
虞归晚轻笑,眼梢微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路啸迫不及待开始下一把,但这次抽中小王的成了江起云,大王被一个男队员抽中,路啸对那男队员一阵使眼色,眼皮都快眨抽筋了。
男队员兴冲冲准备开口,被江起云一瞪,立马偃旗息鼓,怂道:“江队,你想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江起云曲指敲桌,“真心话。”
“哦,那……”男队员将将开口,又和江起云对视上,一阵眼神交汇后,肩膀一塌,怯生生问:“江队,桌上你最喜欢哪道菜啊?”
江起云抬抬下巴,指的正是那盆蔬菜羹。
“下一把,下一把。”不死心的路啸继续喊,牌刚发出去,不远处突然响起巨大的争吵声,他们朝着声音处望去,看见是靠角落的一桌,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围在桌边,被围住的是几个年轻女生。
双方似乎因为什么发生了口角,几个男人仗着身型优势,越发的盛气凌人,嘴里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江起云皱起眉,又听“啪”的一声酒瓶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那边露胳膊的一纹身男大骂了一句脏话,想要对女生动手,但还没来得及发作,手腕就被人给紧紧攥住了,他偏头看去,是个头与他相差无几的一个男人,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纹身男楞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想要抽回手,“滚,别他妈多管闲事。”但抽了两下却是抽不出来。
路啸皮笑肉不笑道:“大哥,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的?你知道暴力伤害让人是犯法的吧?”
旁边几个男人似乎认定了这小子是来找茬的,立马围住了他,语气不善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跟你有毛的关系啊?我就算真动手了你能怎么着,还犯法,你有本事叫警察来抓我啊,识相点,滚远点。”
“哦?对违法犯罪就这么无所谓?还让警察来抓你。”江起云走到路啸身后,朝他了一个眼神后,路啸耸耸肩不情愿地松了手。
“你他妈又谁啊?”男人张嘴就是一股食物混合酒精发酵的味道,熏得江起云皱眉屏气。
江起云没搭理男人,问桌边的几个女生:“刚刚发生什么了?”
其中一个女生指着纹身男道:“他骚扰我们,非要和我们喝酒,我们一开始就很委婉地拒绝他了,结果他们一伙人就过来骂我们。”
“你他吗放屁,什么骚扰,跟你交朋友是哥看得起你好吗?”
江起云仍不理他,继续问女生:“除了语言侮辱,他们还对你们做了什么?”
女生愤愤道:“他还想摸我朋友,没得逞就恼羞成怒,恶心死了。”
男人怒极了,啐骂了一句抬手想要扇女生耳光,结果脚下不知道被谁伸腿一绊,失去重心,往前一倒,鼻子登时磕到桌沿,摔地后鼻血糊了一脸。
其它人连忙去扶他,“大哥!”
江起云走到他身前,伸出手去,“不好意思,既然你说你想交朋友,那你看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交交朋友。”说着她另一只手伸入衣服内袋,摸出了警察证打开。
男人定睛一看,双目倏地瞪圆,哪里敢握江起云的手,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脸上的狼狈,连忙赔笑:“啊,原来是警察同志,误会误会,您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真就是想和这几位美女交个朋友,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刚说那些您别介意啊,打扰你们了,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男人想走,江起云却是伸手按住了他肩膀,说了一句等等,继而沉了声道:“交朋友,搭讪?你们这样搭讪了多少女生?”
男人被江起云锐利的目光震得有些心虚,连连吞咽口水:“没……没。”
“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不是搭讪,不是交朋友,是违背女性意愿的骚扰,更进一步说,是犯罪,不要以为用温和的语言就可以包装美化犯罪,听明白了吗?”江起云松开手,男人点头如捣蒜,连忙退回自己那桌,接着光速买单后带着一伙人离开了大排档。
闹这么一出,众人也没什么兴致再玩桌游了,吃得差不多后,准备散场,几个年轻精力旺盛的队员组织着要去下半场,唱K。
江起云本不想去,但虞归晚却一口应下,思索几秒后,她还是跟着大部队打车去了KTV。
以路啸为首的几个麦霸进了包厢就开始抢麦克风,江起云往长沙发角落一缩,闭眼抱臂准备休息一会。
少顷后,身边的皮质长椅微微下陷,睁眼一看,是虞归晚坐到了她身边来,包厢内的灯光五光十色,打在虞归晚脸上,额头是亮的,眼睛是浅蓝的,唇又是红润的,像是上了一层艳丽的底妆。
“不唱歌吗?”虞归晚问。
江起云摇头,“累,没意思。”
学生时代的江起云是很活泼爱动的一个人,爱好广泛,唱歌跳舞弹吉他,精力充沛,但自从警以来,工作耗去了她太多精力和休息时间,以至于现在除保持体能的运动锻炼外,能坐着她就不乐意站着,能躺着就不乐意坐着,没什么比睡觉更放松的了。
虞归晚听后,留下一个笑容,起身走到了点歌台那边,和正在选歌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让出了位置和麦克风。
江起云出神地盯着电子大屏上的歌曲MV,耳边飘进环绕式立体式的音乐伴奏。
此时的虞归晚放松地坐在高脚凳上,身体跟着前奏微微摇晃,她点的是一首慢歌,所以包房里的灯光自动转化为了柔光模式,灯光变淡,冷暖色调交替着从她身上滑过。
她轻握着立式话筒,切入歌曲的入歌点。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你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一句,
好久不见。”
一曲作罢,路啸和其它人拍手称赞,起哄让虞归晚再来一首,虞归晚婉拒后回到江起云身边落座,看见她面前摆着一瓶已经打开了的白桃味酒精果饮。
虞归晚看向江起云,对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开口喊她:“虞归晚。”
“嗯?”虞归晚以为江起云有话对自己说,弯腰凑近她身畔,但对方只是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我在呢,怎么了?”虞归晚声音柔和下来,轻轻扶住江起云,江起云顺势载倒在她的肩头,淡淡的白桃香气和洗发露的柑橘味混合着,扑向虞归晚鼻尖。
肩上的重量有些沉,所以虞归晚不得不抬手搂住江起云,手摸到对方的手背,清瘦骨感,顺着指节能触到虎口处的茧子,是长期枪械作训下自然生长的。
薄薄的茧子裹着原本柔软的皮肉,虞归晚轻轻摩挲着,小声喊她:“阿云。”
江起云闭着的眼皮缓慢的睁开,整个人像是被这样一瓶酒精含量不到百分之三的饮料弄晕了,“虞归晚……”声音落在这满室嘈杂的环境里有些缥缈。“虞归晚,你为什么回来啊?”余音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关于这个问题两人此前已经交流过了,可江起云现在却又问了这个问题。
是不相信早前的那个答案,还是想听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虞归晚垂着眼眸,复述了一遍江起云的问题,“为什么回来……”合上唇的同时,她轻抚着江起云靠着她的头,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稍稍亲近收起了一身尖刺的江起云。
借着包厢昏暗的灯光和周遭的喧闹,虞归晚凑到江起云耳边,唇珠几乎擦过对方发烫的耳尖,开口的一瞬,音响迸发出强烈的音乐伴奏。
江起云的心跳跟着鼓点跳动,她刚才还有些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明而透亮,然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她还是没能听见虞归晚轻轻道出的那句“因为我想你了。”
“好想你。”
虞归晚无从得知这句湮没在嘈杂里的我想你有没有被江起云听到,她只感觉趴在她肩头上的人呼吸声越来越重,不一会,更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她身上。
虞归晚不得不抬起双手,接住江起云压过来的身体,她盯着江起云黑色的发窝,无奈笑:“怎么喝这么一瓶低酒精饮料也能醉啊。”说完,她半托着江起云起身,扶着人站定后,往门口移动。
“诶,虞老师,江队怎么了?”路啸看向门边。
“她不太舒服,我送先她回去,你们慢慢玩。”虞归晚谢绝其它人上前帮忙的好意,扶稳江起云后将人带出包厢,离开KTV,约好的网约车已经停靠在了路边。
司机下车小跑来打开后排车门,帮着虞归晚将人扶进车内。
一路上江起云都不怎么安分,脑袋东倒西歪,嘴里一个劲地喃喃着什么,司机不停瞄后视镜,神情紧张。
虞归晚将江起云的头偏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按住,嘴里哄着:“别乱动了,一会就到家了。”
江起云挣开虞归晚的手,皱眉看她,“你谁啊你?”问完又扒拉住驾驶位的座椅椅背,问:“司机师傅,你有梦想吗?”
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头也不回,语速飞快道:“吐车里两百。”
虞归晚忙把江起云拉回怀里,用手臂箍住她,“不好意思啊师傅,她喝多了。”
司机笑着说没事,脚下却是为自己刚洗没三天的车加起了油门。
“你到底谁啊你?”江起云被人禁锢着,很不舒服。
虞归晚回答:“我是虞归晚。”
江起云不挣扎了,老实趴虞归晚腿上,几秒后,又忽然转过腰身,仰面自下而上盯着虞归晚,抬抬下巴,“王八蛋。”
“嗯?”
“渣女。”
虞归晚忍不住笑:“你说什么?”
江起云又偏回头,不说话了。
虞归晚柔了声音,“乖乖的,不闹了,闭眼睡一会,我帮你按按头。”
江起云没吭声,过了两秒,她感觉微凉的指尖落在自己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轻压按揉,很好地舒缓了身心上的疲惫。
眼皮变得沉重,一张一合间,江起云趴在虞归晚腿上,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到达公安家属小区门口,虞归晚谢过司机,把迷迷糊糊的江起云从车上弄下来,再弄回楼上,一顿折腾,费了不少功夫。
摸出江起云衣兜里的钥匙串,门开的同时,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贺玫清醒过来,起身走到门边,看江起云这副样子,连忙伸手接过她,“哎哟,她喝酒啦?小晚真是辛苦你了,快进来吧。”
虞归晚关门换好鞋,抬头看见餐桌下一对绿油油的眼睛,正直勾勾望着她。
黑色皮毛光滑柔顺,脸上还没长开,却已经能初窥长大后的气势。
虞归晚放轻脚步走过去,看着退了几步的小黑猫,诧异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小黑猫喵了一声,试探性地踱步到虞归晚腿边,嗅她的气味,它似乎很快辨认出了这个气味,身体放松了些,蹭虞归晚的裤腿,发出一连串喵喵叫。
虞归晚用指尖点它的小脑袋,“小家伙,我们真是好有缘啊。”
“那猫是阿云前段时间带回来的,胆子可小了,成天往沙发底下钻。”卧室里正帮江起云脱鞋换衣的贺玫听见虞归晚的声音后介绍道。
虞归晚伸出食指绕到黑猫的下巴挠了挠,黑猫顺势仰起头,微微眯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虞归晚浅笑:“你这叫胆子小啊?”
黑猫细声细气又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虞归晚的问题。
贺玫走出卧室,见黑猫不怕虞归晚,甚至还很亲近她,惊讶道:“嘿,你这小家伙,看人下菜是吧,我养了你这么多天,现在还是见着我就跑,怎么到小晚这了,还上赶着让人摸呢。”
黑猫耳朵一动,立马逃离了贺玫声音的攻击范围。
贺玫又骂了两句没良心的小东西,招呼虞归晚道:“小晚,要不你今晚就直接在这睡吧,给你妈说一声就是了。”
虞归晚思索几秒后,点点头,“好,那打扰阿姨了。”
“嗐,这么客气做什么,啊对,我已经帮阿云换了睡衣洗漱好了,你不用管那家伙,睡你的就是。”
贺玫往自己房间走,临到门时,想起什么,补充道:“啊还有,你以前留这的睡衣在阿云衣柜里放着呢,都是洗干净了的,直接穿就是,不过你这长高了不少,怕是短了些。”
虞归晚怔了一下,微笑回应:“好的,阿姨您快去睡吧。”
贺玫回房后,虞归晚走进江起云的卧室,卧室里开的暖光模式,橘黄色的光笼罩着不大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一如十几年前,稍有些凌乱的书桌,墙上张贴的海报,桌面和衣柜上贴着的已经褪色了的动漫人物贴纸。
虞归晚走向衣柜,盯着上面陈旧的斑驳条痕,这是江起云小时候量身高用的。
打开衣柜,清一色的深色通勤外套挂了一整排,下方是折叠整齐的裤装,大多都是宽松方便活动的衣物,右上角有一个小的真空储物袋,她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正是她十几年前留在这的几套睡衣和几件读书时代的旧衣服。
从前她和江起云会经常睡在彼此家,久而久之,她们的卧室里都放了许多对方的衣物,同时又因为她们在青春期身体发育的阶段身材体型差不多,偶尔还会交换衣服穿,时间一长,甚至难以细分谁是谁的衣服了。
虞归晚摩挲着柔软干净的睡衣布料出神,身后的床上响起翻身的窸窣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江起云半蜷着身子,一只手手臂夹在小腿间。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睡觉姿势,她轻轻摇头笑了笑,想到江起云刚才的种种,以及现在孩子气的睡姿,要是被重案队的队员知道了,那树立起来的权威形象可就要倒塌了。
她拿着睡衣走进浴室,匆匆洗完澡,将头发擦得半干后回到房间。
床上的人睡得正沉,或许是因为身子发热的缘故,盖不住薄被,整面被子被蹬下了床,而得了凉爽的江起云正仰面躺着,腰身处的衣摆向上卷了一圈,露出橘黄灯光映照下的柔韧腰身,肌理线条流畅,没有多余的赘肉,不像少女时期的江起云,腰身软软的,很好摸。
江起云将手背盖在眼睛上,睡得沉,呼吸却有些不均匀。
虞归晚走到床边坐下,关了卧室的灯,只余下一盏橙黄的小夜灯,她拿下江起云覆在眼皮上的手,没了过亮的光源,江起云眉眼缓缓舒展开,气息变得悠长。
小夜灯散发的微弱光晕铺染在江起云脸上,柔和了明晰的五官轮廓和脸部线条,虞归晚伸出手,点在江起云眉梢的位置,指腹下的触感并不平坦,有轻微的凹凸不平,是一块陈年伤痕。
什么时候落下的,因为什么落下的,虞归晚通通不知道。
她的指尖顺着脸颊明暗阴影的分界线下滑,最后落在江起云的唇角,平日里总是向下弯的唇角,只有在睡着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微微上翘,是天生的微笑唇,再配上右唇侧那颗小虎牙,每每露出笑容时,会让人觉得亲切和善。
但这样真心的笑容在现在的江起云脸上并不常见了,现在的江起云很吝啬,总是刻意抿唇,使得唇线变得笔直刻薄,好似刻意增添与人的距离感。
轻轻的一声叹息自安静的小卧室响起,虞归晚忍不住低头凑近了江起云面前,耳侧尚且湿润的几缕发丝垂落,洒在江起云耳畔。
不知道是不是脸颊被发丝蹭过时的微凉触感所惊醒,原本睡得沉沉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虞归晚下意识想要直回身子,可手腕却突然被江起云握住,又有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肩膀,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位置调换,江起云双腿分开跪立在她腰侧,双手按着她的手腕。
这个姿势太微妙也太危险了,身体受人桎梏带来潜意识的抗拒抵触,但这种不适应很快就消散了,虞归晚调整了气息后,放松身体,轻声喊:“阿云。”
江起云目光有些茫然,眼梢像是被灯光熏染出一片橘红,她按着虞归晚手腕的手稍忪了忪,“虞归晚?”
声线全然不似白天那样冷静,带着十几年前少女时期清亮的音色,叫得虞归晚心口熨帖发烫,她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看似请求道:“放开我好不好?”
江起云攒眉不动,俯身往虞归晚面前凑近,似是想仔细端详她。
虞归晚曲腿,小腿若有若无蹭过江起云裸露了一半的小腿,光滑的肌肤相蹭而过,留下一片柔软触感和烫人的温度。
“手腕疼。”虞归晚承认,她是故意的,效果也显而易见,倾覆于身上的阴影骤然倒向一侧。
床榻陷落的声音以及江起云忽高忽低的呼吸声交织着。
虞归晚无声笑了笑,侧过身子,脸枕在小臂上,“阿云。”
江起云翻转身子,背对虞归晚,声音闷闷的,“别跟我说话了。”
“嗯?”
“也别再出现在我梦里了。”江起云蜷缩起身子,寻求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虞归晚这才意识到江起云大概还醉着,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了,也只有在梦里,江起云才愿意袒露自己这样的一面。
虞归晚贴近她背后,不紧不慢地问:“经常梦见我吗?”
两秒后,才得到江起云诚实的回答,“不经常,只有你想我的时候我才会梦见你,但你没有想我。”
虞归晚感觉自己被江起云没逻辑的逻辑带偏了,她抿唇笑:“可是我经常梦见你,这说明你经常想我吗?”
江起云没有回答。
虞归晚尝试触碰江起云的身体,手掌轻轻落在对方肩头的时候,并没有被推开,她轻启唇想说些什么,一直没动的人却突然翻身,手滑过她的腰线,将她拉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在刹那间缩短,淬着斑点星光的眸子就在咫尺之间闪动着,虞归晚盯着江起云问:“想做什么?”
江起云细碎的刘海散在眼前,虞归晚伸手替她捋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声音轻缓,“这是你的梦啊,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起云眼睫颤了一下,鼻翼微微翕动,她像是被虞归晚这句话蛊惑,脸一点点往前凑,两人的鼻息很快交融在一起。
虞归晚眨眼,又轻又慢,然而江起云却只是和她的脸颊擦蹭而过,将脸埋在她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似是满足了,搭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放松。
并非意想中的亲吻,只是渴求一个肌肤相贴的拥抱而已,虞归晚怔了一下,无奈一笑,二十八岁的江起云也好,十六岁的江起云也好,对于感情都是同样的青涩,青涩得令人动心。
……
“喵~喵~”不停歇的猫叫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细软毛发擦过脸颊,江起云的意识一点点苏醒,她皱眉偏过脸,“小黑,别闹。”
猫自然不懂人类的语言,继续尝试着用自己的脑袋蹭醒江起云。
睡意彻底脱离大脑,江起云豁然坐起来,起得有些急,动作幅度大,导致大脑有些晕,她撑着额头缓了一会神后,瞥向床头的闹钟,距上班时间还有充足的时间,只是没时间去晨跑了。
她用掌骨抵着额头按压,另一只手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水缓解喉咙的干涩。
水的温度适宜,显然是不久前才接好放在床头的,江起云缓缓转头盯着床上多出来的那个枕头,思及昨晚的种种,面色微有波澜,怅然、羞耻、迷惘种种情绪纠结心间。
喝醉自始至终都是装的,除了餐桌上那一两杯碰杯时的酒精饮料外,KTV包厢那瓶是开了拉环一口没动的,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她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允许自己醉酒。
装醉的原因无非是虞归晚那首《好久不见》把她唱得情难自已了,她是个在情感上不诚实的人,而她们又是分别了近十年不欢而散的“旧友”,所以只能借着醉酒做一个短暂的坦诚的人。
问一问她虞归晚这些年来的生活,有没有新的喜欢的人,可问出什么了吗?似乎并没有,她最后也只是借此满足了自己的私心,给自己和虞归晚一个真正意义上久别重逢应有的拥抱。
江起云捏着水杯,盯着水杯里荡漾的水波纹出神。
房门被打开,贺玫走进来道:“醒啦?你昨晚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喝酒还喝醉了。”
江起云有气无力地撇撇手,“没醉。”
贺玫疑惑:“没醉,你昨天那样……”顿片刻后,贺玫明白过来,“你昨晚是装醉啊,哎哟,你干嘛呀这是,亏人家小晚费劲照顾你,这不是闹着玩吗……”
贺玫喋喋不休地指责道,江起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贺玫批评完了才说:“换了衣服准备出来吃早饭,给你熬了点粥。”她拉上门,留江起云继续发愣出神。
几秒后,江起云扭头盯着虞归晚睡过的位置,将手掌贴了上去,大概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被单还余有温度。
目光上移,她盯着多出来的枕头,几秒后,身子一倒,俯身倒在了虞归晚睡过的位置上。
脸陷落进柔软的枕头,呼吸不畅的同时,又有一寸一寸的果香味洗发露味道钻进鼻腔,江起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就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因为沾染上了虞归晚的气息而变得陌生。
陌生而悸动。
吃过早饭后,江起云开车前往警局,出了电梯,临近重案队办公区时,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又小幅迈出去,在原地不停地踟蹰不前。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响,肩膀也被人拍了拍,“干嘛呢你,杵这不进去。”
江起云扭头,看见来人是林觉予,她调整了一下神情,回了句没什么后进入重案队办公区,一眼扫过去,视线里并没有搜索到熟悉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头又拧上了,江起云看看腕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她走到方昉工位边敲桌问:“虞归晚还没来吗?”
方昉嘴角叼着烧饼,双手噼里啪啦地打字,“虞老师受邀去市局进行演讲,半小时前就和秦老大过去了。”
江起云看了眼桌上的日历,倒是把这事给忘了,她折身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有什么紧急的材料要我签字的没?”
“还没写完呢。”方昉嘟囔一声后,眼睛一亮,脑子难得灵光,“江队,你是不是要去市局啊?带我一起吧一起吧,我也想听听虞老师的讲座。”
江起云头也不回道:“我是去找老秦问案子的事,讲座有什么好听的,警校那会还听得少了吗。”
方昉一脸悻悻然,路啸滑动椅子到他身边来,摩挲着下巴道:“咱江队这嘴哦,可真是死鸭子嘴硬,分明就是想听虞老师讲座嘛。”
方昉嘴巴一咧,怕笑出声被还没走远的江起云听到,只能强忍笑意对路啸流露出一个深以为然的表情。
北洲市公安局离北滨区分局不远,四十分钟的车程,江起云驱车到达市局时,十点刚过,虞归晚的讲座进行有一会了。
“诶?小江,你怎么来了?”往举行讲座的大楼走去时,江起云在半道遇到刑侦支队的一个熟人,对方热情地拉住她问这问那,江起云心应付完后一路小跑到三楼大演讲室,还余几步远就听见演讲室里虞归晚的声音。
声调徐徐,声线温柔又清冽。
江起云放慢脚步,走到演讲室后门,轻轻拧开把手,弓腰走进去落座在最后一排。
抬眼朝台上望去,因为是正式场合,虞归晚穿了一身休闲款的女士西装,白色大领口的衬衫纽扣开到将将露出锁骨的位置,不会显得太死板又不会太轻佻,手臂袖口上挽两层,露出骨感纤长的手腕。
虞归晚一只手插在高腰西裤的裤兜里,一只手拿着电控笔,一边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内容进行演讲,不时又看向台下,观察众人的反应,以便及时调整演讲节奏。
投影屏上播放的幻灯片内容显示的是一个硕大的黑字标问题—对于女性而言,**犯更危险还是偷窥癖更危险?
台下异口同声地回**犯,虞归晚笑着点点头,播放下一张幻灯片,仍然是一个问题—暴露狂更危险还是偷窥癖更危险?
这次台下的回答不一,但更多还是偏向了暴露狂。
虞归晚扫视过台下一圈,发现后排角落多出来了一人,过耳的黑色短发,一侧的耳发别在耳朵后,露出明晰的下颌线条,坐得不怎么端庄,神情又是正经的。
虞归晚笑着叫她:“最后一排左数第二位的女警官,你认为呢?”
像是被老师点名的江起云承接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她不自然地调整了坐姿,轻咳两声道:“暴露狂更危险,因为该类犯罪人和女性产生了面对面接触,而偷窥行为发生时,一部分被偷窥女性是处于不知情的状态,偷窥癖大多也不会和偷窥对象发生直接接触。”
虞归晚轻点下巴,“好,感谢你的回答。”她收回目光,放下电控笔,双手撑在讲台上道:“刚刚这位女警官说得不错,按照我们正常的逻辑而言,与女性发生面对面接触的暴露狂的危险危害程度都应该大于偷窥癖,但从心理学角度出发,却有新的解读。”
台下许多人调整起了坐姿,挺背,前倾身子,显然是来了兴趣。
江起云收回放在桌上的手,双臂交叉环胸,全神贯注地聆听。
“在我们的一般观念里,通常认为偷窥狂是只会躲在暗处偷窥意**性的胆小鬼,但其实,偷窥狂是危险程度很高的一类犯罪人群体,并且极易转换为**犯。”
虞归晚点点自己的眼睛,“眼睛,视觉,是人极为重要的感官之一,在人的大脑里,有一个叫做视丘的部位,这个部位是将视觉接收到的刺激源传输给大脑,而负责自律神经中枢的视丘下部与负责攻击性、性行为中枢相邻。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一些口角冲突中,互相盯着对方眼睛会促使双方产生更高的攻击性,以及男性在看到女性裸体时会亢奋的原因之一。”
“而对于追求视觉刺激的偷窥狂而言,因为视觉刺激的满足便容易进一步产生攻击欲望和**,从而有可能引发更恶性的犯罪行为。”
虞归晚继续介绍:“我曾协办过国外的一起**杀人案,嫌犯归案后供述自己一开始并非是带着**的目的接近被害人,只是想要满足偷窥欲望,但被被害人发现后,他没有逃跑而是选择杀害了被害人,他提到自己杀人的原因是觉得自己的性幻想受到了破坏,一怒之下杀了对方。”
提出观点,阐述原因,讲述案例结束后,虞归晚接着介绍预防此类犯罪人的一些方法:“从以上关于偷窥癖的分析和相关案例中,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应对此类犯罪人的预防方法,比如如果女性在无法确保自己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发现了偷窥癖的存在,不要在第一时间赶跑他,而是小心保留其犯罪证据,确保安全后迅速报案。”
“以上,是我本次演讲的全部内容,感谢大家的倾听。”虞归晚走到讲台正中,鞠躬感谢。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江起云也抬手鼓掌,面部神情完全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赞赏的笑容。
掌声结束后,江起云看见前排一身穿常服的中年警察接着电话后往后门这边来,男人正是秦方明,他瞪了江起云一眼后,去到外边讲电话。
“嗯,快了,就是今年年底。”秦方明靠在走廊栏杆处,盯着楼下看,大楼前聚集了十来号人,看模样,是市局宣传部的同事带领的一伙学生正在参观警局,想来是打算报考警校的潜在优质苗子。
“也该退了,你这身体再拖,下半辈子真得做轮椅了。”电话那头是北洲市下另一个分局的治安大队队长,和秦方明共事过多年,“诶,你告诉你那小徒弟你年底就要退休了吗?”
秦方明低声:“还没。”
“她要知道你要离开警局了怕得难过一阵子了。”
秦方明笑着骂:“滚,老子是退休又不是殉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不跟你说了,正开会呢。”秦方明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拍了把江起云肩膀,“你怎么过来了?”
“听讲座啊,虚心学习。”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秦方明瞥她一眼,又道:“今天下班去那我吃饭呗,你师娘说想你了。”
“改天吧,捡了个猫,今天约了领养人给人送去。”
“你什么时候又捡了个猫?”
师徒俩人坐一堆小声唠起磕来。
讲台那边的虞归晚正和分管刑侦的市局副局长应酬着,副局长离开后,周围又围拢来一圈市局各个部门科室的同僚。
“诶,虞警官,我前段时间办了一超市盗窃案,抓着嫌犯后才知道,那人大小还是一个厂长呢,年营收好几百万,去偷人超市一千来块的东西,你说他这是什么毛病啊?”
虞归晚看了一眼江起云那边,解释:“不以获取经济利益为目的偷盗大多属于偷窃癖,是属于意志控制障碍,其偷盗的目的是获得心理上的快感和满足。”
“关于这种偷窃癖的成因在学术上还没有定论,但通常和童年的成长环境有关,偷窃癖的人在童年时期缺少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可能是物质缺失,也有可能是情感缺失,这些缺失感会伴随强烈的匮乏感,两者随着人成年后会产生过度补偿性心理,其中进行自我补偿的方式就有通过偷窃进行自我满足。”
“受教了,虞警官,搁我们眼里,就觉得这人纯纯有病。”
虞归晚笑笑,又和其它人交流几句后,朝江起云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有个大胆的想法,明天想继续日万(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