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烈日炎炎,热浪呼啦呼啦的往人身上扑,逼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内务府忙活得脚不沾地, 往各宫搬送着冰块, 除了养心殿和慈宁宫外, 最先要顾着的就是万春宫。
一根扁担下悬一筐冰块,两名小太监一前一后的抬着。天热,冰块融化得快,脚下一刻不敢停。
书桃叮嘱道:“脚步轻些,别吵着两位小主子午眠。”
两名小太监像是中了定身咒,一动也不动了。
书桃走出好远才发现人没跟上来,急忙返回, 问:“愣着做什么!冰块要赶紧送去, 万一热着两位小主子,唯你们是问。”
两名小太监一下苦了脸,像是要哭出来。
其中一人道:“好姐姐,你别吓唬我们啊……我们害怕。”
宫里宫外谁不知帝王将两位小公主当命根子似的疼爱, 受了寒要龙颜震怒,受了热要龙颜震怒,受了委屈就更不行。
上个月, 二公主在御花园由乳嬷牵着蹒跚学步,一不小心摔了跤,帝王得知后非要治乳嬷一个伺候不周之罪,好在有皇后娘娘求情, 乳娘的屁.股才幸免于难。
但帝王怒气难消, 命人把那条道给铲了,栽满绿植和鲜花, 方便二公主打滚。
乳嬷有皇后娘娘护佑,但他们没有,所以他们怕,而且怕得要死。
书桃体谅他们,帝王对两位小公主的疼爱程度确实令人发指,宽慰道:“你们把冰块抬到东配殿门口就搁下吧,剩下的由万春宫的奴才接手便是。”
小太监们狠狠感动了一把,要不是和书桃年龄相仿,今日非拜她当干娘不可,称叹一句“人间自有真情在,宜将寸心报春晖”。
书桃对他们刮目相看,夸他们挺有文化。
小太监害羞道:“姐姐谬赞。”
书桃端详他们一眼:“怀笙公主四岁了,是要进南书房念书的年纪了,皇后娘娘正在为怀笙公主物色近身伺候的奴才,我看你俩挺合适。”
小太监们疯狂作揖求放过。
这事他们略有耳闻,皇后娘娘物色合适的人员已有三个月了,没一个人敢答应。
虽然怀笙公主乃帝王嫡长女,日后一旦分化为乾元,必定会继承大统,身边的奴才肯定跟着沾光,但……帝王太容易龙颜震怒了,别沾光没沾到,小命丢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书桃失望地摆摆手:“行行行,也不为难你们,赶紧跟我去送冰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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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菀最近上火上得厉害,嗓子红肿干疼,两副药喝下去,没有一点起色,愈发地烦天恼地。
书桃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道:“冰块送去东配殿了,您也要解解暑气才对,奴婢多加了半勺蜂蜜,比昨日的要甜些,您尝尝。”
“本宫不喝。”孟昭菀捏着团扇摇啊摇,扇出的风高高扬起鬓边几丝碎发。
书桃拉着她走到桌边:“您尝尝嘛,先尝尝。”
“哎呀,拿走拿走,本宫没胃口。”
这时,孟夫人进来了。
书桃问安后,朝她告孟昭菀的状。
孟夫人温温和和地指责道:“你呀,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成天闹小孩子脾气。”
她说着,一手端起碗,一手捏着瓷勺,将酸梅汤喂到孟昭菀嘴边:“这汤对嗓子好。”
孟昭菀还是不肯喝。
孟夫人使出杀手锏:“可要叫你亲娘燕姑来喂你?”
“别啊。”孟昭菀逆不过她,无奈地接下碗,一勺一勺地喝着,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多少缓和。
孟夫人虽不是她亲生母亲,但悉心抚养她长大,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她近日因何烦恼:“皇上把两位小公主视作掌上明珠,你不必太在意。”
孟昭菀喝完酸梅汤后,挽着孟夫人穿过帷幔,一同坐进靠窗的罗汉榻。
“怀笙四岁半了,早该入南书房念书习字,同龄的皇族子弟都会背几句三字经了,她却连自个儿的名字也写不出。”
孟夫人:“念书苦,皇上是想怀笙晚几日遭罪。”
“近身伺候怀笙念书的奴才也寻不到,还有,伴读的人选本宫倒是定下了,每每跟皇上提起,皇上就装听不见。”
“是谁的家孩子?”
孟昭菀:“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和怀笙同岁,只比怀笙大一个月。”
四年前就是她被接近宫来,冒充“公主”。
孟昭菀越说越气,甩了下裙袖道:“就本宫一人瞎操心,皇上根本不管,一得闲就带怀笙瞎玩儿,您等着看吧,等怀轻会走路了,皇上也要带着她一块疯的。”
孟夫人沉了声,责备她对皇上不恭敬。
孟昭菀正在气头上,道:“本宫才不怕皇上,她若在这,本宫照样指着她的鼻子骂!”
接着就听外头的小太监高声唱喏道:“皇上驾到——”
孟夫人心里打个突:“坏了坏了,你声音那般大,皇上不会全听见了吧。”
“听见就听见了呗。”孟昭菀撸撸裙袖,摆出“本宫要去指着帝王鼻子骂”的姿态。
孟夫人在她身后呼喊,劝她冷静,可惜怎么喊都喊不住人。
孟昭菀跨出门槛,却寻不到帝王的人影。
小太监答道,皇上去找二位小公主了,说是要带她们去骑马。
孟昭菀凶道:“怀轻路都走不顺畅,骑什么马!”
小太监吓跪了:“娘娘息怒啊。”
孟昭菀紧赶慢赶的进了东配殿,直呼帝王全名:“朱玉瑾,不准带她们去骑马。”
然后就见女儿们各自趴在金喜和小银子背上“骑马马”。
朱玉瑾则是举着两串冰糖葫芦:“谁要吃啊。”
怀笙摇晃着肥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道:“我要我要。”
朱玉瑾蹲下去,鼓起一边脸颊道:“一个亲亲换一串糖葫芦。”
“么么么么。”怀笙环住朱玉瑾的脖子猛亲,口水糊了朱玉瑾一脸。
朱玉瑾喜笑盈腮,大方的分她一串糖葫芦。
怀笙拿着舔了舔,鬼机灵道:“我亲了四下,要有四串糖葫芦。”
朱玉瑾爽快的答应:“改天补给你。”
又拿着另一串糖葫芦半蹲在怀轻跟前,哄道:“要不要吃呀?”
怀笙不满一岁,睁着水亮亮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什么。
朱玉瑾还是那句话:“一个亲亲换一串糖葫芦。”
怀笙伸手抓了抓:“呀……呀……”
一“呀”完朱玉瑾就凑上去亲吻她的小脸蛋、小手手和小脚丫。
怀轻像是觉得痒,咯咯咯的直乐,乐着乐着就往后栽去。
孟昭菀心悬到嗓子眼,疾冲过去,朱玉瑾却先她一步接住怀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没让二公主骑稳,皇上恕罪!”小银子脸煞白。
完了完了,帝王要把他千刀万剐再丢进油锅了。
可喜的是受到惊吓的怀轻哇哇直哭,帝王忙着哄心肝宝贝,根本没空责罚他,催他快点扮个鬼脸,逗怀轻开心。
怀轻很好哄,小银子一个斗鸡眼再一吐舌头,她就在朱玉瑾的怀中欢快地扑腾起来。
模样虎头虎脑,贼可爱。
孟昭菀顿时将来时的目的抛诸脑后,拍拍手道:“让母后抱抱呗。”
怀轻肥短的身子真就朝她歪过去,笨拙的动作,催发得孟昭菀的母性一圈圈的弋荡。
抱住怀轻的一刹,孟昭菀的心融化了,情不自禁的学起朱玉瑾,将怀轻从头亲到脚。
这下,怀笙不依了,不再骑金喜这匹老马,踢着小脚脚闹腾道:“我也要抱抱。ʟᴇxɪ”
朱玉瑾马上抱住她在配殿了小跑了一圈。
怀笙嘟起小嘴巴道:“我还要母后抱。”
孟昭菀便一手抱一个,四岁半的怀笙有点重量,她手臂纤细,抱得颇为吃力,却倔强着不肯放下任何一个。
朱玉瑾来解围:“好了怀笙,别累着母后。”
“不嘛不嘛,我就要母后抱。”
孟昭菀:“好好好,母后抱,母后不累,抱多久都可以。”
朱玉瑾扶住孟昭菀的腰,出主意道:“将她们放到床上去吧。”
金喜和小银子一人端来一根绣墩:“皇上,娘娘,坐吧坐吧。”
怀笙一看到他们就有了好大的兴致,突发奇想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骑真马?”
朱玉瑾一拍大腿,打包票道:“朕明日就带你去马场,给你选一匹爪黄飞电。”
孟昭菀突然就想起自己来这是干嘛的了!
“朱玉瑾,你非要本宫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才痛快是吧!”
怀笙缩缩脖子,呜,母后好凶。
朱玉瑾商量道:“那朕先挑一匹驴给怀笙练练手?”
“她该去南书房念书!”
“……行吧,她下月就去。”
“明日就去!”
怀笙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咬下半颗糖葫芦,天真的问:“念书好玩吗?”
孟昭菀在一瞬间变脸,母夜叉变慈母,和颜悦色道:“好玩。”
咕咚。
怀笙咽下糖葫芦:我有点……不信。
夜,重归于寂静。
朱玉瑾和孟昭菀累得够呛,各自沐浴,爬上凤床。
朱玉瑾枕着枕头,孟昭菀枕着她肚子,齐齐喟叹,带娃真累。
孟昭菀调侃帝王是自己找罪受,日理万机就该忙里偷闲,非要往两只崽的跟前凑。
朱玉瑾挑起她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昏昏沉沉道:“过几年就好了,等她们大了,就不会黏着朕了。”
孟昭菀随口道:“过几年臣妾就该生老三了。”
朱玉瑾睡意全无,嗓音往上一提,用强调的口吻道:“没有老三!尽瞎讲!”
“是你之前同臣妾讲的,”孟昭菀休息够了,盘腿坐好,“你说菩萨给你托梦,臣妾在不惑之年会再有一女——”
朱玉瑾昧着良心否认了。
孟昭菀趴上她胸口:“皇上真忘了?”
“完全不记得。”
“骗人。”
朱玉瑾拿手盖住眼睛,在心里默默盘算。
前世,老三那只小兔崽子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不学无术、放肆妄为,平日里最喜欢招惹良家少女,在开枝散叶上可谓是一骑绝尘。
真真是个祸害。
这一世,老三能别来就别来吧。
权当是大义灭亲了。
朱玉瑾摘下剥开她衣襟的手:“别闹,你不累吗。”
“累归累,正事也不能耽误啊。”孟昭菀戳戳她平整的锁骨。
“朕还是回养心殿吧。”
孟昭菀一扬手,放下了床帐,红玫香气带着清媚的甘甜撒了开来。
“皇上,人家在雨露期呢。”
朱玉瑾做着最后的挣扎:“朕差点忘记了,母后想念怀笙怀轻,朕把孩子送去慈宁宫。”
“她们都睡了,明日臣妾送去也不迟。”
“朕朕朕……收到了宁阳的信,她已到了江南,见到了药青竹,正帮她重建药世阁呢,你……阿姐挺好的。”
“……”
“还有还有……孟夫人,她自你诞下怀轻后就一直在宫中陪着你……也快一年了……不合规矩。”
“……”
“燕浅是个可造之材,朕打算升她做千户……你意下如何?”
“……”
“……燕姑寒毒彻底拔清了,朕打算送她去云州休养,那里暖和,四季如春——”
孟昭菀捂住帝王的嘴,眼波里旖旎出一汪柔情,娇嗔道:“皇上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