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热闹, 奴才奴婢们埋着头窜来窜去,闷声做着自个儿该做的事。
孟夫人没了丈夫,就像失了主心骨, 依偎着苏焉雨, 急得满头大汗:“好好的, 怎么就早产了!怎么会!”
老太妃们一向不喜欢那帮臣子,夜宴没去,仅在御花园内搭了戏台听戏,眼下也来了,一个个围着孟夫人讲安慰的话。
孟夫人眼泪扑簌簌地掉:“我就昭昭一个女儿啊。”
好像孟昭菀真要发生点三长两短。
朱玉瑾的脸忽然白了。
她忆起了孟昭菀生二公主时的种种——
当时她抱着二公主问接生嬷嬷——
“她怎么不哭?朕记得笙儿生下来时总是哭,怎么都哄不好。”
“皇上……孩子她……”
“她可是睡着了,吃奶了吗?乳嬷呢?”
“皇上, 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风雪呼呼地刮, 吹僵了朱玉瑾的手脚,她钻进了西配殿。
宁阳早就在此,正蹲在熏笼边鼓捣银丝炭,见帝王驾到, 她撑着膝盖站好,很是安然从容。
后又重复起白日的话:“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妥了。”
朱玉瑾紧绷着下颌,朝金喜道:“你在门外守着吧, 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朕。”
“奴才遵旨。”金喜退到门外。
朱玉瑾一回眸,宁阳已趴在窗户边,用食指在窗纱边缘戳了两个洞。
一个洞留给自己,一个洞留给她。
朱玉瑾:你真上道。
不过帝王有帝王的底线, 是以朱玉瑾不愿行窥视之事, 倔强地站在宁阳身后,不时发问。
“苏焉雨在做什么?”
“她有何行动吗?”
宁阳却道:“皇上, 你是何ʟᴇxɪ时开始怀疑苏焉雨的?她竟可能是幕后黑手,太不可思议了。”
朱玉瑾翻个白眼:谁要跟你闲聊天啊。
宁阳继续道:“方才在乾清宫,我特意观察她,所有人都在紧张皇后,唯独她一动不动,乍一看是吓傻了,可仔细看去,又感觉她过于安静了。”
朱玉瑾:“她很安静?”
“嗯,安静得可怕。”
“还有呢?”
“她一直抱着孟夫人。”
朱玉瑾嫌她问一句才答一句,罗里吧嗦的,干脆推开她,自个儿趴在了窗口边缘。
苏焉雨抱着抽抽搭搭的孟夫人,没再说话,陪着孟夫人听太妃们的宽慰。
听着听着她就搀扶着孟夫人坐进桃花树下的圈椅里。
天寒地冻,圈椅冰冰凉凉,孟夫人的屁股一挨上就抖个哆嗦。
寝殿内迸出一声叫喊,椎心一般,有着甚是难捱的苦痛。
“啊——”
“娘娘,你用力啊!用力!”是接生嬷嬷在着急,人一急,话音也大上许多。
孟夫人全听清了,眼泪更是掉个不停。孟昭菀在里头哭,她就在外头哭。
一个抽气,孟夫人就晕过去了。
“夫人!夫人!”苏焉雨掐着孟夫人的人中。
太妃们忙抖着手绢呼唤史回生。
皇后娘娘生产是天大的事,史回生领着整个太医院在雪地里候着,冻得两腿发抖。
忽然得了太妃们的令,一迈出腿就打滑地摔了个狗吃屎,旁边的太医“哎哟哎哟”地叫,好似摔倒的是他们,齐心协力地扶着史回生站起来。
史回生揉着老胳膊老腿钻进桃花树下,拯救孟夫人,一诊脉,道:“太过伤心,损了心脉才晕过去,需要静养。”
苏焉雨便跟太妃们借了几个壮实的小太监,拜托小太监们将孟夫人背去乾清宫,交给孟佩南和孟老太爷。
太妃们好心道:“苏姑娘,皇后娘娘不知要生到几时,你也一并回去吧。”
苏焉雨踌躇道:“那我……去看一眼妹妹,就一眼。”
她已经许久没唤过孟昭菀妹妹了,此二字令太妃们动容,其中一人道:“你就趴在窗边看看吧,里头人太多。”
苏焉雨答应下来,提着裙摆奔到窗户口,身子往里探。
只见接生嬷嬷百忙之中抬头道:“窗户怎么开了,娘娘此刻万万不能受寒!”
书桃一个健步冲过去,用沾有鲜血的手来关窗,脸颊亦是因焦急涨得通红
苏焉雨抓住她高高挽起的袖子:“快告诉我皇后如何了?”
书桃满头热汗,喘了两声,刚要作答就听接生嬷嬷道:“传太医!娘娘昏过去了!传太医!”
太后奔去开了门,撞倒了端来热水的小宫女,被泼了一身,却是顾不上:“太医!太医!”
万春宫顿时更乱了。
史回生小跑着进去。
朱玉瑾和宁阳出了西配殿。
孟夫人好不容易苏醒,又因这糟心的场面眼前一黑。
苏焉雨纵使不舍“妹妹”,也唯有陪着孟夫人离开。
……
孟夫人昏睡了六个时辰,人一醒来就肝肠寸断地捂着心窝子,一遍遍喊着孟昭菀的名字。
孟佩兰喜滋滋地进屋,坐床榻边握住她的手道:“皇后生了!生了!”
孟夫人有点懵:“生了?”
“是啊!生了个小皇女!”孟佩兰眼角的每一个褶子都跳跃着激动,语无伦次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小银子公公来告知喜讯!皇上太后大喜,重赏孟家。前院现在忙开了花,赏赐都快堆不下了。”
孟夫人哪里会在乎赏赐,再三确认道:“真的生了?”
“真的生了!你若不信,我让焉雨来同你讲,她担心皇后,愣是一夜没合眼。”
“不用了,我信我信!”孟夫人双手合十在胸口,“多谢菩萨保佑啊。”
“你瞧你,这是好事啊,你怎么又哭了。”
孟夫人揩了下眼睛,果然有泪。
孟佩南:“喜极而泣吧。”
“我是心疼昭儿,她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孟夫人躺下去,泪水洇湿枕头。
砰砰砰。
有人敲门。
“舅舅,是我,焉雨,舅母醒了吗?宫里又来人了,这回是金喜公公,说是皇上知晓舅母和皇后母女情深,准舅母进宫去看望皇后和刚降生的小皇女。”
孟夫人眼泪瞬间停了,人也精神了:“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进宫。”
苏焉雨:“皇上还挂念您的病,史太医也一并来了,要为了您再诊诊脉,他还从御药房里头带了些药石来。”
孟夫人摸摸散乱的头发:“请他们到前厅吃茶,我这就梳妆。”
他们是帝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孟府的贵客,孟佩南不能得罪,先跟苏焉雨一道去前厅接待。
孟夫人姗姗来迟,衣服穿得喜庆,像根披红挂绿的柱子,心情可见一斑。
金喜嘴皮子最溜,好听的话滔滔不绝,还不带重样。
史太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他,问道:“孟夫人喝过药了?”
“来得急,尚未喝药。”
“昨夜太慌张,我给孟夫人开的药恐有差池,请将药方拿与我看看吧。”
孟佩南吩咐管家去庖厨取药方,史回生看过后,拱手请罪:“少了两味药,是我疏忽了,全怪我老眼昏花啊,好在发现及时。”
孟夫人劝他不必介怀。
“我就记得少开了这两味药,已经带来了。”史回生打开药箱,将药取出来交与管家,“叫庖厨熬一碗,让孟夫人喝下。”
孟夫人思女心切:“等我从宫内回来再喝吧。”
史回生:“生病拖不得,熬一碗药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若孟夫人有差池,皇上可饶不了我,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孟佩南:“医者父母心,喝完药再走吧。”
孟夫人唯有答应。
史回生和金喜遂留在孟府用午饭。
孟夫人没吃几口,因为要留着肚子喝药,奈何喝过药便泛困,呵欠连天,腰背软软的,脑袋摇摇晃晃。
史回生道:“孟夫人大悲大喜,最是伤身,这汤药的药性偏猛,还是留在府中好生养一养吧。”
孟夫人有气无力道:“不行……我还要入宫……看望皇后和小皇女……”
金喜提议道:“不如就拜托苏小姐代替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