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郡主阵仗摆得很大, 旋即又给东家讲了两句话。
一句是,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大半辈子,无非就为了银子。
另一句是, 这里的银子是你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东家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 凡事拎得清,一瞧堆满屋子的雪花银早乐昏了头。
再一打量负责抬银子进屋的随从,个个衣鞋周正,眼神里更是透着稳辣,便猜测眼前的姑娘出身不凡,轻易得罪不起,立马就答应下来。
当天就把该签的契书挨个签一遍, 太阳落山时, 天雀楼就到了宁阳郡主的手里。
新东家新气象,宁阳打算将酒楼换一份装潢。
她是有自己想法的——既然帝王是为江湖人士开了这酒楼,那装潢也应当符合江湖人士的审美。
她从八大门派的楼宇建造中提炼精髓,再交汇融合, 直接把酒楼装潢成了八不像。
乍一看是八不像,多看两眼,又觉得颇具自我风格。
朱玉瑾在宫内呆久了, 看腻了那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琉璃瓦,直夸宁阳郡主有创意。
宁阳挺不好意思的,憨憨的挠头:“皇上过奖了。”
朱玉瑾道:“在宫外, 你还是叫朕瑾姐姐吧!”
孟昭菀却对此不以为然, 在她眼里,这装潢委实有些辣眼睛。
但她不具有多少发言权, 毕竟她没混过江湖,不了解江湖人士对美的理解,万一人家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呢?
她全当看个稀奇,闲步到柜台前,发现菜品也都改了江湖名字。
蒸熊掌,名叫降龙十八掌
酱鸭脚,名叫九阴白骨爪
红烧猪蹄,名叫凌波微步。
……
她问新招来的掌柜:“这道红拂夜奔……又是什么?”
掌柜回答:“凉拌红萝卜丝。”
孟昭菀:佩服,相当佩服。
朱玉瑾则表示:满意,相当满意。
不过后者最关心的,还是江湖游侠们是否已经收到朝廷秘密招安的消息。
宁阳郡主言之凿凿道:“招募令我早就神不知鬼不觉派出去了,也确认大家都收到了。他们皆是无门无派的游侠,要么师门被灭,独身一人。要么犯了大错,被逐出师门……个个是高手,都想有个安身处,朝堂俸禄丰厚,肯定会心动,十日后,他们就能全部抵京。”
.
十日后。
果真如宁阳所言,游侠们相继抵达酒楼,而这一天,新牌匾也做好了,天雀楼三字被换下,飘渺风雨楼被挂上。
虽然没有开门做生意,但老百姓已然知晓,酒楼换了新东家。
朱玉瑾再次领着孟昭婉出宫,目的是好好辨一辨这些江湖高手是否能堪大用。
宁阳郡主为此,计划了一场面试。
这个词挺新鲜,顾名思义是当面考察大家的武功素养和忠心程度。
面试的场地就定在二楼的天字号雅间。
朱玉瑾和孟昭菀坐在屏风后不露脸,也不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而宁阳郡主就在屏风外放一张书案,再准备好笔墨纸砚,凡帝王满意的人,她会在其的名字下画圈圈,帝王不满意的人,她就画叉叉。
别看画圈圈和画叉叉很简单,宁阳郡主阵势摆得足,真有点唬人的气势。
用她的话说就是:江湖人士太狂野,必须杀杀他们的锐气。
金喜和书桃也参与到其中,主要负责在门外劝架——江湖人士与江湖人士之间,要么是结拜的兄弟或姐妹,要么就是杀父杀母杀妻杀子的仇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保不准要动刀动棒,血洒一地。
帝王很贴心,如果金喜和书桃实在劝不住,准许他们呼唤刚养好伤回来的锦衣卫们。
孟昭菀趴在帝王肩头,笑眯眯的跟帝王咬耳朵道:“真好玩。”
朱玉瑾垂眸:“你倒是图好玩了,朕又带你出宫,回去又要被母后教训。”
“那臣妾今晚留宿万春宫,臣妾好好陪陪你。”
“留宿有什么用,朕又不能对你做什么?”
“皇上真是个傻子,”孟昭菀曲起食指,弹了下帝王的鼻尖,“坤泽坐稳胎……是可以和乾元……”
她点到即止,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静待帝王的反应,期盼能从帝王的脸上看到欣喜。
可朱玉瑾只是淡淡的笑,手覆上她微微显怀的肚子:“朕可不敢折腾你,今夜还是回养心殿过吧。”
“那明晚呢?”
“朕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嘞……”
窗户大开着,吹来一场夏季的热风,带走了孟昭菀唇边的笑意。
她的拇指掐了掐食指指尖,上头仿佛还残有帝王的体温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孕后多思多忧的毛病又犯了。
总觉着朱玉瑾对她……好似没有那么的亲昵了,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隔着的一层,令她不敢像平日那般对朱玉瑾耍性子。
朱玉瑾本就是突然对她热络起来,现在突然不热络了……
她心有惶惶。
感觉经历了一场黄粱梦……
吱嘎,门轴轻微一声响。
进来一位身穿紫衣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澄澈干净,像是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
孟昭菀同朱玉瑾一起,透过屏风的缝隙打量他。
猜他应当是位坤泽。
孟昭菀吸吸鼻子,却并没有闻到同类的气息。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发现了微小的惊讶,这少年竟是一位中庸。
中庸者中鲜少会有这般漂亮的长相。
少年跟宁阳郡主熟络的打着招呼,调侃说,你摆的这架势真是模有样。
宁阳催他自我介绍。
他便配合着道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乃至祖宗十八代都介绍的清清楚楚。
前头的东西朱玉瑾不敢兴趣,一直听到后头,得知这少年原本相貌平庸,偶然一日,撞见两个江湖门派厮杀,抢夺葵花宝典。
最终两个门派两败俱伤,他渔翁得利,捡走了葵花宝典,回去就是咔咔一顿练。
当然,练之前他自宫了。
但他不后悔,因为此功一练完,他就如获新生,小小年纪就突破了武学第十境界。
这是由身到心,再到智性的突破。
简而言之就是,皮囊变得美丽了,心智直接顿悟了。
付出的代价就是他被逐出师门。
朱玉瑾听完,对葵花神功佩服不已,但对这位少年失去了兴趣。
毕竟葵花宝典的诱惑力太大,江湖中一直在疯狂争抢,少年整天把这本神功揣在身上,定会引来无数人的追杀,和无数腥风血雨。
她用只有宁阳和孟昭菀听得见的声音道:“让他走,立刻!”
再拖下去,追杀者许是就要逼至飘渺风雨楼的门口了。
宁阳郡主对着少年叹息一声,提笔在他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叉叉。
少年不想走:“郡主,咱们也算有点交情,留下我吧。”
宁阳郡主万分抱歉,承诺改天请他喝酒。
他一走,第二位就登场。
穿着破衣破衫,手里还抱个缺了口的破碗。
朱玉瑾对孟昭菀道:“朕跟你打赌,他肯定是丐帮的。”
孟昭菀尚未完全抛开心事,闷闷的应和道:“赌注是什么?”
“你想赌什么?”
“臣妾想让皇上之后十个晚上都留在万春宫陪臣妾。”
朱玉瑾却犹豫了,搁在以前,此等美事她求之不得……
这下,孟昭菀真真正正的确定了,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当真是朱玉瑾变了。
“那……成交。”朱玉瑾顿了顿道。
孟昭菀失落了一阵后,才竖起耳朵,听着屏风外的对话。
原来“乞丐”是魔教教主的小儿子,人送外号小疯魔。
他愤愤不平的坐下,连珠炮似的开口:“八大派围剿魔教也有你的一份,要不是看在你在乱战中救过我一命,我才不会来。”
孟昭菀没混过江湖,但魔教被灭这件事闹得很大,或多或少还是听了点。
说是魔教教主在此战中深受重伤,挺了三日还是一命呜呼了。
左右护法当场伤心到呕血,相继跟着教主去了。
魔教一下群龙无首,教内乱做一团。
加之教众死伤大半,剩下的只是一些小鱼小虾,大家都没有什么大志向,唯有认命,带上值钱的东西,各自卷铺盖回村儿了。
等小风疯魔操持完他爹和左右护法的丧事后,魔教就已经没了。
他便在江湖上流浪,收到宁阳郡主的招募令,一路乞讨来到弘京城。
朱玉瑾:“……”
这么惨吗?
孟昭菀尽量拂去语调中的惆怅:“皇上赌输了,不可以反悔,君无戏言。”
朱玉咬了下唇:“……不反悔。”
很是不情愿似的。
孟昭晚的心ʟᴇxɪ情愈发闷起来。
朱玉瑾没有察觉,朝着屏风上宁阳郡主的影子,发出长长的叹息。
这是对小疯魔不满意的意思。
魔教不走正道,她的身边不能有这样的人。
宁阳郡主只好将可怜的小疯魔打发走。
第三位……
第四位……
……
没有一位江湖人士入了帝王的眼。
宁阳绕进屏风,摊了下手道:“皇上,今天就到这儿吧。”
“朕还不累。”
“今天安排的人您没一个喜欢的,其余的,安排在明日和后日,”宁阳朝着窗外抬抬下巴,“太阳快要落山了,您该回宫了。”
她刚落声,门外突然有陌生人在说话,只说了两句,金喜就推开门探头进来。
“郡主,还有一位,刚来的,奴才认真对过名册了,她的名字没在上头,赶她走她也不走,你看如何处置?”
宁阳:“她跟你自报家门了?姓什么叫什么?哪门哪派?”
一道陌生的声音当即隔着门传进来,温柔且平稳,像是一首由风吹起的歌谣。
是个女人。
朱玉瑾因她的声音,有了点兴趣,低声对宁阳道:“来者皆是客。”
宁阳会意,颔首退出屏风。
就在这一瞬,一位姑娘带着面纱兀自闯入。
其一身青色衣裙,比风更轻盈灵动。
腰间还别有一把竹笛。
因为她的出现,空气中有了草药香,时有时无,隐隐绰绰的。
“在下,药世阁少阁主,药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