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瑾像溺水的人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疾走了两步,拉住安怀的衣袖:“你来的正好。”
安怀本就是跟太后请旨入ʟᴇxɪ宫来看望她,刚拐入长街, 就瞧见她在万春宫的门口, 徘徊来徘徊去, 一脸的束手无策。
再一问缘由,原来是帝王惹了皇后娘娘生气,不免有点为难。
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遑论哄人消气了。
朱玉瑾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也靠不住,双手叉腰叹气道:“你呀,性子冷, 像根大木头, 也就只有苏家小姐喜欢你。”
后又埋怨道:“你整天沉溺于儿女情长,都快把朕忘了吧,多少天了,现在才来看望朕。”
这事安怀乡君挺冤枉的, 她在南鼓市遇见帝王的第二天就到锡兰小院去拜见,偏巧帝王那日龙体抱恙,隔了几日她再想去时, 又多了些顾虑,怕自个儿往锡兰小院跑太勤,惹来旁人注意,暴露了帝王微服私访的行踪。
直到听闻帝王跳楼才真真吓得不轻, 今日在巡城时听说帝王醒了, 紧赶慢赶的就入了宫。
可她就是不爱说话,更不会为自个儿辩白, 垂首,自称有罪。
朱玉瑾骂她嘴笨,拽着她进了一条林荫小道,一直往里走,进了一座偏僻的四角凉亭,亭外是一颗老槐树,枝繁叶茂,投下的阴凉能勉强驱散灼人的暑气。
朱玉瑾:“看你来得匆忙,还没吃饭吧?”
金喜立马高扯嗓子传御膳。
御膳房花样多,最会讨巧,先上了一道清清爽爽的冰镇酸梅汤。
一到酷热难耐的六月,朱玉瑾就爱吃点爽口的东西,美滋滋的喝下半碗,却见安怀坐着没动碗。
若是换了别人,许是在讲究君臣有别,可安怀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私底下是没有这些虚礼的。
她放下白瓷勺子,凝眸望过去:“你若有话,尽管对朕但说无妨。”
说罢,她又歪了下脑袋,将对方端详一番,心下是万分欢喜,只道重活一世,可以再与安怀做一回挚友。
一时心血来潮,抬手捏捏安怀的脸。
嗯。
热乎乎的。
软绵绵的。
再一路往下,捏过下巴捏过肩,捏过手臂捏过腿。
真好,还活生生的。
安怀:“……”
帝王,你为何突然对我上下其手?
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金喜,都不禁怀疑帝王跳楼之后变了口味,不爱坤泽爱乾元了!
“来人啊!”金喜扭头,催促一小宫女道,“皇上还没喝药!药呢?还不快端来!”
小宫女慌得一批:药一直是小银子伺候皇上喝的,今日轮到他休值。
金喜瞪她,快去端!
小宫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睛去了。
被金喜一打岔,朱玉瑾方才注意到自己变态,哦,不对,是失态。
为表歉意,她提起筷子往安怀的碗中夹去一块西湖醋鱼,然后捧着冰镇酸梅汤接着喝:“有话你就说吧,别磨磨蹭蹭的。”
安怀握拳抵住唇,用咳声清清嗓子,道:“微臣是想斗胆问问皇上……真的要将……孟家赶尽杀绝?”
噗——
朱玉瑾把酸梅汤喷了出来。
这才多久,她就已经二次失态了。
急忙接过金喜递来的丝帕擦干净嘴,费解道:“朕何时对孟家下这样的狠心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朕的确对孟家有成见,可小皇后还在那杵着呢,朕总要顾及她的感受,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于是安怀就讲了这几日宫外发生的事。
那日,朝中不少大臣都亲眼目睹帝王跳楼的一幕,便借这个由头对孟家群起而攻之。
孟佩南在锡兰小院直接气晕过去,而孟老太爷在听闻帝王跳楼的那一刻,就眼皮一翻昏倒了。
至于苏焉雨,因是帝王跳楼的当事人,自知有罪,恳请太后责罚,现如今一直在府上闭门思过。
一夜间,孟家风雨飘摇。
朝堂内外皆在揣测帝王是要斩草除根,所以才会在收了虎符后又来跳楼这一出。
朱玉瑾听罢,头疼。
她单手撑住半边脑袋,嘀咕说,这些话要是传进万春宫可如何是好呀……小皇后非跟朕闹翻天不可。
安怀乡君愣了愣。
帝王,事情如此棘手,你怎么还是张口闭口提皇后。
在她的印象里,帝王心怀天下,一直把家国安康放在首位,两三个月不见而已,为何就有了往昏君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可帝王的事,她不好插手,委婉道:“听说皇上为讨皇后的欢心,买下二十一家青楼的花魁和头牌,微臣本还不信呢。”
朱玉瑾眉眼一跳。
啊!
她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心下生出许多懊恼,实难相信自己竟然亲手给自己带了二十一顶绿帽子。
她问金喜,这二十一人都安排在了何处?
金喜道,皇上,您忘了吗?你让奴才在宫外寻了一间大宅子,供养这二十一人,以便皇后娘娘随时差遣他们。
朱玉瑾咬紧后槽牙,命他即刻出宫,遣散他们。
金喜劝道:“皇上,这样不好吧,万一皇后娘娘哪天想起他们来……找不到人,会很难办的。”
朱玉瑾的态度却很强硬:“给他们一人五百两,让他们离京城越远越好。”
“是。”
帝王吃瘪,百年难得一见,安怀乡君看个稀奇,木头脸上有了温润的笑容。
朱玉瑾故意板着脸,问她笑什么?
她道:“微臣是羡慕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
朱玉瑾便倾过身子,趴在她耳边,告诉她一个小秘密:“皇后怀孕了。”
安怀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许,张口就要讲些恭喜的吉祥话。
朱玉瑾却按住她拱起的手,咬住下唇,久久不语,人也不似先前活泼。
安怀眨了下眼,问:“皇上……不乐意皇后娘娘怀上?”
朱玉瑾有苦难言,摆摆手道:“当然想了,只是她怀上的时候不对……唉,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其实吧,她还有另一样纠结——她想让小皇后这一世活得洒脱些,不受孩子的束缚,可心里又挂念笙儿,期盼着笙儿能够再次来到她的身边,续上前世错过的母女缘分。
安怀柔下音色:“皇上若有心事,不妨跟微臣倾诉一二,总好过闷在心里难受。”
朱玉瑾苦笑道:“一国之母的位置不好坐,皇后注定没法洒脱自在,她需要有个孩子……可朕却希望她能明白,朕可以是她的依靠,即便没有孩子,她也是唯一母仪天下之人。”
安怀:“坤泽生来就要被困在后宅,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想要洒脱自在可谓是天大的难事。”
朱玉瑾:“可坤泽能做的不单单是生儿育女,伺候公婆,她们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安怀意外地看她一眼,似乎是惊讶这样的话会从帝王的口中说出。
“是啊。”
安怀似惋惜似呢喃,目光随着朱玉瑾的视线慢慢飘出凉亭,看向掠过树顶的鸟雀,它们舒展着翅膀,翱翔在碧空白云之下,飞往一个远方。
“小皇后也应当像这些鸟雀一样……天下的坤泽,皆应如此。”
朱玉瑾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