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总是难熬的, 尤其是生死交关的等待。
沈文翊钻入树林，找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 扎下遮阳伞, 挡着越下越大的雨，白天的燥热这会儿荡然无存，空气中只有泥土和青草混合的雨水味。
沈文翊蜷缩在伞下, 听着伞面啪嗒啪嗒的雨声，她不怕淋雨, 她怕姜什漾从冰冷的海水里穿过来还要再被冰冷的雨水淋。
她有些后悔了, 应该再拿条毛毯过来, 这样等姜什漾来了就能包住姜什漾，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她想回去拿毯子，却又不敢离开, 人在海里待不了太久, 姜什漾随时可能穿回来。
她默数着数字, 心脏怦怦跳动着，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该来了吧？都这么久了, 该来了吧？
为什么还没来？难道姜什漾怕在摄像机下暴露，不敢用坐标兑换符？
可这不是别的事, 这是性命交关的事，姜什漾就算担心也不可能不自救。
所以……姜什漾不是不敢暴露，而是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用道具？
可姜什漾明明有坐标兑换符！只要还有意识就能用！
难道……姜什漾失去意识了？！
沈文翊猛地站了起来, 她甚至开始怀疑姜什漾是不是真的有坐标兑换符, 系统都解绑了, 怎么可能还有符？
沈文翊忽而想起当初姜什漾在海里救上她之后又去救自己的父母，当时说的也是她还有坐标兑换符, 可一张符要五万积分！她的积分顶多兑换一张，怎么可能还有？！
所以，姜什漾到底还有没有符？
可是……姜什漾根本没有骗她的理由，那不是在海里救她的时候，骗她是为了让她安心，当时说兑换符的时候，姜什漾就是随口说的。
或者……符是有的，但是系统解绑了，那就不存在任务了，没有任务就没有任务对象，坐标兑换符是瞬移到任务对象的坐标，没有任务对象还怎么瞬移？
沈文翊站在伞下，直愣愣盯着伞外茂密的树林，灰扑扑的叶子被雨水冲刷得绿油油的，暗黄的泥土变成了黢黑，一切看上去生机盎然，却又死气沉沉。
她该怎么办？是继续等还是去救人？
万一姜什漾突然穿过来怎么办？万一被摄像机拍下来？万一她正在海底找，姜什漾穿过来岂不是还是在海里？万一姜什漾憋不住气等不及她带着她游出海面怎么办？万一……
脑中千千万万个万一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该冷静，也知道自己就算扑进海里也于事无补，她没有姜什漾的坐标兑换符，没办法精准定位，海水冰冷，唯一的船也已经开走了，她下去游不了多久可能就撑不住淹死在海里。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理智在脑中，四肢却根本不听指挥，她跑出遮阳伞，深一脚浅一脚跑出树林，跑到沙滩，赶在所有人还没注意到她时，一头扎进了翻涌的海浪。
耳边是咕噜噜的水流声，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惊叫，理智告诉她快回去你不能死在海里，你的命是姜什漾拼死救回来了，可人已经不受控制地游向了深海。
她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自己很冷静，她没有发疯的大叫，她只是镇定地游着，四下搜寻着。
“姜什漾！你在哪儿？！姜什漾！！”
海水真的很冷，彻骨的冷，她在起伏涌动的海面，仿佛回到了那个沉船的夜晚，回头看，竟然看不到海岸，往前看，茫茫大海望不到边。
她到底是在海岛救姜什漾？还是压根就没逃离那沉船？
她分不清了，真的分不清了。
乌云压顶，头晕目眩，冷雨砸在脸上睁不开眼，她体力透支了，游不动了。
好冷，好冷啊姜什漾。
你是不是……也这么冷？
*
沈文翊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衣襟，眼前是白晃晃的天花板，耳旁传来康美娇惊喜地泣音。
“文文，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头痛不痛？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沈文翊转动眼转，缓缓转过头去，看到康美娇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她，沈高宏在一旁也担忧地注视着她，一旁还有护士和医生围观。
医生说：“醒了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护士过来给她夹上血氧仪，又测了测血压，说：“一切正常。”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嗓子嘶哑疼痛，好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姜什……漾呢？”
啜泣的康美娇顿了下，转头看向沈高宏，沈高宏叹了口气，俯身对她道：“我已经找了三家搜救队，还有六架直升机，加上节目组的搜救队，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所以就是……姜什漾还没找回来。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可不知道怎么，她扯了下嘴角，竟然抑制不住笑了出来。
“呵，呵呵。”
康美娇红着眼眶道：“你笑什么？你别吓妈妈。”
她也不知道笑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想笑。
她看着康美娇，一字一句道：“她会回来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康美娇哭着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就算找到肯定也……”
她打断康美娇，语气格外平静道：“她肯定没事，绝对没事。”
康美娇还想再说什么，沈高宏按住了康美娇的肩，微微摇了摇头。
康美娇闭了嘴，低头擦了擦眼泪，转身打开保温饭盒，说道：“这是刚送来的粥，还热乎着，你喝一点，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沈文翊摇了摇头。
康美娇道：“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该吃饭还是要吃的，不然身体哪里受得住？”
沈高宏道：“算了，她没胃口就先不吃吧，等晚会儿再说。”
康美娇嗫嚅了下，到底还是听了沈高宏的，转手刚要盖回盒盖，沈文翊却突然道：“我要吃。”
康美娇眼睛亮了，赶紧又拧开盒盖倒了半碗粥出来，端起粥碗才想起沈文翊还躺着，又赶紧放下粥碗，按了自动升降按钮，把床头抬高。
康美娇舀了一勺粥递到沈文翊唇边，沈文翊却伸手要了粥碗，自己端着，一口一口，平静得不可思议地喝干了碗底，又把空碗递过来。
“还喝。”
康美娇喜出望外，笑着擦了下眼泪赶紧又倒了大半碗给她。
沈文翊又喝了一碗才躺下，闭着眼道：“我中午想喝乌鸡汤，吃排骨，还有菠菜面。”
康美娇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让周嫂做。”
沈文翊又道：“多放点花旗参。”
康美娇愣了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还是点头道：“好。”
自从苏醒后，沈文翊就一直躺着，除了吃饭眼都不睁，像是睡着，可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睡。
沈文翊每吃过一顿饭就会报下一顿，从最初的报具体菜名，到后来的只叮嘱要滋补的，越补身体的膳食越好。
不仅要吃滋补的，沈文翊还加了宵夜，一天四顿饭，每顿都滋补，每顿都精致，每顿都吃两碗。
起初康美娇还很高兴，毕竟这些年沈文翊一直对吃不太上心，起初是心理疾病没胃口，后来是做演员要保持体型，总之吃东西就像猫舔的一样，吃不了两口就不吃了，一日三餐都吃不全，更别说四餐了。
可很快康美娇就高兴不起来了。
沈文翊吃得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吃得太多了，明明一碗已经撑了，却非逼着自己再吃第二碗，吃到后面根本不像在享受美食，而是在痛苦地填鸭。
尽管沈文翊表面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痛苦的，可康美娇是沈文翊的母亲，是看着沈文翊长大的，那吞咽有多困难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看出来。
搜救队搜救的第三天，网上有关姜什漾见义勇为淹死的消息传遍各大平台，热搜持续不下。
被救的小焦哭着录制的视频也被转载的到处都是，小焦说只要见不到尸体，他绝对不相信姜什漾已经死了。
沈文翊不顾一切扑进海里搜救姜什漾的视频更是传得到处都是，粉丝们感动落泪，连路人都忍不住说一句真仗义。
不少人都在说沈文翊和姜什漾是真的，不管是真爱情还是真友情，反正肯定是真的。
CP粉到处都在哭诉她们相爱相杀的这些年，不少原本不吃CP的也纷纷加入阵营，为这感天动地的情谊落泪。
“如果有人为了我不顾一切，不管她/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会爱上她/他，可惜这样的人太难找了，这样的感情太难得了。”
这一串发言也不知道最早是谁发的，最后成了异样CP的口号标语，只要提到这段话中的任何一句，大家都会想到姜什漾和沈文翊。
然而网上的这些，沈家没一个人看，也没一个人在意。
沈高宏公司医院两头跑，经历过死里逃生，原本的事业心反而淡了不少，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以前为了工作可以对生病的女儿置之不理，如今却不可能再放着女儿不管。
康美娇真正深刻体会到了女儿对姜什漾的感情，那真的是命都不要了。
可女儿明明那么在意姜什漾，又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平静？还吃了平时根本吃不下的那么多的饭菜？
难道是太难过了，借着胡吃海塞来麻痹自己？
可就算难过也不能硬塞下去平时饭量的三倍啊！
沈文翊再要添饭的时候，康美娇拒绝了，康美娇心疼道：“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再怎么样也是身体要紧，姜什漾要是知道你这么折腾自己，肯定也会难过的。”
沈文翊缓缓看向母亲道：“不会的，是她让我多吃点的。”
康美娇愣住，“你这是……产生幻觉了？”
顿了下，康美娇站起来道：“我喊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沈文翊摇了摇头，就像这三天的每一天，冷静温和还会微笑：“不是幻觉，是她以前说过的，说我身子骨差，说我吃的太少，让我多吃一点。”
康美娇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女儿的病再犯了，知道不是就好。
沈文翊垂下眼帘，十指交缠，低声道：“可是我都按照她说的做了，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康美娇刚松下的那口气呼得又提了起来，坐下拉住沈文翊的手道：“郝医生回国了是吧？我联系她来看看你好不好？”
沈文翊抬眸看向康美娇，眼神空洞：“你知道吗？她一直在做噩梦。”
康美娇道:“什么？”
沈文翊道：“都是我的错，我让她有压力了，让她痛苦了，郝医生明明给了我方法的，可我却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我为什么做不到呢？只是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待而已，能有多难呢？”
“我根本就没努力就说自己做不到，我让她到死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到死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
“妈……我这里好痛。”
沈文翊按着心口，声音平静，脸上也没有一滴眼泪，像是已经痛苦得忘记怎么哭泣。
康美娇心如刀绞，哽咽地握住女儿的手，之前都是她在说姜什漾死了，如今她却说不出口了。
康美娇安慰道：“她不一定就死了呀，也说不定冲到什么地方，或者被哪条渔船救了。你别难受，尸体找不到就不能算她死了，对不对？按法律来说也只能算失踪，对不对？”
沈文翊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看着康美娇，却是隔着康美娇看着虚无的点。
沈文翊道：“她死了，我知道的，她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不来找我？怎么可能不管我？”
“她死了，她不是神，她是人，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她死了。”
“她明明就是人啊，为什么我之前要那么固执？为什么不多努力那么一下？为什么要让她那么痛苦得离开？”
沈文翊趴俯了下去，额头抵在被子上，手缓缓攥紧了被子，被子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跟着她一起去死？不可以的，这条命是她救的，我不能糟蹋。”
“可我好难受，妈，我好难受。”
康美娇泪如雨下，俯身抱住了女儿：“你忘了吗？姜什漾是神仙，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其实早从姜什漾掉进海里生死不明起，原本就没有百分百相信姜什漾是神仙的康美娇和沈高宏，已经确信姜什漾不是什么神仙了，之前之所以能在海里救起他们，肯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方法，但绝对不是仙法。
尤其沈文翊刚刚亲口说了姜什漾不是神，虽然沈文翊说的是梦里恩赐她的神明，和康美娇认为的神不是一个意思。
可此时此刻，康美娇却盼着姜什漾是神仙，盼着她能突然出现在女儿面前，告诉女儿她没事，她活得好好的，让女儿别再这么痛苦。
可是怎么可能呢？姜什漾不是神，又怎么可能凭空出现？
怎么可能呢？！
身后传来开门声，然后是沈高宏愕然地惊呼：“姜、姜什漾？！”
康美娇愣了下，空气中突然弥漫起浓重的咸涩味，像是海水的味道。
康美娇下意识松开沈文翊，一道湿漉漉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病床上空，就在康美娇撤开身的瞬间，呼咚坠了下来，正坠入沈文翊的怀抱！
埋头闭眼的沈文翊本能地伸手搂住，睁开眼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布满血丝的眼眸瞬间睁大，颤抖的唇瓣动了又动才喊出那刻骨入魂的名字。
“姜什漾！！”
姜什漾蜷缩在沈文翊怀里冻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却还挤出一抹笑，乐呵呵打招呼：“嗨！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