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翊靠在病床朝前探了探身, 目光幽暗地望着姜什漾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张坐标兑换符点下去, 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想过, 当然想过，她怎么可能没想过？她又不是嫌命长。
姜什漾点头道：“想过啊。”
沈文翊道：“那你还去？”
这不是废话嘛。
姜什漾道：“我不去的话，回不来的就是你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沈文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怀来一扯, 扯得她不得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跌坐在了病床边。
姜什漾赶紧低头查看沈文翊的手：“你慢点儿, 小心手，这还骨折着呢。”
再抬眸，却正对上沈文翊暗潮汹涌的眸子,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文翊的眼神, 深不见底, 阴翳可怕，好像吞噬一切的修罗地狱，随时都可能将她碎骨削魂！
这……这、这沈文翊的情绪跳跃也太大了吧？前一秒还温柔地问她糖甜不甜, 下一秒就恨不得手撕了她，人格分裂都不带切换这么快的吧？！
姜什漾本能地吞咽了下, 哑声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沈文翊脸上神色不变，攥在她手腕的手却越收越紧：“你明知道会死还跑去送死，你想过你爸妈吗？”
姜什漾挣了下, 没挣开沈文翊的手：“我早在剧组就立好遗嘱了, 就算死了也不用担心无良奸商赖我的钱, 那些钱足够我家还债，剩下的存到银行吃利息也够我爸妈养老了。”
沈文翊眯窄眼眸, 眸底火焰滔天，语气依然平静：“那你想过我吗？你为我而死，我该有多自责？”
姜什漾眨了下眼：“你傻了吗？只要你不死我就死不了，你要是死了什么也都不知道了，又怎么会自责？”
沈文翊微点了下头，甚至还嗤笑了一声，要不是眼神恨不得杀人，还真看不出来情绪有什么不对。
沈文翊道：“这么说你思虑的还挺周详？”
姜什漾道：“那必须的，反正不是同生就是共死，怎么想都没问题。”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着沈文翊哪根肺管子了，沈文翊突然嗓音低沉道：“你再说一遍？”
姜什漾道：“什么再说一遍？”
沈文翊道：“你再说一遍。”
姜什漾：“………………”
突然后背发凉是怎么回事？
沈文翊微微一笑：“你刚才说，就算死掉也没问题？你再说一遍。”
沈文翊这笑也太……瘆人了吧？！
什么重要的话你要重复三次让我说？别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却顶着这么可怕的眼神好吧？很割裂的好吧？我真的要怀疑你精神分裂了啊沈文翊！
姜什漾被沈文翊笑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怎么办？怎么平息老婆的愤怒？
关键她也不知道老婆到底在气什么？气她不顾性命去救人？可如果她不去，沈文翊不就死了吗？
姜什漾道：“你等下啊，我给你捋捋啊。这个事情吧，不能按假设来算，咱们要尊重事实。事实就是，我去救你，然后不仅救了你还救了你爸妈，这叫什么……买一赠二，简直不要太划算。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姜什漾努力笑得灿烂，大眼都快扑闪出一幅四十八星宿图了，沈文翊怎么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赶紧翻篇吧，阳光这么好，天空这么蓝，就不要再想那些生生死死了好吧？
沈文翊面无表情道：“结果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姜什漾重重点头：“对！”
沈文翊道：“那人类的最终结果是死亡，还活什么？都别活了，都死了算了。”
啊这……
姜什漾道：“你这也太极端了，生命的意义在于存在的每一瞬间。”
沈文翊道：“这么说过程也很重要了？”
姜什漾：“………………”
这坑挖的，她拒绝回答总行了吧？
沈文翊猛地将她拽躺进自己怀里，她愣了下，下意识挣扎，这可是医院，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啊喂！
沈文翊道：“别动，手疼。”
用这么没有阴阳顿挫的语调说手疼，鬼才信啊，再说我哪儿碰着你骨折的手了？
话虽如此，姜什漾还是老老实实停了下来，枕着沈文翊的胳膊，躺在沈文翊腿上，垂在床边的腿也为了舒服蜷缩到了床边，脚还钻进了沈文翊的被窝。
唉，沈文翊的眼神怎么还是这么阴翳？怎么还生气呢？
而且明明都眼神这么恐怖了，怎么就没来个强吻什么的？
最好再撕个衣服一副要反攻的样子，结果疯狂啃吻之后，又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她就能趁机邪魅一笑，把沈文翊按倒，在人来人往的医院病床狠狠欺负沈文翊到破碎求饶。
啧，想想就刺激！
这么久没亲近，她真的超级想念沈文翊，心里想，身上也想。
可是沈文翊还住着院，她也就只敢想想，什么也不敢做。
姜什漾脑中都开了八趟小火车了，沈文翊却依然只是垂眸望着她，眼神恨不得吞了她，动作上却什么也没有，真是……啥也不是。
算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姜什漾抬起手，轻轻抚摸沈文翊白皙的脸颊，微凉的触感让她心疼。
“还冷吗？”
医院有暖气，照理说是不冷的。
沈文翊道：“不冷。”
不冷还这么凉？
姜什漾两只手都抬了起来，一左一右捂着沈文翊的脸。
姜什漾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我觉得没意义。我想，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不会放任我死掉的，对吧？”
沈文翊道：“对。”
姜什漾枕着沈文翊的胳膊，仰脸笑得眉眼璀璨：“所以不生气了好不好？”
沈文翊道：“不好。”
啧。
姜什漾道：“你讲讲道理，你就可以不顾性命去救我，我为什么不能呢？我爱你，就像你爱我，我死了你会痛苦，你死了难道我不会吗？你怎么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然后痛苦地活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文翊道：“道理是跟讲道理的人讲的，你这个人不讲道理，所以我也不用跟你讲道理。”
这话说的。
姜什漾道：“我怎么就不讲道理了？我最讲道理了好吧？”
沈文翊道：“你讲道理？那在海里的时候，你说以后再让你那么害怕，你就跟我分手。可翻船也不是我愿意的，不可抗因素我根本控制不了，你都不讲道理要跟分手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你讲道理。”
呃……
姜什漾道：“我那是一时心急说得不够严谨，不可抗力当然是可以排除的。”
沈文翊道：“好，就算当时情况紧急，你说得不够严谨，可你说了分手。你以前说过，除非我不要你，否则你不会跟我分手，现在又说分手，这是讲道理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
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沈文翊又道：“既然你不讲道理，那我也不需要讲道理，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我告诉你，我很生气。”
唉。
姜什漾暖在沈文翊脸颊的手用了点力，捧着靠近自己，探头轻啄了下粉艳的唇瓣，脑袋又沉沉地坠在沈文翊的胳膊上，气息微乱道：“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你爸妈也有松动的迹象了，咱们未来可期，应该高兴不是吗？”
“高兴？你觉得我该高兴？”
沈文翊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底的阴翳更加浓沉，铺天盖地的情绪如狂澜漩涡！几乎要将她吞没！
姜什漾的手指挪到沈文翊眼帘，轻轻摩挲安抚道：“咱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先不要想这些好吗？账可以慢慢算，以后再算好吗？”
沈文翊的左手搂着她，右手上着夹板，突然转头咬住了她的手！眼底的漩涡不减反增！
看来是真生气了，翻不了篇了。
这可怎么办？
她夸张地呲牙：“嘶——疼~~”
撒娇不知道管不管用？
她眼泪汪汪道：“你咬得我好疼，沈文翊，文文，翊翊，老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疼……”
嘶！！！
怎么还咬得更用力了？！
平时沈文翊随便撒个娇她就躺平了，怎么她撒娇一点屁用没有？
是她长得不够美？还是撒得不够嗲？
沈文翊歪头咬着她的手，视线盯在她脸上，目光依然凶狠可怕，可眼底却肉眼可见的红了，红得聚集的眼泪都像是血色的。
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不是一行两行，而是好几行不分先后肆意流淌。
眼泪濡湿了沈文翊的脸，也浸染了她被咬着的手，明明被咬的是她，疼的也是她，可心软的还是她。
她任沈文翊咬着，探指擦拭沈文翊的眼泪，哑声道：“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你就当心疼我，别哭了行吗？”
沈文翊松开了牙齿，眼泪依然流着，视线依然可怕，明明那么危险又有攻击性，却隐忍着没有动作，就连咬她其实都不是特别用力。
这种感觉很违和，就像一只饿极的狼，面对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却没有动手。
这让她又想起了沈文翊的同人文，明明沈文翊一直都很有侵略性，为什么文里却始终都是受？唯一的一篇反攻，在她说了不喜欢之后，沈文翊就立刻删除，之后再写又都全是受。
她问过沈文翊，沈文翊没有告诉她。
现在也是这样，明明她已经感觉到了沈文翊疯狂的情绪，可沈文翊甚至连强吻都没有做。
当初沈文翊可是跑去化妆间当着小谢的面强吻过她的，为什么现在的情绪比那时候强烈得多，沈文翊反而更能控制自己了？
这种控制让她忍不住心疼，总觉得沈文翊隐瞒了她很多，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干脆勾住沈文翊的脖子，勾低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好好亲个够。
沈文翊的眼泪又咸又涩，随着唇瓣辗转在她的口腔，无论怎样吞吮都觉得不够，无法发泄她澎湃的情绪。
“沈文翊，别哭了，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很难受。”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我们都好好的，所以别害怕了好吗？”
“不管怎样我也不能骗你，就算这件事重来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沈文翊，你心疼心疼我，如果你没了，我该有多痛苦？我不能不救你啊。”
“沈文翊，我爱你，特别爱，我不能没有你。”
亲吻伴着呢喃，每一个字都说得温软，如泣如诉，她也不知道沈文翊听清了没有。
沈文翊突然搂紧了她，脸埋在了她颈窝，那样弯腰佝偻的姿势必然很不舒服，她拍了拍沈文翊的背，想让沈文翊起来再搂着她，可还没等开口，沈文翊打着夹板的手突然伸到了她腰后，死死将她按向自己。她半截身子都悬了空，只有腿还在床边斜着。
禁锢的拥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沈文翊的脸横过她的肩膀，埋在她的后颈，姿势依然佝偻，可沈文翊却不肯再动。
她感受到了后颈的潮热，探手搂住沈文翊，轻拍着颤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后颈的衣领都被眼泪浸湿了，沈文翊才沙哑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吐字格外不清，要不是就响在耳朵边，她差点就没听清。
她伸长了胳膊，费力地够着沈文翊的脑袋摸了摸头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道歉，乖，摸摸头。”
沈文翊哽咽道：“我其实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可却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继续摸毛安慰：“我觉得还挺刺激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麻烦都不算麻烦，都是人生最宝贵的体验。”
沈文翊道：“你爸妈对我那么好，可我爸妈却那么对你，我恨自己没用，只会招惹你，却没处理好这些关系，害得你的前途差点毁在我手里。”
她道：“这种锅你也捡着往自己头上扣？我可没有这么傻的老婆。”
她又道：“你原本也没想着我会和你在一起，没提前处理好关系很正常，你不也帮着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吗？再说，咱们是恋人，这些问题本来就该一起面对。”
沈文翊搂她搂得更紧了，她不担心自己的小腰，她就担心沈文翊的残疾爪子。
她道：“你的爪子注意点，别折上再折。”
话音未落，沈文翊咬住了她的后颈，没怎么用力，微微有些刺痛，却让她忍不住心尖发麻。
咬很快变成了吻，带着滚烫的气息从后而前，吻到了她的颈侧，吻到了她的软耳，没再向前，温热的唇瓣停下，却没有撤开。
沈文翊短促地喘着气，热气氤氲，湿气笼罩，皮肤湿润的仿佛沁出了汗。
“我好想要你。”
姜什漾僵硬地眨了下眼，虽然但是，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拒绝不了啊。
姜什漾道：“那、那你如果特别想到话，我也不是……不是不能答应。”
耳畔传来哭泣般的颤音：“不，还是你来吧，让我好好感受你，这样我可能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沈文翊抬起头，哭红的眼睛破碎又美丽，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这么看着就足够挑动心弦。
沈文翊颤着红唇道：“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你没有救到我，死在那片海里，那海水那么冷，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鱼，它们咬你的话，你会不会疼？你甚至连尸骨都不能上岸，就算有人想祭拜你都没有骨灰。”
沈文翊哽咽的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她只能勉强分辨出沈文翊又说了只要想想那画面就浑身冰冷，说不知道该怎么调节情绪，说之前的平静都是伪装，自己深陷在她死在那片海里的假设中，恐惧着，担忧着，痛苦着，哪怕明知道只是假设，依然无法遏制可怕的臆想。
不怕自己死，却怕她死？
姜什漾心口隐隐作痛，原本不想哭的，到底也没忍住。
她吸了吸鼻子道：“你看你，非把我弄哭了你才高兴？”
沈文翊低头亲吻着她的眼泪，温柔又虔诚，好像那不是泪，而是珍藏的宝贝。
沈文翊道：“我不是想弄哭我，我只是……真的很怕，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会先保护自己，哪怕是我要死了，你也要先保护自己。”
姜什漾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哪怕重来，我还是会去救你。”
沈文翊的眼泪混着她的眼泪，怎么吻都吻不干净。
沈文翊道：“你就当安我的心，就说一下不行吗？”
姜什漾道：“我说了你就信了吗？你不会信，我还要撒谎，何必呢？”
姜什漾捧起沈文翊的脸，认真道：“我一直都想问你，这五年的时间你是怎么要过来的？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心里也大约有了猜测。我现在暂时先放过你，我不追问，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文翊道：“什么事？”
姜什漾道：“我们暂时推掉工作，一起去找郝医生。”
郝医生的专业水平既然能得到沈文翊的首肯，必然是不错的，虽然人有点儿不靠谱。
而且郝医生做了沈文翊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对沈文翊的情况应该比较了解，这样更有助于沈文翊治疗。
沈文翊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点小事还要找心理医生。”
姜什漾道：“这不是小事，让你害怕到哭的事，怎么会是小事？”
沈文翊道：“好，我们去找郝医生。”
姜什漾起身下了病床，伸手冲沈文翊微笑道：“在那之前，我们一起逃院吧，我带你去好好感受我，等你感受到了，不再害怕了，我们再去找郝医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