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就是。
小姑娘看到我的时候脸上还略略带着一些些羞涩,但当她看到我身后的周易后,她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 随后将自己手腕上的Apple Watch 的表带调整了一番,再次抬起头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体面的社会人。
“Zoe。”
我吃惊于她竟然认识周易, 然而更让我吃惊的是,周易对她的称呼:“段总。”
看了眼身边的周易,又看了眼面前的毓林, 我很是疑惑。
见我这样, 毓林微微笑了起来,周易也忍俊不禁, 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搂上了我的腰, 解释道:“段总是精达的股东,年前曾一起开过视频会议。”
精达的股东,精达集团的大股东是景家, 能列席周易说的股东大会的股东除了景家人,只有之前他们说的段家兄妹。
我的娘,毓林居然真的是那个段家的人!周易早就知道了?
毓林了然地抬了抬眉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她摸了摸自己嘴唇下方一颗不是很明显的痘痘,点头:“简臻姐姐,我姓段。”
我知道你姓段, 但我没想到你是那个段啊。我的亲爹, 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恰好此刻周易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我和毓林, 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见周易离开,我这才走到毓林身边,询问她:“整个华尔街的人都在找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话音刚落,毓林抿着唇,摇头笑了起来:“我已经被踢出Bulebox管理层了呀,找我做什么?
”
这话说得我真是想翻白眼,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情吗?蓝盒子的三个创始人,毓林是主抓技术和管理的,另外两个一个是负责营运一个是负责融资的,向来都以毓林马首是瞻,虽然明面上的领导是Jocelyn,但实际领导人还是毓林。
毓林看了我一会,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是骗不了简臻姐姐。”
“骗我做什么。”我的目光放在毓林刚才在看的棺材上,眉头微蹙。眼睛眨了眨,身子也顿了顿,思考着措辞,终于是解释,“周易是我的未婚妻,她投资了一个公司,在寻求和蓝盒子合作。所以,她也是找你的人之一,你若是想隐瞒身份,我会帮你。”但我觉得是瞒不住的,周易显然已经知道了。
我和周易的关系并不是见不得光,但我也不希望毓林因为我和周易的关系,而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毓林……她太苦了。
许是没想到我这样说,毓林略显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笑容温暖,语气轻柔:“Zoe是个很出色的合伙人,简臻姐姐,我很期待和Zoe合作的,你不用感到为难。”
这样的小朋友如果多一点就好了,能读懂空气,善解人意,长得还乖巧可人。
“谢谢。”我诚挚地道谢。
在这里偶遇毓林可不就是将她送到了周易的嘴中,现在外面想要和蓝盒子合作的公司那么多,毓林既然跑到了这里,想来肯定是为了躲那些人,纵使她说我不用为难,但心里总感觉自己给她带来了困扰,想到这,我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简臻姐姐还认识这件衣服吗?”毓林不再同我讲工作的事情,反而是问起来我旁的问题。
这件衣服?
普林斯顿的校服。我对这边学校的文化衫不是很认识,但上面的英文我是认识的。毓林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件衣服?我记得,她不是CMU毕业的吗?她去普林斯顿读研了?还是这衣服对我们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我不记得。
“这是Victoria的文化衫。”毓林低着头,手扯着卫衣的底部,目光在上面的英文上,“她穿过的。”
苍天。
我怎么能忘记这件事。
眼看着毓林的情绪有些低落,我上前半步,微微垂头,看向她:“还好吗?”
“还好啦。”她终于是抬起头来,不过几个字,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就是眼睛里也水盈盈的。
我知道,她还没有从Victoria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
等等?
怎么都来了这里?这里对于她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吗?
赵壹笙在这边买房子,我还能说是这里山清水秀,适合养老,尤其对她那个破碎的身体很是有益。那方新箬还有毓林又是为什么来了这里?
康壹竽吗?和康壹竽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事关隐私,很多时候,我也不好多说。
“Elizabeth……”毓林望着我,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有她最近的照片吗?”
赵壹笙的照片?
康壹竽和赵壹笙是同卵双胞胎,第一次见到康壹竽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复制粘贴出来的。唯独有些不同的,就是她们的眼睛。赵壹笙不笑的时候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冷,而康壹竽则是一副笑眼。
要用赵壹笙的照片来怀念康壹竽吗?
不忍看小妹妹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掏出手机,找到了赵壹笙的朋友圈,点开。
果然,毓林看到赵壹笙的照片时,微微颤抖着伸出了手指,从她的角度来看或许是挡住了赵壹笙的眼睛。
“毓林,这是赵壹笙。”我提醒她。
毓林的手指堪堪要落在赵壹笙的脸颊上,却因为我这句话而停住。她抬眸看向我,眼眶通红。
我连安慰周易都很费劲,何况是小妹妹。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正当我在思考应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周易回来了。
说是小妹妹,但到底也快三十了,又在社会上这么多年,还算是成熟。毓林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申请,唯有红红的眼眶暴露了她刚才的情绪,她看向周易,主动递出了名片:“Zoe,这是尚婕的联系方式,具体你们可以细谈。”
周易眼里露出微微的惊讶,她看了眼我,看到我微微点了点头,收下了名片。抿唇顿了一下,认真地回复:“谢谢。”
毓林没有说什么,眼看就要同我告别。
我望着她瘦弱又颓废的背影,没忍住上前,问她:“毓林,最近睡得好吗?”
“还好啦,简臻姐姐。”毓林转过身,面上带着乖巧的笑容。
还好,就是不好的意思。
“你也要多睡一会哦。”她看了眼周易,话锋一转,“我想,你现在应该睡得很香吧。”
我瞥了眼周易,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
因为遇见毓林,回程我整个人的情绪都不是很好。
等到了家,自己坐在沙发上。想到当年赵壹笙和刚刚毓林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我的鼻子有些酸。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明明不是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感同身受啊。
我对自己的情绪化感到很无语,刚要把眼泪抹去,就感觉到有人擦掉了我的眼泪。
“怎么啦?”
周易的声音有些过于温柔了。
转头看向她,看到她眼神里我所熟悉的担忧,我抱紧了她的肩膀。埋首在她的锁骨,本就没有控制好的情绪,更加被放开,低声哭着。
她抚摸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慰着我。
“宝贝,你是心疼赵壹笙和Sonja吗?”过了好一会,周易这才问我。
因为哭泣,我其实有点困了,但听到她问我,我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是因为她俩,她俩个都是我认识的很好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她们的身上。
我和康壹竽基本上是没有业务上的往来的,就是几面之缘。对于她的意外离世,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
那时候的赵壹笙,真的好他妈惨啊。惨到,我出差回来邺城,看到坐在家门口,神形枯槁的她,被活活吓了一跳。听到她用很平淡的语气讲说姐姐是如何死在她的面前时,登时泪如雨下。
望着周易,我知道,她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情绪化。但我根本没办法说清楚为什么,我只能低着头,给她解释自己和毓林的关系:“毓林是我在蒙市偶然遇见的三方老板,年龄很小,经验很老道,深谙华尔街的游戏规则。她的女朋友是康壹竽,就是赵壹笙的孪生姐姐,黑石私募的那位。熟悉起来是在心理咨询室,我们是同一个心理医生,偶尔能够碰到,会一起喝喝咖啡,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周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并不知道我在A国做过除公司心理咨询室外的心理咨询。但她并没有说明这件事,反而是拉着我的手,宽慰道:“庄子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简臻,一人一造化,都是各自的修行。”
好冷漠的一女的,我轻笑出声,抬头看向她。
这就是周易,我所熟悉的周易。
她的共情能力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差劲。她所在乎的,能够波动她的情绪的人不多,感情需求也不多。过于理智与清醒,这就让她显得有些冷漠,这没什么不好的。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近人情,周易眼神有点慌乱,补充:“我的意思是……”
“周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讲的,我不理解为什么赵壹笙不肯放下,她身边的人也由着她吗?”没必要解释,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没有错,我将话题扯了回来,“今天看到毓林,我明白了。”
没有一个念想,即便是身边有了卓舒清这个牵挂,赵壹笙还是有可能崩溃的。她父母已经没有了康壹竽,不能再没有她了。
“照顾好自己,不许先我离开,答应我。”我语气严肃,难得在周易面前露出如此的强势。
周易怔了怔,点头应下。
人生无常,我只希望,日后的每一个“当下”,身边都有你的存在。我不要做段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