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要出院了, 在住满一周院,医生叮嘱她要保重身体、忌怒忌躁之后,批准她可以出院了。
去接婆婆出院的车已经出发, 才得到消息的许珞抓紧时间去超市里买了一大堆拉花,要给房间装饰装饰, 以庆祝婆婆出院。
搭着凳子,试图往墙壁上贴满各色拉花, 忙活中的许珞感觉到小腿一痒,回头一看, 却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宋云苒在她身后的位置低着头专心拆解装拉花的包装袋。
注意到她的目光, 宋云苒抬头,问她:“要拉花?”
说着举起一朵。
许珞接过来, 目光却仍然没有放过她。
“还要吗?”宋云苒又递出一朵。
这一次许珞没接,问她:“你刚刚摸我了?”
宋云苒否认:“没有。”
许珞不信:“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
宋云苒笑了笑,道:“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但也有可能是珞珞你的感觉出错了, 不是吗?”
许珞心想也是, 放弃了纠缠这个问题, 继续贴拉花。
一朵还没贴好, 再一次感觉小腿上一痒。她回过头,再一次看宋云苒。宋云苒自然明白她为什么看自己, 有些无奈:“真不是我。”
许珞从凳子上跳下来, 弯腰靠近宋云苒, 脸几乎怼到对方脸上, “逼问”:“真不是你吗?”
“逼问”完她嘟哝:“我又不是不让你摸, 摸了就承认呗!”
她一身鱼皮又白又滑, 如果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她也想摸,她骄傲地想。
宋云苒叹气。
她微微抬眸,毫不避讳地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无辜。
她的眸色偏浅,当她专注凝视一个人,有种天然的温柔的感觉,许珞的眸色很深,如两颗剔透的黑葡萄,她本性活泼,会给人一种黑得灵动的感觉。
当宋云苒抬眸,发现许珞正微微垂着眸看她,两人的视线猝然碰撞,两人同时一怔,忽然间仿佛空气流淌得柔和且缓慢。
“你们装饰得怎么样……了?”
被许珞叫来帮忙的李婶刚踏进屋就见到这一幕,她猛然刹住脚步,反应过来,缓缓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片刻,想了想,又退回到院子,将二人空间留给屋里的两位法定伴侣。
许珞:“……”
宋云苒:“……”
唔,李婶怎么退出去了,她以为她们在干嘛?
许珞默了默,她将身子往前一顷,就着这姿势将头垂到宋云苒的肩膀,头软软地靠着宋云苒:“唔,总感觉有点……难为情。”
难为情?
宋云苒琢磨着这个说法。
她还以为在许珞的字典里没有这种情绪呢。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就在这时,许珞感觉自己的小腿痒痒的,她没有将头从宋云苒的肩膀上拔走,依然埋着,只是抬手拍打了一下宋云苒的背:“喂……我正专心地难为情着呢,这个时候就不要摸我了吧。”
回应她的是一声从脚边传来的——
“喵~”
许珞沉默,半晌,回头,看见小黄正蹲坐在她脚边,尾巴高高翘起,一下一下扫着她的小腿。
哦。
原来是它。
许珞:“……”
付婆婆到家时许珞勉强将拉花都布置上了,她高兴地站在院门口迎接,付婆婆配合着她走完了一整套庆祝流程,完了慈爱地跟许珞道谢:“谢谢,辛苦了。”
许珞当然不觉得辛苦,她喜欢付婆婆,看到她健康归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辛苦?
当她看到付婆婆脸色退去病态,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情空前高涨,她还想给她削个水果,但被对方婉拒了。
“我有事想跟小姐谈谈。”付婆婆这样说。
说这句话时宋云苒就在一旁,所以宋云苒听到了,她朝付婆婆看去一眼。
许珞没能分辨出这一主一仆在这个对视中交换了什么信息,对视完后,宋云苒说道:“嗯,去我的房间吧。”
然后两人就去了三楼。
许珞看着她们离开,把准备给付婆婆的水果吃了。
吃完一串葡萄,许珞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吃一个苹果,外面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她探头望了一眼,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货车,货车车身颜色为普通的白色,侧面印着“益天搬运”这个大字。
又是那个张凯?
许珞迟钝地没有察觉出张凯对她的那些龌龊心思,但本能地不喜那人,觉得他怪怪的,给人的感觉不舒服。
此时见那辆眼熟的小货车停在院门口,她撇了一下嘴,感觉苹果都不甜了。
她不打算出门应付,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付婆婆听到了鸣笛声从楼上下来,路过许珞,走进院子。
许珞张望一眼,发现付婆婆是朝那辆小货车去的,当付婆婆开了院门,一个年轻人从驾驶室里下来。
不是张凯。
从小货车上下来的年轻人不是张凯。
许珞不知道张凯这会儿还躺在医院,上不了工,所以益天公司换了一名员工负责北街这片的搬运工作。
眼下这名益天员工是付婆婆叫来的,叫来搬一些东西到自己郊区的家里。
入院前,付婆婆叫了人把家里的电视机搬到了别墅,出院后,付婆婆反倒把别墅里自己置办的一些东西往家里搬。
付婆婆准备要辞掉别墅的工作了。
付婆婆刚刚邀宋云苒相谈,聊的就是这件事。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坏,这让她无法继续照顾她的雇主,留下来反倒是个负担。
付婆婆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宋云苒没有立刻答应,只回复说她需要考虑一下。但付婆婆认为这事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毕竟实际情况摆在那里,所以她叫了搬运工先把自己不常用的东西搬回。
此刻许珞看着那名陌生搬运工走进屋,而付婆婆……付婆婆还杵在院子,失魂一般没了反应。
“婆婆?”
许珞看老人杵在院子的时间太久,朝院子里唤了一声。
但老人没有听见。
许珞:“……”
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许珞没搞明白,这时她的余光瞥见那个搬运工搬着一只老旧的箱子从付婆婆的房间走出,紧接着沉默寡言地从她面前走过。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上搬运工。
这名新的搬运工和张凯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喜欢和雇主家庭搭话的类型,在他的行事准则里面,工作里没有社交。许珞看着他将箱子搬到车上,安置好位置,跳下车,准备跑第二趟。
然后被挡住了,被付婆婆。
许珞满心疑惑地看着付婆婆,怎么了吗?
搬运工心里的疑惑想必不比许珞的少,他停下脚步,看向老人。
老人仍然是失魂状态,她挡住搬运工的行为也好像只是无意识的行动一般。察觉了搬运工带着疑惑的目光,她的身形抖了抖,嘴唇嗫嚅。
“你……年轻人,你……”老人有些失态,事实上自她第一眼看到搬运工就在震惊中失神,以至于在院子里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她语无伦次:“年轻人,你是……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游梅的老人?”
游梅?
正要往院子里走的许珞脚下一顿。
是付婆婆的那个朋友?
是的,在付婆婆眼里,她眼前的这名搬运工和她记忆中的朋友长有几分相似!
老人着急,看着搬运工的眼神都在抖动。
“我有个朋友,她叫游梅,你和她……和她……”一别四十余年,辗转一百多个城市,老人一直在追寻,经历过无数次失望,此时一名和记忆中相似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激动、害怕、喜悦、急迫……老人在百味杂陈中几乎失语,“你和她长得……长得……”
撞上老人殷切的目光,搬运工沉默了。
好久过去,搬运工才缓缓开口:“我和她……”
“长得很像吗?”搬运工似乎知道老人想问什么。
这绝不是谈论和自己毫无相关的人的口吻。
这一开口,付婆婆和许珞同时一愣,她们都听出来了。
果然,搬运工接着说道:“游梅……”
他说,“我知道这个人。”
!!!
竟然真是相关者!
许珞讶异,付婆婆比她的反应更大,她甚至失控,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搬运工的手。
右手被重重抓住,搬运工却没有甩开,他自己也在提起“游梅”这个名字后走神了。
仿佛是陷入了某段回忆,过了一会儿,搬运工才道出:“游梅是我血缘上的姑姑。”
哦,原来是游梅的家人。
“姑姑……姑姑……”付婆婆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原来你是她的侄子。”
那一年,她的朋友意外寻回了她的家人,她跟她说,她要回家了。
也是在那一年,她回到了她的家人身边,从此她们失去了联系。
面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她的朋友的家人啊。
付婆婆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突然间有些释然,就像长久的寻找终于即将迎来结束,她漫长的旅途即将来到终点,曾经的热烈追逐都将归于宁静。
她松开年轻人的手,歉然地笑笑,轻声询问:“她回家后过得好吗?”
她长久的寻找,仿佛也只是想问这一句罢了。
年轻的搬运工看着她,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清楚?”
“姑姑没有回家。”
“……什么?”
年轻人说:“我父亲说,姑姑没有回家。”
年轻人是在父亲病重临终前才第一次听到“游梅”这个名字,当时的父亲已经病得神志不清,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满是懊悔。
四十多年前,一对夫妇偶然间找到了自己多年前走失的女儿的消息,当时政府安排了他们见面,但夫妇心里是很忐忑的,因为他们已经失去女儿太久太久,他们已经从悲痛中走出,有了新生活,一切都在向前走。
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过去的伤痛已经被时间治愈,一家人现在十分幸福,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接纳这个曾经倾注了所有爱意的孩子,没有信心能够做好平衡。
“但姑姑没有回到这个家,她只是回来看看,看看她的父母是什么模样,那是她的愿望。”
“看完她就走了,她说她有别的地方要去。”
年轻人也是听他父亲的讲述,对于这件事,他的父亲一直懊悔,觉得是他的诞生让他的姐姐不想回来,而姐姐离开时他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出声挽留,也让他往后余生一直十分后悔。
“梅梅……没有回家?”付婆婆本来释然的心情又被搅动得混乱不堪,她茫然,“那她去了哪里?”
搬运工回她:“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三楼,窗边。
宋云苒撑着额角,静静看着院子里的三人,眼神无波无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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