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君这一病持续了快一周,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连着一段时间精神萎靡,原本的复健也耽误不少。
运动会后正常复课,郑亭林每天只有早晚在家,晚自习后同傅令君简单问候几句,就被功课压力催回了卧室。
时间飞速流过,郑亭林走神地转着笔,心中惆怅起季培风的请求。
对方相当守约,那天后她在江城再没见过郑清的身影,谭雅平提起过一次,说对方因为工作已经回了京城。
想到这郑亭林不由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忧愁起该怎么和傅令君开口。
去京城大学。
傅令君为什么讨厌京城呢?
郑亭林想不出原因,也对傅令君对某座城市表达出明显好恶的态度感到意外。
夜色已深,她起身走动舒展筋骨,见到傅令君卧室门底的光亮,想起张姨的叮嘱,走近敲了敲傅令君的卧室门。
“请进。”
郑亭林拧开探头,看见护眼台灯亮着,对方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前翻着一叠打印的纸页。
“还不睡吗?”郑亭林主动挑起话题,“你在看什么?”
“一些论文。”傅令君放下手头的东西,也问她,“作业还没做完?”
郑亭林抿唇,双手不好意思地背在后面:“还有一点……”
实中老师布置的作业其实不多,也不检查,全靠自觉完成和主动找题集刷,郑亭林基础差,做什么也就都慢。
“要我帮忙吗?”傅令君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郑亭林想起对方做过的卷子,一阵头皮发麻:“太明显了……”
“等等,我拿过来!”她又突然转口,看了眼时间,“你可以给我讲讲吗,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说起来,她也有段时间没问过傅令君题目了。
最初的尴尬和羞耻感褪去,到现在郑亭林对此已经毫无心理负担。
傅令君看着她飞快跑出,主动把桌上散乱的草稿纸推开,提笔在纸页边缘徘徊,最后勾勒出一个小小的火柴人。
郑亭林没一会儿又旋风一样跑进来麻利坐下,把习题摊在傅令君面前:“来啦。”
傅令君含笑,感慨:“你学习还积极的。”
“我抗挫折能力很强的!”郑亭林哼了哼,又小声,“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傅令君瞥了眼卷面的一片红叉,没有打击她,翻起这不怎么熟悉的地理专题。
郑亭林这才想起来:“对了,你是理科生吧,会做地理吗?”
“会。”傅令君神态自若,“应付高中够了。”
她上一世本科专业是数学,之后转向天体物理,世界各地到处跑,为了实地观测少不得学习地理。
郑亭林:“我现在政治历史都还好,但地理完全不行……”
傅令君忽地想起她的路痴,轻笑出声:“方位分得清楚吗?”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当然清楚!”郑亭林不满地瞪她,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然而傅令君却笑得更明显了。
郑亭林不管她,翻起地图册,星系月相,地形洋流,这些都让她头大又为难。
傅令君仔细过着她的错题,忽地指出:“这个更正错了。”
郑亭林看过去,是关于某天文台位置推测的一道选择题,老师已经讲完,她在题目一旁认真地记下了现实坐标。
“你把经纬度写反了。”傅令君纠正,“是南纬24度,西经70度。”
郑亭林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我明明听老师讲的就是这个。”
“很明显。”傅令君不假思索道,“这是帕瑞纳天文台,在南半球智利。”
话音刚落,郑亭林紧盯着她:“……你好清楚啊”
郑亭林翻起地图搜寻,脸皱起:“智利在哪?你去过吗,怎么知道的?”
傅令君:“……”
这对她算是常识,但对其他人未必是。
不过她也确实去过。
郑亭林在地图上找到智利,感慨:“南美洲耶。”
“我从没去过。”郑亭林好奇心顿起,根本没深究,“那儿好玩吗?”
傅令君:“那儿沙漠给人的感觉很奇特,离星空很近。”
“哇!”郑亭林变得振奋,“我都没见过真的沙漠,是不是很干,会缺水吗?住在帐篷里会不会被风沙埋掉?”
傅令君哭笑不得:“没有那么夸张,有很多青旅的,用水不用担心,镇子里的店也都能刷卡。”
郑亭林惊讶,眼睛放亮:“我还以为是很原始那种——你对那儿好熟啊,该不会去过吧?”
傅令君:“……以前学生科考的时候和团队去过。”
郑亭林果然以为是中学生夏令营,唏嘘:“你们主办方想法真特别。”
像他们音乐附中的,来来回回就是欧洲和北美,其他哪哪都看不起,更别说沙漠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郑亭林嘟囔,“和国内的沙漠一样吗?”
“不一样。”傅令君回,“你想去沙漠吗?”
“不。”郑亭林光速打脸,“太热太晒了,我肯定受不了。”
傅令君轻笑:“也是。”
说完,她补充:“我本来想带你去南美的天文台看看的。”
郑亭林:“……也不是不想去。”
她有些心动,但最终被理智压下:“哎呀我还哪有空出国玩啊。”
“迟早会有的。”傅令君托腮侧头望向她,“不考虑时间金钱,你最想去哪里玩呢?”
“也不考虑工作吗?那当然是环球旅游!”郑亭林毫不犹豫,“这可是我的毕生梦想。”
上一世她的巡演就安排了诸多国家地区,可到最后也只是走遍了发达国家,而各个城市大同小异的现代化建筑她也看腻了。
“包括沙漠或者热带雨林吗?”傅令君含笑。
被挑刺的郑亭林:“……又不是全球每一个角落都要走到。”
“不过有人陪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傅令君:“那我陪怎么样?”
郑亭林怔住,忽地没了底气:“……也不是不可以。”
傅令君侧头望着她,唇角弯了弯:“双重否定表肯定,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郑亭林反应过来后眉眼舒展,笑:“你想和我一起去旅游对吗?”
她鼓起双颊,莞尔:“你计划好后直接提,我肯定会答应的。”
傅令君与她四目相对。
“好的。”最后,傅令君只这样回。
下一秒,郑亭林朝她露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她哼起小调,做起题的状态都好上不少,傅令君侧头看着她,眼底带笑。
郑亭林专注力令人钦佩,投入学习后心无旁骛,等到合上才记起一开始进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京大京大。
她心中默念,转头对上傅令君的视线,委婉:“你这学期打算一直在家吗?”
“应该。”傅令君冷静下来,察觉到对方的紧张,“怎么了?”
“呃……”郑亭林纠结,顿了又顿,“我听实中同学说,你们这种保送的通常会提前去大学。”
傅令君闻言抬眸:“我不打算去了。”
郑亭林话立马被噎住,眼睛睁大:“什么?”
“我在准备全国物理竞赛,决定不去数学院了。”傅令君神情自若。
“可——”郑亭林不能理解,“你已经拿到奥数金牌了啊,太可惜了。”
“再浪费时间在奥数上才可惜。”傅令君说,“我自己清楚。”
郑亭林无话可说,她对奥林匹克学科竞赛一窍不通,对学术领域也毫无见地,自觉住了口。
但想到季培风的叮嘱,她只好又把话题拉向相关生活:“可你这么久一直在江城不会无聊吗?感觉你都没怎么和人接触。”
都说人是社会动物,无法脱离社交存在,然而傅令君却时常让郑亭林怀疑这话的正确性。
几个月来,郑亭林甚至没听说过傅令君有朋友,也没怎么见过她和外人说话。
“不无聊。”傅令君随口答。
对方的语气让郑亭林忽地意识到,和普通人聊天对傅令君或许才是最无聊的事。
傅令君怎么会和她这样普通的人成为好朋友呢?
她看着自己满是更正痕迹的题册,没由来地泄气,偏头瞥见傅令君还在帮她勾画着重点,神情认真而专注。
很有耐心。
不止是耐心。
郑亭林盯着她出神,傅令君抬眸:“怎么了?”
郑亭林:“你对我太好了,而且……很宽容 。”
傅令君意外,轻笑:“你才知道吗?”
“现在比之前有了更深的感触。”郑亭林灵动眨眼,“觉得很奇妙。”
傅令君含笑:“这还只是开始呢。”
郑亭林盯了她一会,蓦地灿烂一笑,搂住她:“我突然好喜欢你啊!”
傅令君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可以一直喜欢下去吗?”
“我想想……”郑亭林也生起玩闹的心思,捧起自己的脸颊,睫毛扑闪,“如果你也一样喜欢我的话!”
傅令君唇角的弧度渐渐抿直:“那样的话,你恐怕还得再多喜欢我一点。”
郑亭林闻言捧腹大笑,答应得干脆:“好呀!”
“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天下第一好朋友了!”
郑亭林觉得自己的心智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其他影响,才会说出这样幼稚又羞耻感爆棚的中二宣言,然而傅令君却没有笑,认真答:“嗯。”
或许是两人的距离太近,郑亭林的手搭在傅令君肩上,笑闹声停下时,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不是暧昧,也不是僵硬。
郑亭林忽然伸手取下了傅令君的细边圆框眼镜。
没有任何隔阂的对视上。
“傅令君。”郑亭林喊。
明明说过要换更亲近的称呼,但每次脱口而出的总是全名。
这样的连名带姓给她一种过于庄重的在意。
傅令君:“嗯。”
郑亭林只是单纯地想喊她,喊完后头脑还是空白。
她随口找了个话题:“你还记得上次说要去实中参加月考吗?”
傅令君:“记得,要拿年级第一。”
郑亭林又笑了:“我说的是前十,不过既然是你自己说的,那就第一好啦。”
“当时没有提对等条件。”傅令君忽地开口,“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是我做到了有什么奖励呢?”
郑亭林略感诧异,很快接受了这转变,虽然当时只是开玩笑,但毕竟是她提出的,也该给出相应的承诺。
“我都欠你好多了。”郑亭林仰头,心中细数傅令君帮过自己的忙,思索,“你想要什么呢?”
她下巴搁在支起的手掌背上,认真:“我会尽量满足的!”
傅令君轻笑:“还没有想好,可以存起来吗?”
郑亭林弯唇一笑:“当然。”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郑亭林还惦记着季培风的请求,“要是你没拿到,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想起实中光荣榜上的一众学霸学神,估算起傅令君得第一的几率,郑亭林觉得自己实在太占便宜,于是善解人意地补充:“当然,要求不会让你为难,你要想拒绝就换一个。”
傅令君答应得干脆:“可以。”
……
没多久就是月底,实中的月考如期而至,郑亭林已经不像入学考时那么无措,但相比久经考场历练的做题家们显然还是有些生疏。
这次的月考不是联考,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当傅令君出现在考场时,不少重点班的同学还是恍了神,怀疑起现实。
傅令君从上学期期中开始,就没再参加过学校考试,这回提前和教务处打了声招呼,学号很快录入了考场。
随着腿伤复健的逐步转好,她这段时间手边的双拐也换成了单拐,行动比之前又要便捷不少。
铃声响起,数学试卷发下,落在傅令君身上的视线不得不移开,傅令君神情自若地写起答题卡,翻试卷速度惊人。
另一端的考场,郑亭林试卷同样翻得很快,左看右划,答题卡半天写不出一行。
做完后还剩一个多小时,傅令君没有提前交卷,很有礼貌地静坐在考场,提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与试卷内容毫不相干的算式来,算一会儿又在边缘画起火柴人。
火柴人跑跑跳跳,突然比了个心。
傅令君的笔触在爱心的最后一划顿住,轻笑一声,又在一旁画了只柔软的白兔。
隔了一米多的同行邻桌正奋笔疾书,余光瞥见对方轻松自得的笑意,表情变得复杂而绝望。
铃声响后,傅令君干脆利落地走人,后面一众学霸脱力,想要喊她对答案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同时离开的某些考生却意外发现,拄着单拐的傅令君没有往校门走,而是绕到了倒数的几个考场门前。
而此刻,某倒数考场走廊外的学生看着停下找人的傅令君,也不约而同地面露惊异。
作者有话要说:
又加更啦,快表扬我!
感谢在2022-05-07 22:24:03~2022-05-08 20: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逆风 10瓶;崂山可乐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