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生以来,郑亭林一直没和谭雅平心平气和地聊起过郑清。
夜里听到车库声响,谭雅平和傅伯诚回家,郑亭林从窗外看了一眼,躺回单人床没有出卧室。
能谈什么呢?
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亲子关系,郑清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称不上好父亲。
可又为什么会难过,明明早就认清了这一切。
郑亭林爬起身来,推门出去,正好看到傅令君伏在书桌安静自习的背影。
对方没有回头,郑亭林往卫生间走,照镜子时忽地出神。
一捧清水入脸,她清醒了许多。
再进休息室时,傅令君转过了头,郑亭林站在单人沙发前,突然好奇问:“你为什么不去京城呢?”
京城。
她想起了在京城的郑清和施斐,还有不少人提起过的京城大学。
傅令君有些意外她的问题,反问:“为什么要去?”
“你已经保送京大了。”郑亭林想起孟思妍提起过的,“那里有更高的平台,更顶尖的资源。”
傅令君闻言轻笑,正色答:“可我不想去。”
短暂的沉默。
郑亭林仰头:“为什么?”
傅令君想了想,片刻后回:“想要逃避。”
“京大不适合我。”傅令君像回忆起了什么,笑意渐渐淡去,“那里也没有人能解决我的问题。”
郑亭林露出茫然的表情,正欲发问,傅令君托腮莞尔,先一步感慨:“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郑亭林:“不可以关心吗?”
傅令君眸光深邃,倏尔一笑:“没有,这样很可爱。”
郑亭林:“……什么?”
傅令君望着她,像是回味什么,重复了一遍:“你很可爱。”
她口吻自然,完全不像开玩笑,郑亭林大脑短暂空白几秒,终于露出难言的神色。
今晚的傅令君比自己还不对劲……可她又要逃避什么?郑亭林完全想不出来。
回到房内,入睡前,郑亭林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再一次想起傅令君的话,京大、问题、可爱——
傅令君说她可爱。
不可思议。
夜色里,郑亭林辗转难眠。
……
临近体育艺术节,新的一周校内气氛活跃,课间和自习比往常热闹不少,就连违禁的手机也多了起来。
二十班的同学显然也看到了郑亭林昨天的视频,一到休息,就不断有人围上来问郑亭林艺术节的独奏表演。
“《一步之遥》?我好像在哪听过,是不是电影里的?”
“独奏吗,班长不是说会找合奏团的人来伴奏?”
“……”
问题层出不穷,昏昏欲睡的郑亭林敷衍着,人一走就阖眼大睡起来,同桌安然感慨:“你又没睡好吗?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你的节目了呢!”
郑亭林难以向她描述自己的感受,语气含糊:“不要对我抱太高期待。”
一份份沉甸甸的心意和希冀,压得她愈发无力。
不想练琴。
郑亭林出神,手指下意识地做起舒展活动,傅令君的伴奏和施斐的话语不断在耳畔交替,终于,她趴在桌上,长长吐出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提笔写起文科作业。
读书时代的日子鲜有新意,枯燥得像一本单调的题册,郑亭林刷完古代艺术一章时,才惊觉留给艺术节的时间不多了。
“周五就没课了~”安然哼着小调,眉开眼笑看同桌,“你的演奏准备得怎么样了?明天要去彩排哟,班长待会儿就该来找你了。”
刚浮出题海的郑亭林:“……这么快。”
“听班长说你不用租衣服,嘿果然大演奏家都有自己的礼服吗?”安然露出好奇的眼神,“可以提前告诉我款式颜色吗?有照片就更好了,这样我到时候给你上妆更有底气。”
这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郑亭林拒绝班长的提议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她已经很久没租过礼服了。
然而现在冷静下来,她私人订制的演出服一套也不在江城。
“我还没想好。”郑亭林回完安然,又一次趴下,懒洋洋叹气,“艺术节前一定告诉你。”
和在实中的朴素不同,郑亭林在京音附中时相当张扬——不仅仅是行事作风上的,穿着打扮也是如此,化妆是常态,衣着用度各大名牌轮换,出现在哪都光彩夺目。
此刻,郑亭林一边琢磨着艺术节表演,一边无聊地学着转了下笔,啪嗒掉落,只好弓身去捡,周边嘈杂声入耳,起身后若有所思地往草稿本上写写画画起来。
写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把纸上的乐谱通通划掉。
……
夜色渐深,傅家洋楼里,谭雅平和傅伯诚在一楼客厅看着电视,时不时讨论什么,郑亭林开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感情正浓的二人。
“回来了。”谭雅平打招呼,“听令君说你艺术节还准备了节目,看来融入得不错。”
郑亭林闻言抬眸,傅伯诚朗声笑:“自从亭林搬来,我们令君也活跃不少了呢,今天还出门收了什么从京城托运过来的东西,搞得蛮神秘的。”
“京城?”郑亭林捕捉到关键词,“说不定是京大寄过来的考试资料。”
她没有闲聊太多,寒暄几句就识趣地上了楼。
楼上,傅令君少有地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墩,膝上放着平板电脑。
“在休息?”郑亭林把书包取下拎起,随口问,“你今天和我妈聊了我?”
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就像谭雅平喜欢和她聊起傅令君一样,但郑亭林就是莫名在意。
“阿姨问起学校活动,我就顺口提了。”傅令君搁下平板电脑,扶着沙发坐垫站起身来,“艺术节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郑亭林没练琴,傅令君也跟着没练,临近演出,两人依旧淡定如初。
“看感觉。”郑亭林摊手,“后天彩排,你要去学校吗?”
傅令君蹙眉:“后天?”
“不方便?”郑亭林撑手坐下,心中反倒松了口气,“伴奏缺席应该没事,主要是我的问题——”
直到如今,郑亭林心中依旧隐秘祈祷着两人不要真的同台,除了害怕实中学子们追根究底的狂热和八卦,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傅令君明知道那些之后可能出现的流言,却半点不提,泰然自若地继续下去。
郑亭林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好独自咽下这些惆怅。
“后天要去医院检查,不知道时候能回来。”傅令君解释起来,又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郑亭林哑然,诚实道:“拉肯定是能拉好,但我有点找不到感觉。”
感觉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放在演奏里,可以是手感,可以是情绪,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郑亭林侧着脑袋靠在沙发垫上,小声嘟囔:“你不会理解的……”
傅令君的腿伤未愈,站立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颇为不易地独立挺直着腰板,郑亭林看着她,恍惚觉得在看一座雕像。
一刀一凿,坚毅,果决,还有无可比拟的典雅感。
她忽地噤了声。
傅令君的神情却舒展开来,侧身让出进主卧的路:“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郑亭林惊讶抬头:“礼物?为我?”
“为你。”傅令君强调了一遍,再问,“要进去看看吗?”
放在傅令君卧室里的礼物……郑亭林有些发懵,起身跟在了走路还不利落的傅令君后面。
虽然傅令君一直在复健,但由于郑亭林大多时间在学校,见到傅令君拄双拐行走的次数并不多。
和想象中的一瘸一拐不一样,傅令君点地很轻,走得缓慢却稳当,郑亭林跟在后面,一时滋味复杂。
她刻意拉远了距离,不至于三两步就越过对方。
“你要送我……”郑亭林踌躇着问出口,然而跟着进卧室门的下一刻就熄了尾音,眼睛直勾勾盯着衣柜前挂起的礼服。
一条红色的法式鱼尾裙。
傅令君停下了脚步,郑亭林完全被眼前的那抹红吸引,一个不当心撞上了对方的背脊,她连忙后退一步,道歉:“不好意思。”
说是撞上,其实只是一挨,傅令君并没有踉跄,她虽然瘦得单薄,但依旧笔挺得像一棵白杨树。
“送你的礼服。”傅令君侧身,视线一同落在那抢眼的红上,“感觉怎么样?”
“很好。”郑亭林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心中莫名悸动,轻轻眨了眨眼,“很喜欢。”
她上手碰了碰那滑软的布料,剪裁得当,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个?”郑亭林转头问,又想起什么,“是从京城寄过来的吗?”
“嗯。”傅令君点头,“艺术节快到了,我想你在江城可能没有合适的演出服。”
“确实没有。”郑亭林笑起来,“我正头疼这件事呢,你真是及时雨。”
傅令君眉眼也染上几分笑意:“试试?”
“好。”郑亭林取下衣架,四下打量起这间主卧,冷色调的装潢,双人大床、衣柜和书桌架一应俱全,加上飘窗看起来比她的次卧大了不少。
处处是傅令君的气息。
郑亭林挽着红裙迟疑道:“那我拿回房间了?”
傅令君此时已经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闻言再次转身回来:“也行。”
两人都是女生,本就没多少好避嫌的,郑亭林也不是没在同性前换过衣服,但当这人换做了傅令君,地点成了傅令君卧室,就哪哪不自在起来。
她快步回了自己卧室,褪下衣物换上红裙时,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没有适合穿在礼服里的抹胸。
郑亭林扶额,只试了试尺寸就换了下来,连穿衣镜都没好意思照,更别提试穿到人前。
傅令君看到她这么快换下出来,有些意外:“不合身吗?”
“不是,尺寸很准。”郑亭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知道我尺码?”
傅令君应了声,没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又问:“怎么这么快换下来了?”
话音刚落,郑亭林脸上腾起热意,不怎么自在地回:“试好了就脱下来了,万一出意外弄脏了……”
说着她也编不下去了,耳朵尖红彤彤,傅令君望着她,忽地轻笑:“我知道了,是我考虑不周。”
郑亭林完全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更不清楚对方知道了什么,只能勉强回:“没事……”
难言的气氛中,傅令君蓦地向前一步,靠近了她,弯腰伸手,把她短袖里滑落的胸衣肩带往上一提,规整复原。
傅令君:“好了。”
郑亭林僵硬得一动不动,对方靠近的温度似乎还在周身环绕,脸上的热意顿时四散开来。
过去的施斐,现在的孟思妍和安然,她们明明都同她有过类似甚至更亲密的举动,但却从没让她这么不自在过。
片刻后,郑亭林讷讷:“……我自己会弄的。”
“礼服里面的也是。”郑亭林立马补充,傅令君闻言唇角微翘:“那就交给你自己解决了。”
短暂的沉默。
卧室门外,两人相对而立,傅令君微微侧头,倚在门边,轻声:“期待你的演出。”
郑亭林怔住,倏尔一笑:“红色鱼尾裙和舞曲很搭,谢谢你的礼物。”
这是一份很用心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发了,晚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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