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白兔糖(GL)>第54章 

  沈含烟发现自己张了张嘴,却像一条脱水的鱼,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答允,拒绝,所有的言语在这一瞬间失效。

  之前恐慌症般的反应,让她身体似乎开启了一种自保机制,本能避开了推开季童的那些话语。可是答允的字句,又在沈含烟内心痛骂自己猥琐时,消弭在她的唇边。

  唯一仅存的一点理性,很清楚的告诉她:你在利用一个少女对你的依赖,勾引一个少女。

  一个甚至还踏在成年和未成年那条线上的少女。

  季童这时缓缓俯身。

  沈含烟一直保持那个仰躺的姿势,呆呆看着季童。她一度以为季童要亲她了,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开了脸。

  可季童并没有亲她。

  季童靠过来的时候,化妆品的气味里裹挟着她本身奶里奶气的味道。她趴在沈含烟身上抱住了沈含烟,脚尖轻缠着沈含烟的小腿,脸枕在沈含烟的肩头。

  她小声说:“我可以等,沈含烟。”

  “等到你觉得我足够大了为止。”

  在沈含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轻轻扶上了季童的膝盖。

  季童骨量纤纤,连膝盖都是小小巧巧的。

  可沈含烟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季童膝盖上轻轻一按。

  那是一个近乎于承诺的动作吗?可能连沈含烟自己也说不清。

  总之,那样一个夜晚,就在那种近乎暧昧的沉默里结束了。

  并且第二天一早,谁都没有再提。

  沉默的等待,耐心的狩猎,那本是食肉动物才具备的天赋。但季童这样一只小兔子,显然也如那些真正的狩猎者一般,以超乎寻常的耐心,深谙了等待的价值和意义。

  ******

  第二天,趁沈含烟去实验室的时候,季童去办了一件事。

  她去找了季唯民的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是在季唯民出事以后,难得没有离散的一个。季童第一次见他时吓了一跳,因为他跟季唯民以前那些西装革履的朋友太不一样。

  瘦瘦小小的个子,脸也是窄窄小小的,套一件夹克,后来变成了不太平整的T恤,眉尾还有一道隐隐的疤。

  季童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人,也不知道季唯民是怎么跟他打下的交情,只知道季唯民所有还能动的钱,都在这个人手里,除了用来请最好的律师,其他就是给季童最后的保障。

  这天,面对来要钱的季童,那人沉默了一下。

  那人:“你把这里当银行还是提款机?”

  季童的脸几乎在发烧。

  她吸了一口气才能开口:“我有急用,我、我可以再还回来。”

  季童从小跟季唯民有一项长年的、隐隐的较劲,她也不知季唯民发现过没有。

  那就是她从不开口跟季唯民要任何东西。

  无论钱、衣服、女孩想要的首饰,她从没有跟季唯民开过一次口。

  她躲在书房外,听着季唯民偶尔带回家的那些女人要东要西。

  她总觉得自己一开口的话,就输了。

  眼前这个眉尾有一道疤的男人,代表的就是季唯民。换言之,这是季童十八年来第一次开口找季唯民要东西。

  她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如果她不是知道沈含烟急需一个手机的话,她绝对转身就走了。

  可她硬着头皮站在这里,指甲死死抠着双肩包垂下来的带子,心想:我只是借,我会打工还回来的。

  那男人说:“不行。”

  季童急了:“我只要一千行吗?”

  男人:“不行,季总留下的每一笔钱都是规划好的,要保障你的以后,不可能让你今天拿一笔、明天拿一笔。”

  季童沉默一瞬。

  “真的只有这一次,我保证。”她说:“不是说我爸的案子有松动……”

  她的手指快把双肩包带子绞断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没脸没皮。

  那男人依然说:“不行。”

  作为一个从小就对自己所处局势、有着异乎寻常清晰判断的人,季童很清楚,这个男人所说的不行,就是不行。

  她放弃无谓的挣扎,走了。

  ******

  回到家,季童开始在网上找打工。

  给沈含烟买一个并非最新型号的手机,大概需要四千多块。季童其实比看起来有忧患意识的多,所以她之前的生活费有三千出头的结余,算下来还差一千块。

  当然她可以买一个三千块的手机,可她又不想。

  所有给沈含烟的,她都希望是最好最好的。

  她在网上找了一圈,除了那些诈骗的,好像并没有一份工作,能在一天之内给她带来一千块的收入。

  可听莫春丽说的情况,沈含烟需要一个手机这事不能等。

  她当然不懂,在沈含烟自己的评估体系里,实力足以抵消一切诋毁的话语,沈含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新手机,大可以慢慢找人去修。

  而季童只是站在自己年龄所带来的局限里,固执的操心着沈含烟的一切。

  她决定出去逛一圈找灵感。

  最后,如果直到今天结束还没想出办法的话,就去给沈含烟买个三千块的手机吧。

  ******

  在季童准备出门的时候,沈含烟这边十分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

  竟是她亲妈奚玉,打到了实验室来。

  奚玉问:“有空见一面么?”

  沈含烟心里想说不,嘴里却不由自主说了:“好。”

  当然还是约在一家网红咖啡馆。

  沈含烟心里那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见到奚玉的那一瞬破灭了。

  她本来想着,奚玉哪怕出于炫耀女儿的虚荣心,会不会问一嘴她考上B大研究生的事。

  后来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可能奚玉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奚玉只是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压抑却急切的问:“你知不知道季唯民的案子怎么样了?”

  沈含烟没什么表情的:“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奚玉近乎失态的低吼了一声,发现周围有人看过来的时候才再次降低音量:“你不是一直带着那小拖油瓶住在一起。”

  沈含烟:“我真的不知道。”

  奚玉做了美甲的手几乎难以克制的捶了一下桌子。

  沈含烟:“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奚玉近乎急躁的说:“你解决不了的事,你就不要问了。”

  她抓着她那带H银扣标志的大牌手包急匆匆走了。

  沈含烟也不知道,她一个最讨厌浪费时间的人,坐在这里耗什么。

  今天奚玉好像真的很赶时间,沈含烟到的时候,两杯咖啡已经点好了,其中一杯是给沈含烟的。

  沈含烟现在坐在这里,因为奚玉走的太急,这杯咖啡到现在还没有凉掉。沈含烟是个喝不懂咖啡的人,她没喝,只是把杯子捧在两手之间。

  暖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沈含烟直到咖啡变冷,才放开那杯子,看一眼自己犹然温热的手心。

  她觉得这事有点可笑。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任何一刻,被她妈暖暖的牵起她的手。

  沈含烟走出咖啡馆的一刻,意外被服务员拦下了:“小姐,两杯咖啡还没有买单。”

  她觉得这事更可笑了。

  她刚才捧了那么久的一杯咖啡,到头来,甚至都不能算奚玉给她买的。

  她问:“多少钱?”

  还好她的手机还能扫码,匆匆买了单后,她几乎不想感叹这两杯咖啡有多贵,逃一般的走了。

  ******

  季童在街上游荡了大半天,对能让她一天赚到一千的灵感一无所获。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决意放弃,连晚饭都不想吃,垂头丧气向着一个更便宜手机的品牌店走去。

  只好买这个了。

  好巧不巧,季童远远望见了一张略熟的面孔。

  她其实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对方跟她同一年级,在秦菲欺负季童最凶的那段时间,她也叫季童“公主”叫得很起劲。

  季童不太在意这些,但她也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添堵。

  她绕进了附近一家店里,准备等对方走了再去买手机。

  “欢迎光临。”导购很热情的迎了上来。

  季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走进了一家假发店。

  导购笑着问:“买假发送人?”

  季童有些新奇的环视着店内,听导购这样问,又看了导购一眼。

  导购笑着说:“看你头发这么好,自己肯定不愿意戴假发吧?我们家假发都是真人头发做的,但碰上你这么好发质的也不多。”

  她近乎妒忌的又看了看季童的头发:“像你这么好的发质、这么长的头发,能卖一千块呢。”

  季童的心猛然一跳。

  她急切的态度把导购都吓了一吓:“你们还收头发么?”

  导购:“……收啊,怎么你要卖么?这么长的头发你舍得?”

  眼前小兔子一般的女孩猛点头。

  导购:“就算你想卖,今天也不行了,我们负责剪头发和评估头发的师傅都下班了,这样吧我给你一张名片。”

  她递了张名片给季童:“你明天再来吧。”

  季童攥着那张名片,在夜色中奔跑,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了这奔跑的少女一眼,她一头飘逸的长发在夏日夜风中高高扬起,像一种美丽的鸟类张开了自己的翅膀。

  季童最后一次感受着自己头发的重量,快乐的想: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为了沈含烟,她什么都舍得。

  ******

  第二天季童订了很早的闹钟,准备等假发店一上班,就去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卖掉。

  然而还没等她闹钟响起,一阵低而急促的敲门声就响起。

  在一个静谧的清晨,像有人在她们家门上敲摩斯电码似的,哒哒哒,哒哒哒。

  季童其实十分警醒,在这敲门声响起没多久她就从梦中惊醒,梦中她正在给沈含烟选手机,为了买白色还是紫色而纠结不已。

  季童缩在被子里眨了两下眼,正准备去开门时,听到沈含烟已经走到门前,轻轻把门打开了。

  季童知道沈含烟比她更警醒,却不知道沈含烟如此警醒的原因。

  沈含烟和她奶奶一起住在村里那低矮小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深夜或清晨响起这样的敲门声。

  同样带着急促的频率,只是声音还比这大得多,带着一种几乎要把木门板砸烂的架势。

  沈含烟一颗心每次都在这砰砰的砸门声中跳个不停,因为这意味着她二叔又去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要债的找上门来了。

  她奶奶有钱的时候一定帮小叔还钱,可即便大肆克扣沈含烟的生活费,一个住在乡下的老太太手里又能有多少钱?

  每次那些人进家以后,发现居然连什么能砸的电器都没有,每次砸烂两条板凳后,就盯着已经长成少女的沈含烟看。

  那时沈含烟拿过些什么东西逼退那些人呢?菜刀,擀面杖,甚至屋顶掉下来的瓦片。

  从那时起沈含烟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是一个人不惜命的去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往往是会被她做成的。

  所以当今早打破静谧的敲门声响起时,沈含烟不出三秒就睁了眼。

  她闪身到门边时,其实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并不必要,因为门外站着的是季唯民的秘书邓凯。

  他在一阵微薄的晨曦中问沈含烟:“季童呢?快叫她起来,你们一起跟我走。”

  当沈含烟和季童换好衣服、匆匆跟着邓凯下楼以后,邓凯叫人开过来一辆很低调的黑色轿车。

  季童和沈含烟一起坐在后排,一路牢牢抓着沈含烟的手。

  沈含烟也牢牢回握着季童的手,那是一个近乎安抚的姿态,季童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邓凯在副驾扭头对她们说话,额头上都是薄薄一层细汗:“要是季总真能被放出来,那就看今早……”

  虽然他收到消息今早开车去接人,可像季唯民牵扯进这么大的案子里,不到最后一刻真的把人接出来,都不算尘埃落定。

  上面的决策随时可能会变。

  沈含烟悄悄瞥了了眼季童,季童紧抿着嘴,脸色近乎苍白。

  只有沈含烟能从季童小手握着她的力道中,感受出季童此时有多紧张。

  可能人人都以为季童不在意季唯民,或者至少跟季唯民关系并不好,因为从季唯民出事以后,季童从来没去看过他一次。

  邓凯有时候会按季唯民的要求来找沈含烟拿书,季唯民在看守所期间看了很多的书,从《老人与海》到《乞力马扎罗的雪》到《古都》。

  很多时候邓凯都会问一句:“季童说过要去看季总么?”

  沈含烟总是摇头。

  到最后邓凯实在忍不住了,叹了口气说了句:“说到底,孩子才是最薄情的。”

  沈含烟没对邓凯解释什么,因为她觉得邓凯很难理解季童的选择。

  但沈含烟懂,因为沈含烟对待奚玉,曾经就是这样。

  在她考上R大来邶城以前,她没跟她亲妈见过一面,甚至也没打过一通电话。

  奚玉的回避固然是一方面,但沈含烟想,如果她追得够紧,打一通电话的机会总还是有的。

  但她也选择了回避,她掐断了一切与奚玉联系的机会,就像季童对季唯民所做的那样。

  唯有这样,奚玉才能一直作为她心中美化过的形象存在。

  这并非无情,这是一种很深很深的执念。

  沈含烟这种执念的产生无非源于三个字——“未得到”。她想季童也是如此。

  所以这一车包含司机在内的四个人,如果今早没能等到季唯民从看守所走出来,季童一定才是最不能承受的那个。

  想到这里,沈含烟缓缓放开了季童的手。

  季童一愣。

  下一秒,沈含烟展开手臂抱住了她。

  所有人都知道沈含烟脸色看起来有多冷,却只有季童知道沈含烟的怀抱有多暖。

  她把脸埋在沈含烟的肩上,伸手环住了沈含烟的腰。

  邓凯从后视镜看了她俩一眼,说:“还好你们姐妹俩关系好。”

  一句话说的沈含烟心里又复杂起来。

  车一路疾驰,终于开到了看守所门前,像一只蛰伏的兽一样等在那里。

  邓凯看一眼手表,紧张到咽了咽唾沫:“时间快到了。”

  此时天刚是蒙蒙亮,车里四双眼睛都借着稀薄的光线,牢牢盯着铁门的方向。

  那铁门看起来很高大,可其实会常开常关放人出入的,只有右下角小小那一扇。

  甚至整面铁门越显得肃穆高大,右下角那扇门就显得越小似的,想从里面走出来就越不容易似的。

  季童看了一会儿,就不再看了,埋头在沈含烟的肩上,只是把沈含烟的腰抱得更紧了一点。

  沈含烟揽着她。

  直到邓凯近乎破音的低喊了一句:“来了!”

  沈含烟感觉有细细的睫毛扫着她,季童在不停的眨眼。

  沈含烟看到季唯民拎着个包,匆匆从那扇小铁门里走出来,邓凯跳下车冲他挥了挥,季唯民就快步向车这边走。

  这时忽然一片咔嚓咔嚓的声音,一阵激烈的闪光灯响起。

  邓凯错愕:“谁把消息放给媒体的?”

  他给季唯民当秘书多年,考虑问题一向周全,可季唯民可能被释放这事,连他都是昨天后半夜才得到的消息,天一蒙蒙亮就去接季童和沈含烟,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把消息放给媒体。

  季唯民拎着包匆匆过来,没选择曝光概率更大的副驾,而是直接挤到沈含烟身边,和沈含烟外加季童三个人挤在后排。

  他低声说:“快走,盯着这事的人多了。”

  邓凯跳上副驾,车呼啸着离去,把那堆长*枪短炮的镜头远远甩在身后。

  沈含烟瞥了眼身边的季童。

  季童一直扭头看着她那边的窗外,全程都没有看季唯民一眼。

  ******

  车直接把所有人送到了郊区一家酒店,会员制,一般人没有入住资格。

  季唯民拎着包下车:“含烟,委屈你陪季童在这里住两天。”

  沈含烟点点头。

  从车上下来以后,季童依然抱着沈含烟的胳膊不撒手,季唯民看着季童问:“吓到了么?”

  季童把脸藏在沈含烟的肩后。

  季唯民说:“我知道你胆子小,叫姐姐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服务员把他们送到了各自的房间,季童和沈含烟一间,她们今早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不过看起来这里什么都有。

  沈含烟学的是化学,但作为一个无依无靠、需要独自面对社会的成年人,她对政治和经济有着起码的关注。

  她知道季唯民这次的案子牵涉很广,案情复杂。商界错综复杂的关系被上头借这个案子一手整理,季唯民被释放某个层面也表明了上面的态度。

  一时间,眼红的,有过节的,怕蛋糕切不匀的,都会冲着季唯民来。

  季唯民老谋深算,但即便他这种老狐狸,在商场消失了一段时间,刚从里面出来,也需要躲在暗处重新看清局势,另一则,就是提防不知哪方势力的暗害。

  所有的狩猎者,都有这种天然的警惕。

  季童趴在床上:“好无聊,没带漫画,只能打游戏。”

  从进房间后,她就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好像季唯民被释放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她一点也不欣喜或激动。

  沈含烟坐在书桌边,对着景观很好的阳台。

  “沈含烟你在干嘛?”季童问:“要不要我把手机借你看视频?”

  沈含烟手机坏了的嘛。

  沈含烟:“不要。”

  季童:“那你在干嘛?”

  沈含烟:“在脑子里理顺接下来要做的实验步骤。”

  季童:……

  好吧她怎么能以常人的思路来推断沈含烟呢。

  那可是沈!含!烟!

  趁着沈含烟冥想的时候,季童悄悄从游戏界面退出来,去网上搜了一下。

  今早长*枪短炮的记者们不虚此行,季唯民被悄然释放的新闻稿传遍了网络。

  那张照片上甚至还有她和沈含烟,她因坐在驾驶座后脸被挡掉了大半,沈含烟的脸则刚好在驾驶座和副驾之间,虽然记者看似有职业道德的打了条马赛克,但跟没打似的,仍能看到沈含烟白皙清秀的下半张脸。

  季童顺着新闻往下翻了翻。

  评论区除了就事论事讨论季唯民被释放、白氏集团在这次动荡中毫发无损意味着什么,还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沈含烟:

  “那美女是谁?”

  “是季唯民的新相好么?一看季唯民出来了就贴上来了?”

  季童在心里说:放你们的狗臭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