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暗中松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
“谢太后。”
阮棠不解太后的意思,正想说什么,又听太后说道:
“今日叫你来, 是因为明弋的事。”
她观察着英王的神色, 缓缓说道:
“哀家知道, 明弋是你乳娘的儿子,你们有一起长大的交情。因此有些事,哀家不得不知会你。”
说罢, 才对明弋说道:
“把你要说的事, 都一五一十地说来。”
英王尚被蒙在鼓里, 不知道明弋有什么事值得让太后把他叫来。就算是削明弋的军权, 原也不必和他这个不直接参政的王爷商量的。
他看向明弋, 却被明弋的眼神吓了一跳。
明弋满脸愤恨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太后和陛下明鉴, ”明弋拜倒在地,说起话来, 快要把牙给咬碎了,“回京述职的路上, 英王派刺客暗杀臣, 幸好臣带了几个手下,才免于一死!若是孤身而行, 只怕死在路上都没人知道!”
这话一出, 英王的脸都白了:
“明弋,你不要信口雌黄!”
明弋是他最有力的依仗,他拉拢明弋还不够, 怎么会派人暗杀明弋?再说暗杀朝廷重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才不会选择这么蠢的方式。
太后劝英王道:
“你先冷静, 等明弋把事情说全了,你再申辩也不迟。”
英王没办法,只好铁青着脸,听明弋说完。
皇帝问明弋:
“英王为何贸然要杀你,有何动机啊?”
明弋十分肯定地说道:
“因为英王曾经买通帕夏人,毁掉了阮棠留在沙漠里的引路标记!他想把这个罪名甩到臣头上,也想掩藏他曾经与臣暗通信件的事,因此就打算杀人灭口,再伪装成畏罪自杀!”
太后皱了皱眉:
“你说英王买通帕夏人,可有证据?”
这时,宋朝暮禀报道:
“昨天夜里,帕夏部的埃赛公主已经抓住了那个帕夏人,把他送来了。”
说着,就着人把这个证人押上来。
英王满心不服地听着,见了这个人,心中更加气急: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更不知道什么阮棠在沙漠里留记号的事,怎么竟能栽赃到他的头上?
阮棠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正是从前布达最信任的那个部下,就是他帮着布达在城里散播消息,还刺死了无辜的百姓。
临走时,她曾经悄悄把英王的事给埃赛说了,那时埃赛说自己明白,想来是特意把这人抓来给她用。
这证人被带上殿来,乜了眼阮棠膝盖就软了,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这一幕皇帝也看到了,于是问道:
“是你把阮棠的记号毁掉了?”
“是是是,正是小人做的,”证人供认不讳,“是英王爷指使小人干的!”
阮棠心想埃赛大概是拿住了他的家眷,才能让他这么老实。
太后缓声说道:
“你既然说自己是受英王指使,那你描述一下,英王长什么样子?”
英王表面上十分平静,实则心里急得不行,盼望着这个人早点露陷。他以为这证人是生活在遥远的帕夏部,根本不可能见过他,不料证人一开口,就把他给吓了一跳。
这证人环顾四周,悄悄瞄了一眼阮棠的眼神,忽然看向自己的身后,望着英王:
“此人就是英王!”
“你……”英王怒喝道,又向太后和皇帝陈情,“太后和陛下明鉴,臣好歹也是大祁的亲王,他即使认得臣,也可能是在外交宴饮或是其他场合,未必是和臣有过来往!”
英王能想到这里,阮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提议道:
“太后娘娘,这人远在西北,英王坐镇京中,如果真是英王指使,那肯定是以书信往来。”
她乜了一眼英王的神情,淡然笑道:
“既如此,何不让此人把英王每次来信的信封样式画出来,再予以比对,岂不就清楚了?”
太后也很满意这个主意,于是叫人拿来笔墨,让证人画信封。
明弋也取出英王曾经送给自己的信,陈情道:
“英王曾经与臣私下通信,这便是他的信封!臣一心想着,英王是不该与臣子私下往来的,有结党之嫌,因此不敢回复。”
英王气得额角的青筋都要爆了,心说你在这里装什么清高?这些年咱俩互通的信件,堆起来都够烧炉子取暖了!
更可气的事,是英王为了销毁证据,把明弋给自己的信都烧了。
此时,那证人也画完了。
两相比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英王快要窒息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信封长什么样子。
只有阮棠清楚。毕竟是她临走的时候教埃赛画的。
皇帝睥睨着跪在阶下的英王:
“事已至此,英王还有什么好说的?”
英王跪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也有这百口莫辩的时候。阮棠沉默地盯着他,心说当年你栽赃萧家,不知道柳明玉是不是比你此时更痛苦呢。
英王,你欠柳明玉的东西,我会让你加倍奉还。
太后和皇帝低声议论了几句。阮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一心期待着他们赶紧给英王定罪。
片刻,皇帝才开口:
“英王私交大臣,行刺杀之事,罪孽深重,着即……”
话音未落,却忽然有宫女来通传:
“英王府里的一个下人想来见英王,说有话要申辩。”
阮棠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太后和皇帝似乎也十分意外,但若罪犯真的有所申辩,也不能强行堵了人家的嘴。于是,太后说道:
“那就让他进来吧。”
其实连英王也没想到。今日之事仓促,他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更没有提前安排人来帮自己申辩。
宫女把人给引了进来,英王一看,正是自己府里的小管事。
管事手里还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一进宫殿就跪了下来。
英王心中暗道不好,这人是自己差去胡云塞,给明弋送东西的。他这一来,岂不是更加坐实了自己私结党羽的罪名。
然而管事把包裹一打开,竟然全是些寻常的衣物,全然不是英王原本给明弋送去的那些贵重物品。
管事禀报道:
“小人的主子和明弋将军是发小,如今季节更替,主子担心明弋将军忙于战事,打理不好生活琐事,于是派小人给明弋将军送些换季的衣物去。”
他说的就是包裹里的这些东西了。
太后问道:
“那你怎么把东西又拿回来了?”
“回太后的话,”管事清清楚楚地解释道,“小人本来正往胡云塞赶,结果走到半路,听说塞北战事结束,明弋将军进京述职了,因此也就回来了。没想到一回京城,就听说主子被召入宫。英王妃惦记着主子,所以差小人来问问。”
英王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
以他和明弋的关系,送些衣物实属情理之中,攀扯不到结交党羽的事。虽然这并不能抹杀明弋出示的信封,但至少能够说明,英王他并没有想要杀明弋,否则还命人送东西去干什么呢?
事态发展到这里,似乎有些僵持住了。太后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把殿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品味了一番,方才说道:
“今日也晚了,有事明日再议吧。”
说罢,又命人带英王到空出来的宫殿去,就让他今晚宿在那里。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阮棠也和其他人一样从宫殿中散去。她并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其实那英王府的小管事,是被英王妃差遣过来的。见了今日的情势,英王妃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又因着阮棠吩咐不必惊吓女眷,所以英王妃才有机会和这个小管事说上话。
柳明玉不见她,她心中又不安稳,一个人在御花园里乱走,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唤她的名字:
“小阮妹妹?”
她一回头,竟是晴眉。
阮棠唤了一声姐姐,又垂下眸子不说话。
晴眉问道:
“你是在为英王的事忧心吧。”
“你怎么知道的?”
阮棠有些惊讶。
“皇帝不喜朝政,偶尔批阅奏折,也懒得看,要我念给他听,因此朝堂之事我也知道一些,”晴眉无奈笑道,又皱了皱眉,“我本来不关心英王,但这事涉及到当年的萧家冤案。”
萧家冤案……阮棠的眼睛微微亮起,又听晴眉继续说道:
“当年,英王还不像现在这么失势,兵部的一些事就是由他管着。他与明弋通信,提到如今萧家在西北帮人看病,是造福一方的事。但是后来明弋发现,萧家的药材数目和信里提到的不一样,这才勾引出萧家的那些罪名。”
回忆起那件事,晴眉只觉得历历在目:
“那时也有人怀疑,英王与明弋那样亲厚,多半是他和明弋勾结,诬陷萧家。但是当年的英王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心为公,与明弋从来没有私情往来。他说得那样决绝,还当场起誓。”
晴眉望着御花园的假山:
“当时,他还拔出了剑,砍断了一块石头,说自己若与明弋有私交,则有如此石。那时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太后还赞他有魄力,有担当。”
阮棠忙问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晴眉点点头,“正因如此,他和明弋的检举才能那么有效力,那么快地就置萧家于死地。”
阮棠听得有些出神。
晴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怎么了?”
阮棠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知道英王的漏洞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