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没有?一定是漏了, 再找找。”
大漠里,柳明玉双眸血红地沉声说道。
军头带了两个手下的兵丁,带她到沙漠里找她口中的那个“妹妹”。柳明玉可以确定阮棠原本是计划走哪条路回平西大营, 按理来说, 只要在这条路线附近寻找就一定找得到。
然而这三个当兵的却领着她在沙漠里转了大半天, 日头都西沉了,连人影都没见到。
望着深沉流动的沙漠,柳明玉的心似乎也在随之陷落:
小狗不会是遇到了流沙吧?或是被毒虫咬了?再者……不, 不会的。
除非亲眼看见阮棠死在面前, 否则她就咬死认定自己的小狗还活着。
她正眺望着地平线出神, 却发觉有人在她肩上摸了一把。
“别看了, 沙漠里除了鹰的眼睛能看见东西, 别的都是睁眼瞎,”军头笑嘻嘻地说道, “别找你那个妹妹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柳明玉没有说话, 只是肩膀一耸,抖开他的手。
哟呵, 在这种地方还敢跟我耍脾气?军头越发来了兴致, 步步紧逼:
“美人,你就不怕惹恼了我, 我把你丢在这儿?”
柳明玉习惯性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不知道这人收了银子还想怎么样,于是淡漠地问道:
“那怎么才能不惹恼你呢?”
“这个简单,我脾气很好的。”
军头找了个沙丘坐下, 拿出水袋来,夹在两腿根部。
那两个卫兵见此, 都互相嘀咕着,耻笑不已地看着柳明玉。
军头把水袋的瓶口拧开,指了指:
“你趴在我腿上,把这水嘬到嘴里,我就不把你扔在沙漠里。”
这三个人都看向柳明玉,等待品尝这个大美人娇羞耻辱的表情。
可是出乎他们的预料,柳明玉非常平静,甚至还笑眯眯的。
她走近了,柔弱无骨地坐在一旁的沙丘上。浅淡的月辉落在她纯白的衣襟,散发出几分神圣的光芒,好像月神派来的圣女。
“就这么简单?”
柳明玉问道。
军头心说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更加兴奋起来:
“当然。像你这种美人,我可不舍得难为你。”
柳明玉笑得眉眼缱绻:
“那好。”
话落,军头和那两个卫兵就看见她真的把面孔凑过来。
军头享受地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他的手臂上被刺了一道口子,伤口很深,不停地淌着血。
而凶器正握在柳明玉的手里。
她取下了自己的簪子,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被月光描出一圈银辉。
这个行为显然激怒了军头。这个男人大叫起来: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就要扑上来用强。
柳明玉却不躲闪,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臭娘们,你他妈的真是找死——”
话音未落,军头忽然僵住了,眼睛和嘴巴都死死地张大,僵硬地停在那里。
柳明玉用簪子刺伤了他的手臂。
那两个卫兵还没反应过来,柳明玉倒一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样子,甚至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仿佛在念什么咒语。
片刻,黑红的血忽然军头他的七窍里冒出来,接着整个人都倒在沙漠里,再也不动了。
他死了。
卫兵们明明看见,那个女人只是刺伤了军头的胳膊,这种伤怎会让人七窍流血而死?
见柳明玉还在虔诚地念着,两个卫兵恍然大悟:
军头是被这个浑身散发着圣光的女人给咒死的。
那两个卫兵都吓傻了,过了好久,才浑身一抽反应过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神女饶命,神女饶命!”
“他这是天谴,”柳明玉坐在沙丘的高处,睥睨着这两个屁滚尿流的小人,“只有心存敬畏,神明才不会降下惩罚。”
这两个人已经完全被她忽悠瘸了,一边磕头一边起誓:
“小的不敢!只要神女您饶小的一条命,小的什么都能干!”
柳明玉又故意晾了他们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起来吧。”
她哪里会什么法术,不过是比普通人多了一根用毒药泡过的簪子,以及一点演技而已。
两个卫兵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十分谄媚地说道:
“神女,我们带您去找人!”
……
阮棠只觉得口鼻里都是沙子,快要窒息了。她想抬起手,把自己从沙子里挖出来,但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要死在这里了吧。
我再也见不到柳明玉了吧……
和柳明玉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飘过。阮棠记得柳明玉第一次抚摸自己,记得和柳明玉的每一次亲吻,记得这女人喝醉了之后哭着说自己爱她,但又怕伤害到她。
阮棠忽然意识到,这辈子能遇到柳明玉,她一点也不后悔。
如果有来生,她情愿早一点遇到柳明玉。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相遇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伤痕累累。
或许是她太想念那个女人了,居然真的看见眼前的沙石不断褪去,而后逐渐露出柳明玉的眉眼。
“主人,你以后要好好爱自己……”
哪怕知道眼前的只是幻象,她也拼尽全力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好像了却了毕生的执念,终于告别人间,踏上了去往天国的路。
娘亲,晚云姐姐,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此时,抱住她的柳明玉早已慌了,紧张地握住阮棠的手:
“阮棠,依依!你怎么样?”
可惜她的小狗却不肯睁开眼看看她。
“看什么看,赶紧把她背起来!”
柳明玉暴怒地命令那两个护卫。
……
柳明玉跌跌撞撞地扶着阮棠回到平西大营的时候,整个军营都轰动了。
眼看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闯进来,明弋还以为是来闹事的流民,不料却发现竟是阮棠回来了。
至于那个扶着阮棠的女人……
“你是什么人?”
明弋质问道。
柳明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扶着阮棠,把腰肢一扭:
“我的文牒在腰上挂着,明将军要查就查。”
明弋觉得这女人当真奇怪,但还是亲自去查了。
然后,他竟看见她的腰上挂着摄政王印玺。
“不知摄政王驾到,礼数不周,还望您宽恕!”明弋的膝盖一下就软了,心惊肉跳地跪在地上,“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
柳明玉打断他的话:
“快点把阮棠抬进去。”
明弋赶紧招呼人过来,把阮棠好生扶到内室,又叫来所有的军医,给阮棠处理伤口。
那边阮棠身边围着一圈忙碌的人,柳明玉才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把自己的小狗带回来了。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本想在门框上倚一会儿,却无力地滑了下来,跪坐在地上。
腕上的紫檀佛珠又褪到掌心里握着了。她知道自己在这儿也没有用,索性不在这里碍大夫们的事,独自来到营帐外的月光下,向上苍祷告。
“神佛有眼,不要伤害无辜,”她深深地向月亮叩拜,“所有的杀业都是孤自己犯下的,与阮棠无关。”
营帐里久久地没有传来消息,既没说阮棠醒了,也没说阮棠死了。
在等待期间,柳明玉忽然崩溃了,瘫坐在黄沙里,也没有捂着脸,仰面朝天地大哭起来。
当摄政王久了,别人都喊她柳千岁,喊她“摄政王她老人家”,然而所有人都忘了,她今年才二十三岁。
只有阮棠记得,所以提醒她以后要多爱她自己。
眼泪汹涌,很快就流尽了。柳明玉仿佛把自己的灵魂都哭走了几分,呆呆地坐在月光下,默默地流着残存的泪珠。
忽然,月色一暗。
她抬起眸子,蓦然发现一个人立在自己面前。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又是怎么进到平西大营里来的?
如果是阮棠在这里,就能认出来这是帕夏部原来的那位女祭司。但柳明玉没见过她,自然不认得。
“你是……”
柳明玉的谁字还没说出口,大祭司就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就像是睡觉魇住了一样,什么都做不了,连呼吸的幅度都小了,只能看着这个女人。
良久,大祭司才把手挪开,叹了口气:
“你是那孩子命里的孽,以后离她远一些吧。”
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柳明玉报复似的用力呼吸了几口,眼中寒光毕露:
“你是什么人?”
“我是能救阮棠的人,”大祭司反问道,“你不希望我救阮棠么?”
柳明玉立刻爬坐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片刻,又冷静下来:
“你的条件是什么?”
大祭司把一颗药丸放在她的手里,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把孩子堕掉,以后别再和那孩子有任何瓜葛了。”
说罢,也不管柳明玉是否同意,就径自飘然而去。她的脚步那样轻,好像身形一晃,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到底是个什么人,难不成是江湖骗子?还是像明鸾一样,是个四处游历的修行之人?
柳明玉下意识地想把这颗药给扔了,但思来想去,还是暂时收了起来。
堪堪把丸药在衣服口袋里放好,李二就从大营里跑出来,满脸欣喜地向她禀报道:
“王爷千岁,阮监军脱离危险了!”
柳明玉却没有笑,相反,她的心惊恐地霍然一跳。
为什么我一收下这药,小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