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烟平时在店里的“工作服”风格敲定后, 云璐璐的神情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岑想也煮好了面，一边大喊着“鸡蛋面来喽”，一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 放到茶几上。
尹雅忍不住笑：“怎么突然玩‘催逝员’的梗？你要用面毒死我吗？”
“又不是鸡汤面。”岑想把筷子和勺子递给她, “区区方便面煮白菜再加个荷包蛋, 我还是会做的！”
尹雅笑着谢过她, 接过餐具，摘下眼镜正要吃面，忽然觉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她动作一顿, 转过脸就对上了沧澜烟的琥珀色眼睛。
尽管摘了眼镜, 看不清沧澜烟究竟是什么眼神, 尹雅依然有种被瞪的感觉。
岑想已经去收拾自己的各种设备了, 云璐璐也跟了过去，这时的沙发上只剩下她们俩。
尹雅赶紧收回目光，看到摆在面前、做法非常简单的鸡蛋方便面时，其实隐约猜到了点端倪, 也就是关于沧澜烟突然“瞪”自己的原因。
但她暂时还不敢问, 只能装作一头雾水, 低头默默吃面，先把肚子填饱。
不过她咀嚼的时候，还顺手拿起了一颗酒心巧克力，小心地剥开, 递给沧澜烟。
害怕被岑、云二人听见, 她咽下食物, 故意压低声音说：“昨晚辛苦你了, 也没来得及道谢。”
沧澜烟看了她一眼，捏着糖纸接过巧克力, 直接把一整颗送进嘴里，含着巧克力，并没有说话。
西饼屋的新发展方案敲定后，云璐璐便打算去找一下装修公司，再对店面稍微进行改造，于是告诉沧澜烟这两天先不用来了，需要的时候她会发短信的。
岑想本来还想留下来再叮嘱几句，被云璐璐笑着问了声“能不能陪我一起”，立马就乖乖地背上电脑包，跟着她走了。
大门关上，出租屋内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安静。
沧澜烟咬碎了巧克力外壳，熟悉的朗姆酒刺激着她的味蕾，令她不自觉地想起第一次吃酒心巧克力时的情景。
那时她与神明接触还没几天，彼此都防备着对方，还互相往最坏的方向想。
如今相处的时间虽然也不算长，但她早已对神明卸下心防，而神明却还是原来那只戒心颇高的“小刺猬”。
是因为人族太过弱小，非常容易受伤，又受到社会和羁绊的桎梏，所以很难坦率吗？
沧澜烟暂时无法回答自己内心的困惑。
毕竟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鲛人一族那么容易被感情支配理性，即便是她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习惯了无情无心，所以才能够跳出那些汹涌的情绪，去冷静地思考一些事情。
但近来那些情绪越来越不像话了，她面对别人时还好，只要身边有神明在，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将自己的各种即时情绪传达给她。
简直就和当初她无法控制承载七情六欲的水母主动接近尹雅一样。
好在她现下已经看开了，提醒神明莫要多想的同时，更是在提醒自己。
她们只不过才相识相处半个月，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尹雅拿起眼镜戴上，抽了张纸巾擦拭干净嘴巴，再看向正发呆的沧澜烟，轻轻叫了她的名字：“沧澜烟。”
见沧澜烟转过脸，她想了想，还是直说了：“其实你也不用太沮丧，每个人总有自己不擅长的一面，头几次也会有做不好的时候。不过有的事情只要你想改变，进步还是很快的。”
“比如？”沧澜烟问。
“比如做简单的食物。”尹雅认真地说，“像是煎荷包蛋、煮方便面、炖红糖生姜茶、清炒手撕包菜，只要你想学，应该也是看看就会了，你只是还不熟悉而已。”
话虽这么说，她对沧澜烟的“厨房杀手”天赋还是抱有一定怀疑的。
因为沧澜烟不管做什么都是看一眼就会，她也在西饼屋看过沧澜烟尝试调制奶茶，味道并不差。而沧澜烟昨晚敢去应聘调酒师，应该也是仗着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
但沧澜烟怎么一进厨房，就必定会出丑啊？难道是自己写详细设定的时候，为了表现人物的“反差萌”，特意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上动过手脚？可她应该也没设定过沧澜烟的厨艺属性吧？
念头刚落，她就听见沧澜烟淡定地“嗯”了一声。
“烧菜和煮食物确实比我想得要复杂很多，需要对食材的属性有充分理解。”似乎看出她的心声，沧澜烟解释起来，神情严肃而认真，“但若是做凉菜和调配饮品，便不一样了。”
尹雅没系统地学过烹饪，不清楚她说的“一样不一样”究竟指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沧澜烟先开口：“其实我并不喜欢酒吧。”
尹雅“啊”了一声，错愕地看着她。
好生硬，老妖精这话题转移能力还有待提升啊……
但她还是很快接过话：“为什么？”
“很吵。”沧澜烟轻声给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我也去网上搜过了，很多当过酒吧驻唱的人都说，感觉自己和背景音乐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顿了顿，“或许云璐璐说得没错，倘若不用法术，在那里没什么人会愿意听我唱歌。”
尹雅听得愣住了。她感觉沧澜烟此时的语气像是在和自己诉苦一样，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是“诉苦”啊？
她想了又想，斟酌着问：“你喜欢唱歌的时候能得到他人的重视，对不对？”
见沧澜烟点头，她吃惊的同时，又莫名觉得欣慰。
这老妖精总算是能体会到正常的感情了，知道没有人听自己唱歌的时候，心里也会落寞。
“我很小的时候，会央着族中那几位长老听我唱歌。”沧澜烟忽然说，“那时我约莫五六岁，正是鲛人学了东西便想向长辈炫耀的年纪。”
“原来你那么小就开始学唱歌了？”尹雅很是惊讶。
沧澜烟点头，回忆时，面上不自觉地挂起淡淡笑容，“鲛人天生会唱歌，我算是学得晚的。在那之前，我始终在学习如何引气入体，以及阅读各种法术典籍。”
“那一定是一段苦闷的时光吧。”尹雅心想。
但只要想到这是她亲笔为沧澜烟写下的过往，她就不敢将这些想法说出口，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也忘了是哪一日，年纪最小的长老心血来潮，说要引导我唱歌。”沧澜烟继续说，“我那时的声音并不好听，但她告诉我没关系，随后为我起了个头。”
她顿了顿，“你想听么？”
尹雅好奇得很，闻言立即点头。
于是沧澜烟便轻轻哼唱起来。
尹雅能听出来，这首歌的曲调非常简单，也很短，确实很适合教孩子，也方便学。
但正是在这首简短的歌里，包含着满溢而出的追思和喜悦。
追思自不用说，至于喜悦……
也许对于那时的沧澜烟而言，学会唱歌确实是值得喜悦的一件事。
沧澜烟是三百岁化人后才剥离的七情六欲，在这之前，她就和普通的鲛人一样，拥有丰富的情感。
而通过唱歌，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情感便会传达出去，进入每个聆听者的心间。
尹雅多少还是对未来有些焦虑的，她本就要比许多同龄人心细，又因为作者的职业病，时常容易多想些不太乐观的走向。
听沧澜烟哼完这首歌之后，她只觉内心的焦躁被安抚了一些，虽然没有那么有效，但这种安定的感觉还是让她轻松了不少。
“等开了直播间，会有很多真心喜欢听你唱歌的人。”
捧着碗去厨房前，尹雅说，“我以前喜欢去i站看直播的时候，也关注过一些唱见主播。有个词不知道你有没有接触过，叫做‘声控’，有些观众甚至会因为一个主播的声音好听，而喜欢她很多很多年，为她打赏，关注她的每一条动态。”
“这种‘喜欢’，对人族而言是什么？”
她刚走进厨房，就听沧澜烟问。
“是‘偶像崇拜’。”尹雅回答，“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个理想化的自己，如果某个公众人物身上恰好有这样的特质，那她就会成为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的偶像。”
“通过崇拜强者，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么？”沧澜烟问。
“对，某种程度上，算是填补自己的心灵空缺。”尹雅往碗里挤了些洗洁精，边搓开边说，“不过也有像‘颜控’和‘声控’这样，因为一个人‘脸长得好看’或者‘声音好听’而去喜欢对方，这些都是正常的。”
“那么你呢？”沧澜烟问，“你对我的‘喜欢’，又是哪一种？”
听到这个问题时，尹雅其实并不意外。
虽然沧澜烟已经说过，自己现在做事偶尔会没有目的，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沧澜烟的脾气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确实是偶像崇拜的那种喜欢。”她不紧不慢地说，顺手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满是泡沫的汤碗，“你是我非常向往成为的那一类人，虽然遭受了很多磋磨，但你最终拥有强大的实力，可以守护自己的族人和家园。”
她顿了顿，“尽管我知道，你对他们其实并没有心怀感情，守护也只是出于责任。”
碗很快就洗好了，被她小心地放进消毒柜里。
尹雅擦了擦手，经过站在厨房门口的沧澜烟，走向卫生间。
“至于现在……该怎么说呢？”
洗手液的清香很快从卫生间飘出，沧澜烟几步踱过去，就看到神明正在认真地搓着指缝。
那股被头绳随意扎起的乌发，此时已被撩到另一侧去，露出神明脆弱而干净的颈部。
“我想，我大概真的有点发自内心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