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晴日下的芦苇丛>第17章 不需要什么礼物,只想你听我说

  月亮是血色的,红红一轮就在眼前;空气是腥臭的,白烟黑烟不断从四周出现;道路是狭窄的,玉米叶擦过她的脸。

  人呢?一直在后面追,不停地追,那粗重的鼻息好像扇动了她后颈上的头发,接着浸进她的皮肤。

  她害怕,一边拨开面前的重重叶片,一边拖着两条快使不上力的腿逃跑。

  再多呼啦呼啦的杂音也遮不掉身后人越发粗重的喘息,大张的嘴巴呼出的浊气离她仅有几厘米远,又好像就打在她耳边。血色的月亮开始溢出血浆,她快跑不动了,腹部隐隐作痛。

  身后的人抓住了她的头发,她号叫着狂奔,可又看不清路了,眼前全是鲜红色,玉米秸秆拍着手臂,不再摇晃,她打倒了便真的倒下去了。

  动物的血液或者人类的血液一股脑儿泼了出来,是月亮在溢血还是她的眼睛在溢血?忽地,身后的人一个猛扑将她扑到,她拼了命的挣扎,想不通自己尽了全力怎么还会被抓住。

  指甲抓进土里留下一道道痕,后面的人拽着她的脚踝,拖行到另一处地方,她被红色糊满的眼睛没有看到周围的一切,到处都是划痕还有那一条条在身下弄出的线。玉米地的最深处,有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凄厉的哭叫声。

  憋闷感和痛苦在她睁开眼的一瞬慢慢退去,呼救声在醒来的时候及时止住,没有玉米地,没有红月亮,没有腥臭的空气。

  纺织娘叫得正欢,她把半开的窗户全部推开,闭上眼倾听,白日里觉着聒噪的动静到了夜里竟然如此让人安心。有狗吠,有人声,有虫鸣,空气中有淡淡花香,弯月斜挂天一角,真好。

  重新躺下,她不敢入睡了,不知道是不是白芦的那些经历,唤醒了她有意遗忘的某个记忆片段,刚才,真的有种重回到过去的窒息感。

  她抓紧床单,就像在梦里抓着泥土一样,她意识到了,立马松开翻身侧躺着,蜷缩起手脚,宛若初生婴儿还没从离开子宫的事实中反应过来,随便什么都好全当做一开始的支撑。

  妈妈今天好容易放回假,坐在客厅里摆弄东西,她待在卧室,笔杆戳着额头,心思全然不在面前摊开的课题上,转了两回笔,拉开抽屉摸出一个小荷包,基本完工只剩下束口和流苏了。

  旁边的小碟子里放着上回弄来后晒干的莲子,她想将它同百合一起缝制起来。

  一趟儿缝过留下两行整齐的线脚,找一些白色米珠和水晶珠穿过束口处的绳子,两边一扯,松垮的口部一下束紧,出来一排浅绿的皱褶。再拿来豆绿和米黄色的冰丝两头抻开一一缠好捋顺,穿上准备好的琉璃珠、白玻璃仿珍珠和黄色碎钻,最后一步把流苏挂在荷包上就好了。

  她推开一边的杂物,拿起完工的荷包仔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要说好也不能是,因为做工不是太好,和人家手上有功夫的放一起根本不能看。

  看一眼,有点嫌弃;看两眼,十分嫌弃;看三眼,压根儿不行。索性拉开抽屉一把扔回原处去。

  揉揉干涩发痒的眼睛出了房间,妈妈没在这,她找到杯子倒了杯水灌进肚里,楼下《天仙配》的戏曲又唱起来。来到窗前,已经到了“绿水青山……哎——带、笑颜”这句。

  白水在杯中晃出波纹,透过这波纹去瞧太阳,阳光变得模糊又扭曲,随着水来回闪光。某个瞬间,这模糊的光影和梦中的血月发出的红光重叠,说不清怎么个意思,只是有些害怕。

  杯子往下滑了几寸,差点脱出手去,无端惊得她冒了一手汗。门什么时候打开的,妈妈站在玄关换鞋子,另只手里拿着一个编织袋。

  “过来帮忙,外婆寄过来的东西。”

  她过去帮着拆开袋子,几个盒子摞起来放在底下,旁边都是瓜果蔬菜,还有个咸菜坛。

  “她过生日,托人带来的。……都跟她说了多少遍不要不要?还是拧着一根筋送过来,天这么热也不怕坏了。她那一送免不了我还要给回礼,倒不是图那几百块钱,无缘无故的……算了,说也是白说。”念叨着些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话,趿着鞋子到桌上喝水。

  “这是什么?这么臭,是不是坏了?”

  她憋着气把一小盒拿出来推到妈妈面前,妈妈扫了两眼皱眉说是臭豆腐。外婆喜欢腌制东西,但往常送来的都是些咸萝卜、咸鸭蛋、酸白菜、辣荠菜什么的,臭豆腐倒是头一回。

  咸菜坛子抱出来听妈妈的放在厨柜下层,其余的瓜果蔬菜,择一些暂时吃不上的就放在那个二手冰箱里,那老伙计有时会无故断电,不能完全信任。

  “还有别的吗?”

  她靠近看看,确定只剩下一个盒子便回句“没什么了!”然后坐下想里面装的是什么,什么东西会被放进这样一个黑色长形盒子里?第一想到的肯定是首饰一类的吧。

  怀着那点好奇心,她打开了盖子,一把白金色的口琴露了出来,都已经好多年了,还被外婆保养得很好。她拿出擦琴布轻轻擦拭盖板和琴口,同那时的外婆一样,拿出和放回都要仔细清洁。

  “居然把这个也寄来了。”

  她抬眼点头,摸着盖板说:“是啊,这是离开那天她送我的。”坐上客车前,外婆小跑过来放到她手里的,十二孔半音阶,白金色。可是也没能跟着自己离开。

  “有什么用?价钱还这么贵。”妈妈从她身边过去,说的话和那年几乎一字不差。“对了,我去给你外婆买生日礼,你有什么想要的?不给你买的话,她又偷偷送过来。”

  她什么都不想要。“我没有想要的。”她摸着琴口,手里的擦琴布掉在桌上。对妈妈的追问她全选择标准答案回答,听到关门声心才平静下来,想了想记忆里那首曲子的名字,她起身到洗漱间准备整理一下。

  等洗漱完,她回到窗前,斜移的太阳还是那样明媚,拿起纸擦过嘴唇和口琴,《爱尔兰画眉》的简谱也差不多忆起。

  多年不吹了,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吹出调子,她闭上眼站在窗前,手中的口琴发出令人怀念的声音。

  窗帘擦过脸颊,使她记起那高坡上青草的柔韧身体;微风撩起发尾,使她记起掌心羊毛的触感。

  清新的泥土香和花香混成一片,赤脚踩着的草地,叶片总搔得她脚痒。周围似乎有什么生命的低语,溪边的芦苇弯下腰,白色的花絮一下飞起,一下就上了天。

  芦花在坡上远望,白啊,满目的白。随风飞舞,是遗落在夏季里的雪花。她会在那里看到水鸟,偶尔会有几尾鱼跃出水面,她在桥板上坐,伸出两只小脚踩进水里,两条腿快活地晃动,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没有妈妈,没有奶奶,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