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羽抱着白芒,沿崖壁往前走一段距离,拐个弯儿,崖壁前端遮挡处,竟然正好形成一个遮风挡雨的山洞。
白芒从桃羽怀中探出头来,安静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往山洞里望。
山洞中间摆着燃尽的黑色火堆,再往里看,角落的巨石上铺着稻草,被当做一张天然石床,竟有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桃羽将白芒扔到石床上,又将行李扔她怀中。
两人一起换下湿淋淋的衣裳,白芒十分懂事地抱着衣服到山洞外,找个通风处晾好了,再回山洞里。
桃羽正背手站在石床面前,看着山壁,似是在发呆。
白芒这时才看见,石床旁的山壁上,挂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刀,不过一尺长,刀柄刀鞘漆黑锃亮,浑然一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
桃羽看的,便是那柄刀。
“这是姐姐的刀吗?”白芒走近,轻声问。
“嗯。”桃羽点头,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白芒又好奇地问:“姐姐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
“住过小半个月。”桃羽说。
白芒又问:“那姐姐为何不常住?”
“没人伺候,嫌麻烦。”桃羽简短道。
“哦……”白芒点点头,轻轻笑一下。姐姐其实是很挑剔的性子,而且还有点懒……嗯,只有那么一点点。要她自己一人打扫山洞、收纳整理,做饭洗衣,她还能在无人的深山中坚持住上小半个月,已经很不错了。
“小家伙,你笑什么?”桃羽看似不悦地问出声,唇角却浅浅翘起一些。
“没、没笑!”白芒摇摇头,又随着桃羽的目光,一齐看向那柄短刀。
桃羽伸手将短刀取下,拇指轻轻一扣,刀刃便从刀柄中分离而出。刀刃依然是墨黑色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纹路。桃羽将刀拎在手中晃了晃,刀锋处闪过一丝冷冽寒芒。
白芒仅仅在旁边看着,都本能地感觉脊背微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桃羽手指一动,短刀归鞘,又被她扔回山壁上挂着。
白芒倚着桃羽的手臂,小声问:“姐姐又为何将刀留在这儿?”
她从未见过桃羽使用武器,也不知这把一看就削铁如泥的短刀,被孤零零在山洞里挂了多久。
“问题怎么这么多?”桃羽瞥她一眼,脸上笑容收敛,戳她脑袋,“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捉兔子!小家伙,你想饿死姐姐?”
“我这就去……!”白芒不多问了,转身向山洞外跑去,脚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清脆地响着。
山洞里只剩桃羽一人,她再度看向墙上挂着的短刀,眉眼低垂。
这把刀叫“不语”,是她拜那老不死的为师那天,老不死亲手赠与她的。
不语刀削铁如泥不假,但它更适合用于杀人。
老不死赠刀之时,笑呵呵地拍她脑袋说:“日后你遇上昔日仇人,就拿这把不语刀,将他们纷纷杀了便是!”
之后的日子里,桃羽练武累得练不进去时,只要看一眼不语刀,眸中便再度燃起幽幽复仇之火。
直到再后来,她一手握着不语刀,一边扶着重伤的师父,两人狼狈逃出明教。
所以前些年,桃羽看着这把刀,总觉着心烦,便干脆找个地方放着,眼不见为净。直到现在再见,心烦的感觉才稍稍消退一些。
……
翌日清晨,天才朦朦胧,白芒就被桃羽拎到温泉池边。
她昨天花一下午时间,将山洞整理干净,到晚上又被桃羽盯着练剑到夜半三更,才睡不到三个时辰又被叫醒,现在正朦胧着,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唔……”白芒揉揉眼睛,桃羽忽然拎起她的腰带,将她往温泉水的方向一送,白芒被眼前冒着雾气的温泉水吓得哆嗦一下,立马清醒过来。
她看看烟雾缭绕的温泉瀑布,接近三丈高,站在水潭边仰头去看,冒着热气的水流哗啦啦地拍下来,要是砸到身上,不知道得有多疼。
“姐姐,真的要沿着山壁爬上去吗?”白芒咬着唇,退缩地问。
?桃羽白她一眼,意思是“废话”,见白芒不动,桃羽眯起眼睛:“自己跳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
“我……”白芒瑟缩一下,脑海里不自觉就想起,昨天差点在池中窒息的画面,恐惧感沿着脊椎蔓延到全身上下,藏在身侧的指尖都在微微哆嗦。
桃羽不耐烦往前轻踹一脚,眼看就要踹到白芒小腿上,想起上边的淤青,硬生生收了力气,改为用手推她。还没伸手,小家伙竟然往前一跃——
“扑通”一声坠入温泉池中。
桃羽欣赏地笑了一声,小家伙明明那么怕,却还是说跳就跳,丁点儿都不带犹豫。白芒在这一点上,倒是和曾经的她一模一样。
在温泉水中换气闷得厉害,因此白芒跃进水中之前,就深吸一口气,直接游到瀑布下方。穿过瀑布,抵达岩壁的那一瞬,巨大的水压拍在身上,脊背像是被钝刀狠狠砍过似的疼。
她半跪在山壁前的岩石上,用膝盖撑着,艰难起身,长长地换口气。瀑布就在她身后不到一尺,水花噼里啪啦地溅到她身上。
白芒抬头往岩壁上看,眼睛也被溅到水,几乎睁不开。她伸手,用力攀住嶙峋石壁,石壁很滑,她一用力往上,几乎抠不住,双脚也要用尽全力,才能保证不往下滑。
白芒艰难往上爬了一丈距离,便失了力气,手指酸软得厉害,一个不注意,便被瀑布打入水中。
“唔……”
热水又一次咕哝哝往耳朵里灌。
下一瞬,她就被桃羽拎起,扔到岸上。白芒坐在岸边咳嗽几声,皱眉盯着瀑布的方向,一边咳一边思索怎么爬上去,这回不等桃羽说什么,她呼吸一缓过来,就一头扎进水中,一口气游到瀑布边。
像她刚才那样用力攀着石壁往上,一是太慢了,一天时间都不够她跳十次的。二是她手臂、腿部力量太弱,根本不能支撑身体攀在上边。
既然不能用蛮力,那么需要的一定是……内力和轻功!
白芒虚着眼睛抬头往上看,在雾气中,盯准了位置之后,便催动内力沿足三阳、三阴经往下至足间,再迅速向丹田逆流,她顺着那股力道,脚尖轻轻一点,一跃至瞄准的位置。同时她伸手,再催动内力往手三阳、三阴经蔓延,以借力再度往上攀。
桃羽从未教过她向手上经脉灌注内力,她倒是无师自通,只是第一次不太熟练,白芒用力太大,又一次跌进水中。
这回她没有再呛水,不等桃羽捞她起来,她便自己游回瀑布边,借着“日”字轻功,轻巧往上攀。
小小的身影一次次沿着石壁往上,又一次次跌入水中,不知疲倦似的不断重复。
白芒终于第一次攀上瀑布,已经是正午了,她转身从瀑布一跃而下,笔直落进水中,几乎没有击起水花。别说溺水了,温泉中她的身影像一条灵巧的鱼,一晃便到了岸边,一跃离开水中,用力甩了甩脑袋。
水珠落了满地。
“姐姐,我成功了!”白芒眼睛亮晶晶的,扑向一旁的桃羽。
桃羽一把推住白芒肩膀,躲开她的拥抱,免得身上被沾上水。白芒也不失落,只是对她笑,眸中光点闪烁不歇,攀了一上午,她也不觉着累。
桃羽再一次想到曾经在大漠的日子。
跳瀑布是她师父教她的,攀岩而上再一跃而下的过程中可锻炼轻功、巩固内力,她在大漠时跳过千遍万遍,不过那时她跳的是冰冷刺骨的寒潭。白芒跳的温泉,于小家伙而言,对疏通经脉亦有奇效。
那时桃羽一遍遍跃入寒潭之中,眼睛从始至终也是亮着的。不过和白芒眼中雀跃的光点不同,她眸中闪烁的,是满是杀意的幽光。那时,她练武,只为复仇。
白芒又往瀑布那儿跃去,还没跳进水中,就被桃羽捉住腰带。
“换身干净衣服,捉只山鸡做饭去。”身后响起桃羽淡淡的声音。
“哦……”白芒乖乖点头,成功攀上瀑布的兴奋感褪去之后,没等到桃羽的夸奖,她心里还是有点儿失落的,眸中光点消失,委屈地眨了眨眼。
白芒慢悠悠往山洞的方向走几步,忽然听见桃羽轻飘飘地说:
“不错。”
“嗯!”白芒步伐一下雀跃起来,几乎蹦回去。
……
转眼半年过去,又是一年冬。
初雪一过,雪花就飘飘洒洒落个不停,不过几天时间,漫山遍野都变成白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接近正午,白芒和桃羽居住的山洞里却找不着人,山洞角落的石床上上,原本铺着的一层稻草,变成了厚实的黑熊皮,搭在地上,一看就很暖和。
沿着山洞外的峡谷,一直向更深处走去,很快就到了尽头的山崖下。冬天,温泉池不但没降一丁点儿温,热气反而更盛,烟雾弥漫在整个水潭上,连瀑布都看不真切,只听得哗哗水声。
泉水旁有一处天然的小坑,桃羽在两边挖出坑道,便用作白芒的药浴池。
这时药浴池中灌满了温泉水,再浇上熬好的药,整个池子都是墨色的,硫磺味被浓郁的药味掩盖。
白芒和桃羽各坐在池子一边,冬天里泡温泉,热气浸透全身上下,很是舒坦。白芒懒散闭着眼睛,脸颊被水汽熏得微红,半趴在池边,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水下,桃羽轻踹她一脚,懒懒地说:“饿了。”
“……嗯!这就去!”
白芒猛地睁开眼,一跃进旁边的温泉池中,站在瀑布下冲干净身上沾的药渣。瀑布哗啦啦重重打在她肩上,她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甩甩脑袋,轻巧跃出水面,三两下穿好衣服,背起桃木剑,将银链系在脚踝上,灵巧地往旁边跑。
银铃的声音滴滴答答。
桃羽还趴在水池边,懒散半睁开眼眸,看着白芒越来越远的背影。
长发散在身后,随着她跑动的幅度一摆一摆,丝丝缕缕湿哒哒地沾在一起。
半年过去,小家伙又长高不少,都快和她一样高了。白芒身姿仍然是纤细瘦弱的,但仔细看,能看见她小腿、手臂上流畅的筋肉线条轮廓,很浅很浅,给她添了一分少年的活力。
一个月以前,白芒便能借力一跃上瀑布顶端,再折回来往下跃至岸边。
白芒还做不到像桃羽那般,一步便在岸上站稳,她还需在水上借力一下,一来一回,裙摆、衣间难免被沾湿,不过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狼狈跌落在潭水中。
或许是每日都要被温泉水冲刷许久的缘故,小家伙在山里野了半年,皮肤不但没被晒黑,反而被养得愈加白皙细腻,唯独手心、手指上几处,因为练剑和攀瀑留下了茧子。
不过手指倒是愈发纤细如青葱,去年小家伙的手指长冻疮,肿得不像样,到夏天才勉强恢复,今年是不会再长的了,往后应该也不会。
现在白芒内力突破五重,奇经八脉中的阴阳两跷脉也疏通一半,基本可发挥出四五成,算下来也就是两重内力往上。对付侠义帮那群废物,已是绰绰有余。
是时候回商都了。
桃羽慢悠悠地伸个懒腰,站起身,长发柔顺地散在身后,水滴噼里啪啦地往水里落。她走进一旁温泉池,在水中洗干净了,再踩到岸上。她每走一步,内力在体内流淌,身上水珠不断蒸发,雾气向周围蔓延。
如同从云雾缭绕幻境中走出的仙子。
倒是桃羽她,和半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
白芒在附近的森林中晃悠一会儿,拎着一只断了气的山鸡回到山洞外,动作熟练地收拾干净,切块扔进一锅热水中。拿着小刀在鸡身上挥舞时,她的手指灵巧动得飞快,几乎只看得到残影。
桃羽教她的格杀之术,手指的功夫是最基本的,怎样用一只手指轻易取人性命,或是将人制住,又怎样让内力凝于指尖,轻巧操纵手中工具。
看似容易,白芒却练了整整三个月,才开始练刀——一套由石头磨出的小刀,可以藏在衣袖里,手指间,甚至发丝间。白芒空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将小刀拿在手里把玩。
刚开始的时候,白芒手指还被割伤了好几处,到现在,她已经将这一小套石刀,使得很熟了。
白芒专注玩刀时,稚嫩的小脸上竟透着几分英气。
一锅鸡肉煮好,桃羽也正好慢悠悠从峡谷那头走过来。
“吃过中食,我们就回商都。”桃羽道。
“都听姐姐的。”白芒替桃羽盛好肉汤,自己也埋头尝了口,抿着唇轻轻笑。
等了整整半年,终于要回商都,这半年过得太快,好像跟着姐姐离开侠义帮,心里想着“匡扶正义、为民除害”的时候,还是昨日。如今终于要实现了,白芒心里止不住激动。
喝完一碗肉汤,白芒心中激动消退一些,有些不舍地问:“姐姐,我们以后还会回这儿来吗?”
白芒毕竟年龄还小,幼时又一直生活在九莲村一个小小的村子里,从未长时间有过漂泊的日子。一旦在哪儿安定久了,她就不太愿意彻底离开。
白芒性子本就静得下来,只有她和桃羽两人在山中的日子,她也不觉着孤寂。
桃羽倒没有多少留恋:“有机会再看吧。”
“嗯。”白芒乖乖点头,她看懂了,桃羽的意思,以后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走的时候,白芒还是从山洞中抱上两条狐裘,准备到城里找裁缝,做成围巾,她和姐姐一人一条。
半年里她们吃得最多的是兔子和山鸡,但偶尔也会遇到别的动物送上门来,譬如狐狸和狼。若不是有真气护体,白芒左手还差点被一匹黑狼咬断,她手腕上留下四个血淋淋的小洞,涂了好几个月的药膏,痕迹才淡下去。
还有一次遇见一头灰色巨熊,白芒跃到熊背上,全力往它的鼻尖打一拳,它却像是丁点儿感觉不到疼似的,疯了似的要把白芒甩下来。最后白芒撑不住,跌落在地,棕熊暴怒地向她扑去,眼看尖利的前爪就要扇到她头上,棕熊忽然没了气,朝她倒下来。
白芒被压在棕熊软乎乎暖绒绒的肚皮下,艰难地从里面钻出去,桃羽站在面前,明明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白芒却觉得,她在对她笑,那种看起来戏谑轻鄙,实则很温柔的笑。
一点一滴的记忆,都是白芒觉得不舍的。
白芒又捡了根狼牙,往包裹中塞,她环视整个山洞,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带走的。
最后,白芒的目光落在石床边挂着的那柄短刀上。
半年来,她没有一次碰过那柄刀,桃羽也没有——至少在白芒能看见的时候,没有。
但白芒好几次注意到,桃羽空下来发呆时,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刀上,好像透过那柄刀,在看什么很遥远的东西。白芒看不懂。
白芒不知道桃羽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她从大漠来到中原,孤身一人。从桃羽不经意的三言两语中,从她脊背上纵横交错的浅浅伤疤中,白芒几乎能推测出,桃羽过去……过的是怎样艰难的生活。
而这柄刀……一定在桃羽的过去,占据很重要的一部分。
白芒一咬牙,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快步跑到刀边,在桃羽的注视下,伸手毫不犹豫将刀取了下来。玄铁刀身冰凉刺骨,整把刀不过七两重,手感却很扎实,白芒将它握紧了。
桃羽看她的目光倏地阴沉下去,眉毛往上挑了挑,声音很凉:“白芒,你干嘛?”
白芒松口气,桃羽没叫她把刀放回去。
白芒握着刀,快步跑到桃羽面前,双手将刀递给她。
“姐姐有东西忘拿了。”白芒眸光清澈,声音也是脆的,听不出一丝惧意。桃羽冷冷看着她,没说话,她便接着说:“姐姐,这柄刀……我觉得留它一个人,呸!一把刀,孤零零地在这儿,怪可怜的。”
白芒佯装委委屈屈说话的样子,把桃羽逗笑了些。
白芒分明长着一双杏眸,可眼尾又有些像桃花眼,挑起时微翘,垂眸时轻轻往下耷拉出一个弧度,眼尾周围晕着浅浅粉晕。
她这样一张脸,装起可怜来,那是真柔弱到了骨子里。好像轻轻碰一下她,随口骂一句,她眼里就能聚起水花,雾气朦胧地哭出来似的。
半年来,小家伙不是在攀瀑布,就是拎着桃木剑劈砍撩刺,桃羽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她的脸了。
如今与白芒对视着,桃羽竟有些受不住。
“你今年多大?”桃羽视线往下,最终落在不语刀上,随口问。
墨色短刀被白芒握在手中,更衬得她手指白皙。白芒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她握将刀握得很紧,手骨微微凸出。小家伙装得委屈巴巴,可分明是很紧张的。
白芒没想到桃羽忽然问她年龄,愣了一瞬,随即乖巧道:“过完年就十三了。”
“啧。”桃羽笑一声。
才十三岁,就长得这般漂亮,等以后长大了,不得勾走多少人的魂。
白芒紧张地眨眼,在想,如果桃羽不拿刀,那她就将刀给带上。若是桃羽要她把刀放回去,她试着挣扎一下,实在不行便算了……
正想着,桃羽忽然伸手将刀给握住了,随手挂在腰间:“走了。”
白芒眼睛一亮,她赶忙抱紧地上的包裹,跟上桃羽步伐。她走在桃羽身侧,往旁边看,墨黑色玄铁短刀与一袭妖冶红裙,正好相衬,为桃羽添了一分凛冽侠气。
“喜欢么?”桃羽淡声问。
“嗯!”白芒用力点头,“这柄刀挂在姐姐腰间……很好看。”
桃羽手指无意间抚过刀身时,原本稳重的墨黑色刀身,又忽而只剩下冷,裹挟着杀意的寒芒凛然。
这是一把杀人之刃。
白芒下意识去牵住桃羽的手,将她手指从刀上移开,杀气消失了。白芒松口气,手指和桃羽的手指自然而然扣在一起。
她听见桃羽说:“这柄刀叫不语。”
……
抵达商都城时,暮色已深。
她们在城郊随意找家客栈住下,正巧是半年前住过的那家,店小二竟然还记得她们,惊喜笑着招呼:“两位姑娘好久不见,上回你们只在商都玩了几天就走了,这回可得好好玩一玩,这冬天的商都,又是不一样的景致,只是……”
桃羽只说一句“聒噪”便回了房,白芒许久没听过别人说话,倒是好奇地歪着脑袋问:“只是什么?”
“只是今年时机有些不巧……”店小二挠挠脑袋,他本该给店里揽生意的,两个姑娘当然住得越久越好,可城里不太平,他总不能害了她们,他纠结着说,“王员外前些日子去了,头七才刚过呢。”
白芒对王员外印象不深,迷茫地眨眨眼。店小二见她不明白,压低声音,接着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商都城看着安稳,可暗地里,其实一直有两股势力相互制衡着,一边是城西的王员外,另一边是城东的侠义帮。”
“那侠义帮是*掳掠无恶不作,只是半年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收敛了不少,我猜应当是王员外的功劳。”店小二环顾一周,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接着道,“可这下王员外突然过世,员外府上下正乱着呢,就连员外家独女都……”
店小二顿了一下,白芒接着他的话问下去:“都什么?”
“没、没什么!”店小二摇摇头,纠结地说,“这话我不太好说,毕竟是做生意的,说错了话是要得罪人的。姑娘你明儿上街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唔。”白芒点点头,倒不是很好奇。
“如今侠义帮没了对手,怕是会再出来作妖……”店小二叹口气,“总之,两位姑娘还是小心些为上。”
“多谢小哥提醒。”
白芒和店小二到过谢,回到房间里。桃羽正坐在桌边,悠闲喝口茶,这点儿距离,店小二说什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寻侠义帮的踪迹。”桃羽伸个懒腰。
桃羽推测,有那块刻着“白魔令”三字的石碑藏在院中,半年前一事发生后,侠义帮剩下的人就算在城里东躲西藏,也躲不到多远。如今半年过去,城中与之抗衡的王员外还刚好过世,要找着他们就更容易了。
白芒小步走到桃羽身边,桃羽正好喝完一杯茶,她便乖巧帮她又倒一小杯。白芒坐到桃羽身侧,身子往前倾一些,仰头很乖地看她,软软地问:“姐姐,明日若是找着侠义帮之后,我们要怎样做?”
桃羽漫不经心道:“自是像先前说的那般,你自己去报仇。”
白芒接着问:“姐姐一点儿也不插手?”
“当然。”若是桃羽插手,那和半年前有什么区别?那便不够有趣了,桃羽打个哈欠,以为小家伙是觉着害怕,接着道,“小家伙,你放心,我会在一旁看着,保你性命无忧。”
“不过若是侠义帮那群废物玩意儿,你都对付不了,”桃羽手指用力,弹一弹白芒的脑袋,“那也太丢我的脸了,该罚。”
“姐姐放心,我应该能……”
桃羽稍稍白她一眼,白芒就立刻改口道:“我肯定能对付他们!不过……”小家伙稍微埋下头,眼珠转了转,又抬头看桃羽的眼睛,眸中带着些许讨好的笑意,清澈明亮,让人心软,她接着道,“不过姐姐说好了,不要插手哦。”
“好。”桃羽捏捏她的脸,没有多想。
……
第二日一早,天还是黑沉沉的,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往前,只偶尔看得见几个正在准备早点的小贩,一缕缕热气从蒸笼中钻出来,很快被冷风吹散。
街边房屋中逐渐亮起一盏盏灯,整座城却还是寂静的。
两个人影无声走在街道中央,走得很快,径直向城中心掠去。侠义帮曾经的据点,便在城中一处宅院。
桃羽本以为,侠义帮好歹会躲藏在城中别处,派人盯着那处宅院便成了,她们得稍稍费些功夫,才捉得到侠义帮如今的据点。没想到大早上的,宅院里已经点上摇曳的灯火,桃羽耳力好,甚至能听见院中洗漱收拾的声音。
她掠上旁边屋顶看一眼,宅院里人虽然不多,但大多都是半年前,被她杀剩下的那些人——
桃羽自然不记得那群喽啰的长相,反正那股猥琐恶心的气质,总归是一样的。
“去吧,小家伙。”桃羽折返回地面上,打个哈欠,倚在旁边柱子上,轻推白芒一把。
……
寂静的院中忽然变得嘈杂,小厮们困倦地从房中出来,没精打采地拎着扫把,埋头打扫院子。
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院中,趾高气扬地环视一圈,将手中长鞭抽得“噼啪”作响。
“一个二个干什么吃的!干活利落一些!帮主大人今天中午就要醒了,你们必须在他醒来之前,将院子打扫干净了!”
青袍男子原本不过是侠义帮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帮众,谁知半年前那场变故过后,侠义帮中元老死的死伤的伤,就连管事都突然暴毙,他当时正好在帮主身边,便捡了便宜,被任命为新一任的管事。
侠义帮这半年的日子很不好过,首先是帮主重伤,一周七天,他有六天都只能卧在床榻上休养。没了帮主坐镇,侠义帮其余人不是任由王员外欺负?
其次是半年前那个妖女,害得侠义帮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敢在城中过街老鼠似的东躲西藏。
如今整整半年过去,那妖女再没在商都城中露过面,想来是早已走远了。王员外也正好死了,王府上下乱作一团,他们帮主的伤也终于养好,再闭关一次便可痊愈,可以说是好事连连。
于是帮主最后一次闭关之前,便要求他们将侠义帮据点搬回宅院中来,再在他醒来之前抓一个漂亮小丫头,供他采阴补阳。帮主卧病在床,半年没能练一次邪功,可把他憋坏了。
管事颐指气使巡视一圈,宅院正门忽然被敲响了,很缓很缓的“笃、笃、笃”三声,却很厚重,响透整个宅院。
“大早上的,谁不长眼来敲门?”管事抱怨一声,戾气横生地去开门。
推开木门,他一下子怔住了。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鹅黄小裙的小姑娘,外边披着件雪白狐裘围领,毛茸茸的,将她整个人都衬得小巧可人,毫无攻击性。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目若星辰,眼尾周边泛着浅浅桃色,好像在对他柔软地笑。她樱色的唇、小巧的鼻尖,无不是精致的。小姑娘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足够清丽漂亮,惹人注目。
管事脸上的怒气一下就消了,他正愁哪儿去给帮主找个漂亮小丫头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这张脸,极品啊……!
只是这丫头看起来有些眼熟,也不知道哪儿见过。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住了,变得僵硬无比。
他看清白芒手中抱着的那柄桃木剑。
他这一生,就只见过两次颜色如此鲜艳的桃木剑,上一回见,是在半年前……那妖女当着他的面,提剑刺穿他身旁那人的心脏,血溅了他一脸。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柄剑。
管事的手哆嗦起来,他再看白芒的脸,白芒正好与他对视,杏眸中浮现出浅浅的清丽笑意。记忆中,那张青稚漂亮的过分的脸,逐渐与眼前的小姑娘重合。
“你……你是……”管事眼中倏地只剩下恐惧,嘴皮都泛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