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焰的声音满怀笃定, 虽然看似是在问容夙,但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而且她说完后还直直望着容夙的眼睛,显然是想知道她有什么反应。

  容夙没有什么反应, 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听完后眸子微缩,似是有些惊讶,不回答, 而是反问道:“我怎么会杀段佑?”

  有惊讶, 但是不多, 很符合她一贯的风格,而且看向南宫焰的眼神依然温和, 就仿佛南宫焰只是在和她说笑,她便也配合地陪她闹。

  南宫焰就垂了垂眸,眸里情绪既有失落也有难过, 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声音微低:“你看看这个。”

  容夙低眸, 就看到南宫焰手里躺着一个储物袋,黑色的,很破旧,而且还有明显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衬着她白皙光滑的掌心,很是格格不入。

  那储物袋是她的!

  是她当正阳宗外门第一时得到的,后来只装了几颗丹药, 坠崖后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现在竟然会在南宫焰手上!

  容夙心里情绪一震, 但面上还是淡淡的,伸手就想从南宫焰手里拿回那储物袋, 嘴上还道:“原来是你捡到的,我还以为——”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南宫焰在她的手碰到储物袋前死死攥住,不肯让她拿走,看她的目光颇复杂,然后说道:“不是捡到的,是魔修四散后还活着的十来个南宫卫彻夜不眠,在你坠崖的地方跋山涉水,从某块石头压住的角落里翻出来的。”

  容夙就低头。

  南宫焰继续道:“你坠崖后,青山以天眼录全力寻找你的所在,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于是本小姐命青山借助天眼录和南宫卫一起,将悬崖下那片海的所有支流都绘出来,看看往哪个方向去最有可能找到你。”

  容夙微怔。

  “本小姐问过储白璧,她说她看到你时你是昏迷不醒的,而且救上来后你还沉睡了一日多才醒。所以在段族族卫看来,你自坠崖到遇到储白璧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昏迷不醒、在海面上漂着的,是么?”

  南宫焰说着,抬头看了看屋外,声音微低:“但是容夙,从捡到黑色储物袋和水流的流速、悬崖到储白璧所在的地方,以及时间来看,根本就对不上。如果你一直没有意识而是任由海水裹挟,你根本就遇不上储白璧。”

  如果容夙一直没有意识,那么按照她的计算,南宫卫和结盟内的各族族卫一定能够救到容夙。

  南宫焰意识到这一点,就知道容夙中间一定清醒过,而且还上了岸。

  她明明上了岸,却还要以昏迷不醒的状态被储白璧救上去。再结合段族少主的死亡时间,以及段祁的心机城府,南宫焰就大概能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段佑。

  “容夙。”南宫焰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温和:“所以你还要说,你没有杀段佑么?”

  容夙默默听完,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情绪却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还有险些藏不住的震惊。

  她微微抬眸,看着离得很近的南宫焰,眼神微深,惊艳于南宫焰的心细如发、洞察一切。

  她一直都知道南宫焰很不简单,所以在杀段佑后,也有想过南宫焰的反应。

  只是南宫焰当时离她很远,而且段佑死了对她没有影响,她便也没有多在意。

  结果段族那么多人都察觉不到,却是南宫焰第一个知道。

  该说是因为南宫焰很了解她么?又或者说,应该是在意。

  以天眼录探查她的踪迹,推算水流流向,翻出黑色储物袋……

  那该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啊?

  而南宫焰做那么多,只是想要救到她么?

  容夙想着,眸微垂,看着面前衣裳华丽、神采高贵的南宫焰,能够看出她面上的表情虽然复杂,但只是疑惑。

  她会说这些,大概只是想知道她杀段佑的原因。

  以及——为她善后。

  她派出南宫卫杀段祁,不是要段族副族主的感激,只是想让段祁别说出不该说的。

  但她甚至都不知道段祁曾对她做的一切,不知道段祁是罪有应得。

  容夙的呼吸就紧了紧,有些压抑,也像窒息。

  噩梦里被火焰围绕的南宫焰、说要坐上少主之位改变世族的南宫焰,还有面前哪怕眼里有疑惑也藏不住世族大小姐风采的南宫焰。

  她大概以为,现在只要杀了段祁就行了。

  她根本不知道,段佑只是死的第一个人。

  还有姚昊苍,而且姚昊苍的父亲是姚族族主。

  跟堪堪突破归一境的段君鹤不同,姚族族主跟南宫族族主差不多,都有归一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就能触摸道境巅峰。

  所以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容夙就看了看南宫焰手里的储物袋,伸手拉起她的手,将那黑色储物袋拿回来悬在腰上,迎着南宫焰不解的眼神道:“对,段佑是我杀的。”

  她嗤笑一声,手攥到最紧后松开,脸上就多出几分嘲讽:“所以呢?南宫小姐是要跟段族副族主告发,以此坐上少主之位么?”

  南宫焰一怔,眼神里的意味似乎是难以置信。

  容夙的心不由一紧,像是有什么开始弥漫开。然后她继续道:“南宫焰,别忘了生死结的存在,我死了你也要死。”

  南宫焰就动了动唇,声音微颤:“容夙,你什么意思?”

  短短几个字,她似乎用了很久才能说出来。

  容夙看着她此时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开始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她眸光暗了暗,索性直接将心里组织好的话都说了出来:“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我说我们的性命是相互关联的,所以你不想死,就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当初结生死结,就是为了要利用本小姐?”

  南宫焰嗤笑一声,伸手就环住容夙的脖子,将自己缩进容夙怀里,说道:“容夙,你不擅长说谎的。”

  怀里的身体温暖而柔软,近在咫尺的面容含着笑意。

  容夙几乎控制不住想伸手环紧她,但她低眸看着南宫焰眼里若有似无的泪光,就知道南宫焰不是完全不为所动的。

  世族里的阴谋诡计很多,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经历得最多。所以她就算心里很想相信自己,也会多多少少受到一点影响。

  容夙就道:“我是不擅长,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哪里需要擅长呢?”

  她伸手环住南宫焰的腰,心里挣扎了一下,才迎着南宫焰的眼神拉开她,继续道:“南宫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那青衣老者跟我说了些什么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他跟我说,踏霄境以后能够解开生死结的那道解法是假的。”容夙缓缓说着。

  接着她看着南宫焰怔怔的表情,继续补充道:“真正解开生死结的办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所以呢?”南宫焰声音淡淡。

  容夙却注意到她垂着的手微微颤抖。

  她就道:“所以我是想跟南宫小姐说,不要看我现在修到知微境八重,离踏霄境的距离很近,就以为能够摆脱生死结。”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南宫焰却直接打断道:“那当日在悬崖上,你说你后悔结生死结,又是什么意思?”

  她说完就仰头看着容夙,眼神明亮,像含着星星一般。

  容夙呼吸就一滞,心说:情况似乎很棘手,南宫焰根本没有那么好骗。

  她就有些自责,自责自己先前怎么就那么稳不住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容夙垂着眸想了想,半晌后才想到回答的话,道:“我不那么说,怎么能够顺理成章脱身去杀段佑呢?”

  她看着南宫焰,见她似乎还要说话,忙继续道:“而且还有,你不知道,当时我本来都跑出去很远,结果就因为看到你的凤凰虚影,我就只能回去救你。”

  “要不是有生死结,怕你死了我也会死,我才不会多此一举。虽然坠崖后我也不会死,但到底还是很疼的。”

  容夙说着,默默在心里复盘了一遍,自认为逻辑没问题,就伸手摸着南宫焰的脸,声音一阵后怕:“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怕你会死。”

  她眼神漆黑,虽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都动作和表情透露出来的意思都是:南宫焰要是死了,就会连累她也死。

  南宫焰皱眉,还是不愿意相信。

  她觉得容夙那时不会是这样的意思。

  但此时的容夙说的也很认真。

  那股神情和表现,就像是心里藏着的秘密被人发现后,不顾一切中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很像她以前处置过的族人。

  是害怕秘密被更多人发现的故作镇定。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容夙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样,南宫焰应该就相信大半了吧。

  容夙想。

  她自认为还是了解南宫焰的。

  就算她和别的世族子弟都不一样,但到底是出身世族,见过的虚情假意太多,又太在意她,所以一时半会多半也会分不清楚真假。

  而她要做的,就是似真似假,让南宫焰再也分辨不出来。

  她就上前一步,伸手去牵南宫焰的手,同时放缓了声音道:“南宫焰,没关系的,你先前不是曾说要和我生死相随么?现在我们就是生死相随啊。”

  南宫焰怔住,抬眸看向容夙的眼睛,只看到漆黑深邃里浮现在表面的温和,甚至算得上温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柔,却是——虚假的温柔。

  她就退后了一步,眉越皱越紧,手往后缩,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动作间已经快藏不住心里情绪的震惊和崩溃。

  容夙的心就一痛,像是被什么攥紧般无法呼吸。

  但她想到九幽大殿内那一瞬的颤抖惊慌,就坚定了决心。

  她看南宫焰一眼,再出声时面上恢复到没有表情的样子,声音也沉沉的:“南宫小姐也不用太担心,我知道你们南宫族的实力有多强。只要段祁死了,你再立天地誓约,我会跟你解除生死结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你那个改造世族的远大目标,我也不会跟第三个人提起的。”

  容夙说着,止不住低笑了一声,像是忍不住一样,在南宫焰听来就是满满的不屑。

  她表情一变,眼神黯淡无光,没有再说什么,走的时候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容夙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星月居,袖一挥,屋门合上,满屋重回到黑暗,她很熟悉也很习惯的黑暗。

  她就直接坐在地面上,黑刀都拿不稳,孤零零躺在了地面上。

  容夙看着那柄黑刀,笑了一声,慢慢屈起膝盖,将自己的头抵在膝盖上,半晌无声。

  虚空里响起一声叹息,是小光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悬浮着看容夙,叹道:“容夙,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怎么要那么说呢?”

  容夙就抬头看着小光球。

  满屋黑暗,小光球那团白很显眼。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小光球一个问题:“你觉得南宫焰是什么样的人?”

  “南宫焰?”小光球想了想,回了容夙四个字:“敢爱敢恨。”

  这是它结合原来的世界线知道的,也是跟着容夙这几年亲眼目睹的。

  南宫焰的性情很鲜明,对恨的人手段无情,但知道心里所爱后,也很直接。

  敢爱敢恨啊!

  容夙就仰着头看向屋顶,声音低低道:“那她会恨我么?”

  南宫焰爱不爱她,容夙不知道。

  她只知道先前的南宫焰很喜欢她,但喜欢和爱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她知道时间再久一些,或者她给南宫焰回应,南宫焰早晚会爱上她。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

  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拿墨水点着她白皙而肉乎乎的脸蛋,笑着说爱是很珍贵很稀缺的东西,就跟——桃花源一样。

  所以容夙不想让南宫焰爱上她。

  她得不到桃花源,也注定不该得到爱。

  所以她刚才都那么说了,南宫焰应该会恨她的吧?

  她说她对南宫焰是利用。

  她说生死结是束缚南宫焰的武器。

  她说要南宫焰立天地誓约。

  她还故意装出对南宫焰那个远大目标的不屑一顾。

  这样,南宫焰就会恨她的吧?

  容夙问了小光球很多次,但一直没有听到小光球的回答,忍不住看去,就看到小光球眼神复杂。

  容夙于是不再问。

  她把黑刀抱在怀里,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光球莫名难受,就说:“要是南宫焰不相信你说的话呢?”

  虽然容夙刚才是装得很像,虽然容夙拿捏南宫焰的性格拿捏得很好,虽然容夙说的都能圆上,但小光球总觉得南宫焰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容夙眸光深深,听完后抬了抬头,看向窗外那缕日光,声音轻轻:“南宫焰会相信的。”

  她扬起唇笑了笑,眼眶微红:“毕竟我的演技一直都很好的。”

  容夙说完,低头看向腰间的黑色储物袋。

  经过海水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浸泡,里面的丹药早融化没了。

  她需要重新准备一份解开生死结所需的丹药,再想个理由跟南宫焰解除生死结。

  然后,她跟南宫焰就算完了。

  她只是正阳宗弟子。

  南宫焰是南宫族大小姐,以后还会是少主、族主,她会循着她的目标步步往上,她会名垂千古的。

  而她,就算以后能够杀了姚昊苍,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的。

  世族的手段,她很早以前就体会过一次了。

  所以,她会默默无闻。

  容夙想着,盘膝而坐,坐了几日,南宫焰都没有再出现过,紫田也是。

  她就站起来往外走。

  她不想再待在星月居了。

  既然说是利用,那么就要有利用的样子。

  容夙就想回正阳宗去。

  她现在没有多少灵石,需要的丹药也只能回正阳宗才能拿到。

  星月居是有传送阵的,只是她怎么都启动不了。

  她就想先出星月殿,看看南宫焰对她是什么态度。

  或者说,容夙心里情绪复杂,迫切地想知道南宫焰到底有没有相信,她才能继续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

  她离星月殿的殿门只有五步了。

  周围巡视的南宫卫没有阻拦她,甚至称“容夙大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

  容夙面无表情,只是拿刀的手紧了紧,藏不住心里失望的情绪。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温温柔柔但是含着凉意的声音:“容夙姑娘。”

  容夙回头,看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绿衣女子,周围南宫卫就继续恭敬称呼道:“绿水大人。”

  绿水手微抬,做了个手势,那些南宫卫会意,就到别的地方巡视去了。周围无人,只剩容夙和绿水。

  容夙站定,听到绿水走近后含笑问道:“容夙姑娘打算去哪里?”

  “回正阳宗。”容夙垂眸,心想:又变回容夙姑娘了,所以南宫焰是相信的吧。

  她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又是一阵变化,比先前以为南宫焰不相信还要沉重很多。

  “回正阳宗?”温温柔柔的绿衣女子嗤笑一声,收了面上笑意,说道:“既然你说生死结关联性命,那么就应该知道,哪怕是为着我家小姐的性命着想,我也是不会让你离开星月殿的。”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生死结关联她和南宫焰的性命。

  所以南宫焰不能杀她。

  但她的自由也受到限制。

  容夙就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抬脚往殿门相反的方向走,却不是回星月居。

  绿水若有所思,想了想竟然抬脚也跟在她后面,而且一前一后,脚步声明显,故意要容夙听到。

  容夙不在意,她漫无目的到处走着,走了一段时间后看见一座熟悉的亭子,心里情绪微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观澜亭来。

  然后她移开目光,看到亭边那座水榭,眸光微动,抬脚就走了进去。

  这里以前是用来关押那个自称是“五顺”的青衣老者的,现在那青衣老者逃跑了,四周自然也少了巡视的南宫卫,只地面上些许灰尘。

  容夙看了看,对后面跟着的绿水道:“你既然跟来看到了,就跟南宫焰说一声,我不住星月居了。”

  她说完,盘膝坐在地面上,意思很明显:既然出不去星月殿,那么就住在这里好了。

  绿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是自比为囚犯,还是暗喻生死结解法以及利用之意。

  也或许两者都有。

  她不由皱眉,不耐烦地想直接离开,但想到小姐参加族会时无精打采的模样,脚步就一顿。

  她跟青山紫田不一样,青山是小姐费了很多心思收服的,紫田是小姐救回来的,只有她自己是主动选择小姐为主的。

  世族子弟间有竞争,世族族卫内部也有竞争。

  她选小姐为主时,小姐才六岁,却有那样凌厉、属于上位者的眼神。

  所以她那时就认定小姐一定会成为族主。

  小姐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一路往上,十五岁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后来的一切发展都很顺利。

  直到小姐去了一趟正阳宗。

  小姐从正阳宗带回了生死结和容夙。

  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变化,却多了牵挂。

  但那也没有什么。

  只要不影响到小姐坐上少主之位就行。

  她看重的只有小姐在族内的地位。

  所以后来容夙能助小姐收服问心境境灵,她便也愿称一声容夙大人。

  只是现在——

  “容夙,九幽山海境关乎南宫族少主之位,你想知道此次比赛的结果么?”女子的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

  容夙微怔,抬眸看上去。

  绿水也不在意她什么反应,反正不管容想不想知道,她都是一定要说的。

  她道:“此次九州世族利益分配,南宫族能名列前茅,主要是因为小姐和煌公子。”

  “只是关于山海令的数量之争,最后的结果,小姐比煌公子少了一枚。”

  容夙的心不禁一紧。

  “一枚而已,本来是算不上什么的。只是再加上跟段族副族主的对峙,小姐先前得到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形同于要重新来过。”

  “容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绿水加重了声音。

  “小姐若不是为了救你浪费那么多时间,怎么会比不过煌公子?”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最后道:“但小姐没有后悔。所以容夙,你凭什么这么对小姐呢?”

  温温柔柔的绿衣女子一甩袖子,直接踏水离去,只丢下一句质问的话:“来自正阳宗的弟子,没有背景没有家族,难道也没有心么?”

  说到最后,还是质问多过不满。

  容夙看着她的背影,就想:南宫焰虽然喜欢人的眼光不怎么样,但选属下的眼光却是极好的。

  她苦笑一声,闭眸就开始修行。

  她本以为她听了绿水那番话后应该是无法修行的,结果却没有,她修行得很认真,似乎都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大概是因为那番话带给她的,只有“及时止损”四个字吧。

  她已经害南宫焰丢了先前的优势,难道还要害得她无缘少主之位、无法实现目标,最后再丢了性命,才知道后悔么?

  所以容夙想,无心就无心吧。

  *

  上煌宫。

  南宫煌从外面走来时满面春风,心情颇好。

  他后面的近卫也放松心情,恭维的话就源源不断说了出去,大致上是什么“这回终于压大小姐一头”、“少主之位一定是公子的”。

  南宫煌越听笑容越多。

  然后一个近卫就道:“公子,现在要去见地牢里那南疆族人吗?”

  南疆族人。

  南宫煌就有些不屑。

  毕竟先前他是处处不如南宫焰,才如此着急。

  结果九幽山海境一行,南宫焰竟然会浪费时间派人去救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弟子,还为她对上段族副族主,实在愚蠢。

  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从储物戒里拿出几页纸,看着上面用朱笔画出的横线上那句话,再想到南宫焰所谓愚蠢的做法,心里一动,道:“那就去见见吧。”

  南疆族。

  听说南疆一族修的道古怪神秘,颇有些“言出法随”的意味,倒是能够问上一问。

  上煌宫的地牢里。

  被上煌宫南宫卫抓来的这南疆族人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倒是颇为不简单,哪怕身处地牢也有一股从容,只是眉宇间却有些阴沉。

  南宫煌结合对南疆一族的认知和南荒古神庙的内乱,便知道此人不是南宫卫抓来的,而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所谓叛逃二字,多半是指人品了。

  这名南疆族人的人品应该不怎么样。

  南宫煌就有些鄙夷。

  他虽然人品也没多好,但上位者总是喜欢忠诚的属下的。

  他就直奔主题,道:“你想投靠本公子?”

  “是的,煌公子。”那面容还算过得去的年轻男子道:“我名巫谐,本是南疆一族此届少族主,只是古神庙圣女几年前回归,以一己之力挑起南疆族大乱,我不得已才逃出来。”

  他说着,声音颇为愤怒。

  南宫煌对外族的内乱不在意,只道:“你知道那青衣老者的来历?”

  “是。”巫谐低头,眸子里有怨恨的意味:“他名巫顺,本该是我南疆一族的护族族老,却罔顾族规擅自离族,还自称是遵循圣女之命……”

  后面还有别的什么,南宫煌却完全不在意,他只在意南宫焰抓此人的原因。

  那时候她似乎人还在正阳宗,青山却控制天眼录查到什么,然后抓回来一个南疆族人。

  他想不明白,便继续问道:“你先前曾信誓旦旦同本公子的近卫说,能助本公子坐上少主之位?”

  “不错。”巫谐昂了昂头,满是自得,看南宫煌很感兴趣的样子就继续问道:“煌公子现在的竞争对手,只有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一人,对么?”

  “是。”南宫煌后面跟着的近卫看了看自家公子神情,回答道。

  “我有一法,能让煌公子稳稳坐上少主之位。”巫谐声音自信点无比。

  南宫煌眸微缩,声音多出一丝郑重:“那你要什么?”

  他能跟南宫焰势均力敌,自然是不蠢的。如果巫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堂堂南疆一族少主,怎么会真的要投靠他呢?

  “煌公子果然出众。”巫谐赞了一声,直接道:“我希望你坐上少主之位后,能以南宫族少主的身份与我南疆一族结盟,助我镇压南荒古神庙内乱。”

  结盟啊!

  南宫煌眸光微闪,直接道:“这个是小事一桩,本公子答应你。”

  他说完,看那巫谐喜形于色,心里不屑,面上却笑道:“那巫少主,现在能说你的办法了吧?”

  巫谐因他巫少主的称呼得意洋洋,压低声音将那办法说给南宫煌听。

  南宫煌听完后不由嗤笑一声:“天真!”

  他迎着巫谐不悦的眼神压了压心里不屑,继续道:“巫少主有所不知,我们世族嫡系子弟和你们巫族不同,开始修行后,名字就刻在族庙的命魂灯上,有族庙神力相护。”

  “你说的这种办法根本对南宫焰无用。而且你若是对南宫焰施展,还会受到族庙神力反噬,重则当场死亡,最轻也会修为尽失。”

  “所以此法无用了?”巫谐低声呢喃。

  他看着面前青年虽然温和但藏不住不屑鄙夷的高傲眼神,心里就生出几分不满。

  心说世族族庙神力再不凡又如何,世间万道修到极致都是无法抵挡的。

  这位煌公子显然是看不起他们南疆一族所修的道。

  但这只是因为他道境感悟不深,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而已。

  若是换了南荒古神庙的圣主,又或是那位归来不久却手段无情的圣女,未必就不能撼动所谓的世族族庙神力。

  他虽然不服那位圣主和圣女,但那两人在南疆一道上的造诣,他却是无法不拜服的。

  “那倒也未必。”南宫煌眸中光芒一闪,想到什么后唇角含笑,几乎能够肯定心里的猜想,但还是问巫谐道:“你们南疆一族,有某种能够关联两个修士性命的法子么?”

  ……

  一月后。

  容夙再睁开眼睛时,眼里有怔愣,反应过来后她直接一步踏出,在观澜亭外那片空地上抽刀而出。

  脚步轻而疾速,刀意沉而凛冽,看着似乎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却还是有一丝不同的。

  那丝不同是因为她的修为。

  她修到知微境九重了。

  而且感觉距离踏霄境只有一步之遥。

  容夙就丢开了先前那股压抑的情绪,难得地多出一丝喜悦。

  毕竟她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修为,现在修为能突破实在是她也无法想到的。

  她就边舞着刀,边在心里暗道一声:容夙,很好,你果然是如你自己所想的那样,无情无义,也无心。

  高空上,一位衣裳华丽、高贵不凡的女子正低头看着空地上舞刀的容夙,手微攥紧。

  站在旁边的青年不忍,就开口说道:“小姐,再过一段时间我突破登天境,应该就能控制天眼录查到容夙大人的过往了。”

  他不知道容夙跟南宫焰说的那些话,因而只是凭借本能来判断别人的好坏。

  他能控制天眼录,本能显然是很准的,因而自无忧城后,容夙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容夙大人。

  南宫焰听完后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踏空离开了观澜亭所在的地方。

  容夙一无所知。

  她舞刀舞了很久,舞到夜深,月亮高悬天空。

  然后她收了黑刀,环顾四周一眼,鬼使神差般就抬脚走进了观澜亭。

  月光照在水面上,反衬出清和的一片景致。

  石桌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容夙坐在桌前,伸手摸上桌面,忍不住就想到先前醉酒的一幕幕。

  南宫焰曾经躺在这张石桌上,任由她动作。

  容夙想着想着,指尖就有些发烫,最后只凝成一声叹息。

  如果她那时没有醉酒,没有说喜欢,或许就没有后来种种,那么或许——南宫焰也不会那么喜欢她。

  南宫焰少喜欢她一些,就不会太相信她。

  那么她就不用说话太重,不用伤她太深。

  所以难怪兄长以前经常说酒能误事。

  容夙念着兄长二字,眼睛不由自主地红透。

  然后她握紧黑刀,抬头看月,想着记忆里少年白衣清朗的模样,再收回来目光时,眸子里只有死寂和嗜血。

  南宫焰很重要。

  修为很重要。

  但都没有复仇重要。

  所以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却不能不复仇。

  储白璧说公道自在人心,但修行界很多人都是无心的。

  所以她要讨回想要的公道,就先要无心。

  容夙想着,握紧黑刀就打算回去继续修行,早日突破踏霄境。

  但身后此时却响起几声脚步声,杂乱无章、虚浮不辨方向,似乎还有些熟悉。

  容夙回眸看去,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南宫焰。

  衣裳单薄、长发披散,而且还是赤着足的。

  她的心不由一紧,正想着是应该直接忽略回到水榭,还是打声招呼,追问她是不是杀了段祁、是不是打算立天地誓约、解除生死结了。

  但她想到绿水说的话,后面那一点就怎么都做不出来。

  容夙就想直接越过,但她抬了抬脚步,却怎么都挪不动,就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

  一定是观澜亭有哪里不对劲。容夙想。

  她就看向南宫焰,打算看看南宫焰是什么表情。

  南宫焰却没有什么表情,她面上都是红晕,脚步虚浮着走了几步,眼看着要走到容夙面前,她忽然脚一软,就直直要倒向地面。

  同时风一吹,那股浓郁的酒香彻底将容夙包围,她嗅了嗅,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晕乎乎的。

  南宫焰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怎么能光凭酒香就让她有些醉了?所以南宫焰现在是醉到不知方向了?

  容夙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疑问,然后她看着南宫焰一副醉生梦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面上的架势,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手一伸,环住南宫焰的腰,南宫焰就顺势跌进她怀里。

  “南宫焰,你……”容夙刚要说些什么,就感觉胸口一凉。

  她低头一看,不禁一怔。

  因为南宫焰醉酒后的酒品显然不怎么好,跌进她怀里后完全不安分,一只手搭着她肩膀,另一只手直接扯开她衣襟,甚至还从她衣摆伸进去到处摸。

  她的掌心是暖的,但手指却是凉的。

  似乎是听到自己喊她的名字,她就“嘿嘿”笑了几声,然后继续往上摸。

  容夙呼吸一急,险些拿不住手里的黑刀,而且南宫焰还往她扯开的衣襟吹气……

  这感觉——

  容夙嘶了一声,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面上,南宫焰紧随其后,将她压倒后继续乱摸,还移着唇似乎是想亲她。

  “南宫焰!”容夙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被她吻住,险些沉浸在那股浓郁好闻的酒香里。

  半晌,她反应过来后忙丢了手里的黑刀,翻身将南宫焰压住,同时抓住她不安分的两只手钳在她胸口。

  南宫焰动弹不得,呜咽几声,眼睛里就浮起了泪光。

  容夙微微心虚,手一松,南宫焰就继续摸她,还想翻身来亲她。

  容夙:“……”她怀疑南宫焰是不是假装醉酒的。

  她就道:“南宫焰,你真醉酒了?”莫不是假装的,来诓她的吧?

  她心里微凛。

  南宫焰没有回答,她怔怔看着容夙的眼睛,似乎很清醒的样子,然后含着哭腔问道:“容夙,你有没有心的?”

  容夙就放心了。

  她现在相信南宫焰是真的喝醉酒了。

  因为清醒的南宫焰是绝对不会这样质问她的。

  她是世族大小姐,该有的骄傲不比任何人少。

  容夙没有回答,只深深看着南宫焰。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眼神很温柔,比天上月光还要温柔清亮。

  当然知道也无所谓。

  南宫焰醉酒了,不会记得,所以无所谓。

  容夙看南宫焰很久,也不再阻止南宫焰摸她的动作了。许久后,南宫焰停了动作,躺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

  容夙就低叹一声,回答道:“你就当我没有心吧。”

  她没有心。

  所以不管南宫焰如何,就都能不为所动。

  容夙说完,俯身抱起南宫焰往星月居的方向走。

  她没有想过醉酒的南宫焰怎么能到观澜亭来。

  因为这根本就不用想。

  观澜亭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对南宫焰来说应该也是。

  她也没有想青山紫田那些近卫怎么会放任南宫焰一个人醉酒后到处跑。

  因为星月殿是很安全的。

  而且,说不准是南宫焰醉酒后的命令呢?

  她只是抱着南宫焰,感受着怀里的温暖,莫名希望到星月居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长到永远到达不了。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容夙知道迟则生变,她也怕自己刚刚坚定的意志因为南宫焰而轰然倒塌,起码现在她似乎就不那么坚定了。

  她于是用上了修为,几步踏进星月居。

  再推屋而进,将南宫焰放到床上,就如那夜在南明峰一样,盖上被子后就打算离开。

  只是后面的酒香味实在浓郁醇厚。

  容夙不禁想,这酒她似乎没有尝过,刚才在观澜亭不算,时间太短了。

  然后她坐回到南宫焰的床边,低眸看着闭眸沉睡的南宫焰,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戳戳她的脸蛋。

  南宫焰没有动,足见是睡得很沉。

  容夙就想,要不就尝一尝?

  反正南宫焰醉酒了,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而且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南宫焰清醒后知道自己的反应,大概就会真的相信只是利用,她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容夙就低了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南宫焰饮了酒后微润的唇,第一次任由情绪支配,覆上南宫焰的唇。

  她没有看到南宫焰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容夙此时正沉浸在酒香清冽而微甜的感觉里,她不自觉加深了这个吻,并且吻回后无法控制地缓缓移着唇往下。

  于是等她回神后,看着南宫焰颈上一片吻痕,难得地沉默了很久。

  要是南宫焰问起,她说是她自己摔的,南宫焰会信吗?

  容夙就有些手忙脚乱地系好南宫焰的衣服,并且做贼心虚地把被子给她盖到最上面,脚步有些慌张地回了水榭。

  星月居内,南宫焰靠坐在床上,摸着自己颈上的痕迹,再想到容夙刚才离开时急匆匆的脚步声,脸微红。

  观澜亭内,风微吹拂,某柄黑刀正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