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上一层黑雾后不再碧蓝如洗的天空, 惊涛拍打山石的声音哗啦不断。

  容夙再醒来时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被什么裹挟着,巨大的疼痛随她意识越清醒而越明显。

  她疼到止不住低嘶几声, 艰难地抬眸环顾四周一圈,就发现自己竟然是漂在海面上的,海浪正推着她不知往哪里涌去。

  “容夙,你醒了。”小光球飘在她头顶上空, 声音有些惊喜。

  应该是惊喜她的命果然很硬, 这样都没死成。

  容夙就扬了扬唇角, 声音嘶哑无比:“多谢。”

  她在谢小光球的救命之恩。

  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再被海浪拍打着, 她能漂在海面上而没有沉进海底,应该是因为小光球。

  小光球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虽然它不想容夙死,但这事还真跟它无关。

  容夙坠落后碰到海面那一瞬间, 她眉心闪出一道青光, 能撑到现在大概也是因为那道青光。

  小光球就实话实说。

  容夙微怔, 她想到眉心空间的龙形面具,就打算抬手摸一摸。

  但她伤势太重,实在抬不起手。

  那龙形面具似乎也知道她醒了,围在她四周的青光竟然一瞬间消失不见, 容夙就被海浪拍打着沉沉浮浮,甚至呛了几口水。

  她忍着海水冲刷伤口的疼痛,拿出黑刀死死插进旁边一块山石止住身形, 缓了一阵后一步一步爬上了岸边,再坚持不住, 咳出血和水后,直接躺在地面上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空依旧, 日光微暖。

  容夙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只觉得那股疲惫不堪少了一些。

  她伸手想摸摸自己怀里的储物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想来是先前同魔修打斗或许是坠崖后不知掉哪里去了。

  那里面装着解开生死结所需的丹药。

  容夙就低叹一声,再从储物戒里摸出几枚回春丹含在嘴里,黑刀撑地先换了个安全的地方,才低喘几声,盘膝先简单回复灵力。

  “容夙,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和南宫焰会合了?”小光球静静飘在虚空,在容夙刚才回复灵力时给她护法,见她回复完成,看着要站起来,声音颇为欣慰。

  回去和南宫焰会合?

  容夙脚步虚浮,几乎是跌跌撞撞向前走的,脸也惨白到极致,想到彼时衣服上都是鲜血的南宫焰,心里一紧,接着就扬扬唇,漆黑眸子里没有半点柔情,只有满满的阴沉和杀意。

  “不,我们要去杀人。”容夙说。

  她醒来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还活着,也不是南宫焰,而只有一件事:她现在孤身一人,她是自由的,她能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她终于能够去杀段佑了!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

  重要到容夙甚至都坚持不到回春丹的丹力完全被吸收,也坚持不到伤势再轻些。

  她现在是重伤,脚步虚浮,走没多久就需要撑着黑刀蹲地面上休息一会才能继续走,但容夙却不想停步,她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段佑。

  所以她剧烈喘着气,任由伤口上的血滴答滴答流着,一步一步往段佑所在的方向走去。

  万里追踪术查到的位置没有变,足见段佑是一直待在那个地方的。

  容夙就觉得挺好的,至少那位段族少主的死亡之地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且他应该也待到很熟悉了。

  约莫是杀段佑的执念太深,容夙哪怕是重伤、脚步虚浮,走没多久就要休息,但她还是离段佑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大概还要几个时辰就到了。

  容夙终于放缓了脚步。

  她打算在这片树林里多休息半个时辰,就去杀了段佑。

  她就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回复灵力。毕竟这一路走来她虽然故意避开修士,但还是有几个魔修看到她的。

  只是大概她不是世族子弟,那几个落单的魔修也懒得杀她。

  不多时,容夙看到一块大石头隐藏在大树树影里,位置颇为隐蔽,还很黑暗,她就打算走过去在那里回复灵力。

  周围没有修士,容夙就没有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她直接走了过去。

  让她惊讶的是,大石头后面竟然是有人的,而且还是两个人,而且有一个人她还认识,而且——

  她看着此时显然是重伤并且衣衫不整的段祁泪流满面,以及压在她身上面容扭曲、表情兴奋的魔修,自然知道段祁即将经历什么。

  原来落单的魔修也不仅仅是杀人啊!

  容夙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脸上有刀疤,魔修才看不上她?

  她想着,就看见听到脚步声的段祁和魔修都望向她。

  段祁看清她的面容后眼睛里浮现出希望,急声喊道:“容夙救我!”

  那魔修的眼睛里就生出了杀意。

  容夙注意到他的手摸向了放在旁边的刀,忙嘶哑着声音道:“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她自然不打算救段祁。

  她自己现在都重伤,那魔修修为踏霄境五重,修为比她高那么多,她指定是打不过的。

  而且跟杀段佑这件事情相比,除南宫焰的死活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排。

  更何况,她是容夙,名字里有歹,见死不救不是很正常么?

  容夙想着,就撑着黑刀打算往回走。

  后面却响起刀出鞘的声音,显然那魔修不打算让她走。

  容夙就低叹一声,眸光一厉,没有回头,而是仅凭本能出刀,一刀抵挡住那魔修的刀锋,在他换刀再砍来时,眼神一沉,黑刀没有抵挡,而是直直刺向那魔修的心口。

  魔修就嗤笑一声,心说以他们修为的差距,容夙的黑刀刺不到他心口就先死了。

  容夙也嗤笑一声,吐出一口血,脚一抬,在魔修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将他的尸体踹出去,左手收起挡住他刀的深湖,再上前一步拔回自己刺进他心口的黑刀,声音轻轻:“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

  谁叫这魔修要自己送死呢?

  她说完,看段祁一眼,段祁还躺在地面上,衣衫不整、风光半露,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容夙没兴趣管她,毕竟她出手只是因为魔修要杀她而已。

  她就移了移眸光,打算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事情。

  就是那一移眸,容夙的目光掠过段祁,看到她裸露在外面的那截小腿,眼睛就一缩。

  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她几步走到段祁面前,半蹲着身体,再抬手摸着她的小腿,眸底情绪如墨涌动。

  段祁的衣袍被那魔修撕坏了,此刻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白皙,虽然沾染着一些泥土,但上面的图案却很清晰。

  那是一个蔷薇般的图案,漆黑如墨,跟她皮肤的白皙形成鲜明的对比。

  容夙死都记得这个图案。

  她的思绪不由就回到八岁那年。

  她才刚从青楼逃出来,脸上刀疤血痕未干,大雨倾盆,她怕被青楼的打手抓回去,就一直跑一直跑,从白天跑到黑夜。

  然后也就是那个黑夜,她撞到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后面跟着很多人,看着高大威猛、锦衣华服的。容夙害怕极了,就一个劲道歉,生怕会触怒他们。

  小姑娘却不在意她的道歉,只在意自己踩脏了她的鞋,在意自己的脸太丑吓到她,在意自己冲撞到她。

  于是雨夜泥泞的地面上,自己被那些人押着跪在小姑娘面前,小姑娘伸脚踩断了她的手,再把她折磨了许久,才扬长而去。

  当时的容夙脸上有伤,本来就痛到不行,手还被踩断了。那个漫长雨夜里,她又冷又饿,绝望到不知道能跟谁哭泣、诉苦、求救。

  要不是她命硬,她早就死了。

  容夙自认有恩未必报,有仇一定还。

  所以她一直都记得一路走来折辱、欺负过她的人。

  但是她却不知道那小姑娘是谁、来自哪里,甚至脸都没看清楚。

  只知道当时她小小一团,似乎粉雕玉琢的,心肠却比谁都毒,而且力量也很大。

  后来容夙才知道那些人是修士。

  她不知道怎么报复回去,只记得踩断她手的小姑娘那条腿上有一朵蔷薇花,黑暗如夜。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那小姑娘是段祁啊!

  段佑,段祁。

  果然是世族子弟。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容夙眸光深沉,看着段祁后面不远处卡在树上的、属于段祁的剑,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然后她抬头,看见段祁眼神疑惑,看着自己摸着她小腿的手,既羞怯又颤抖,就收敛情绪,拿出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声音柔和:“段祁姑娘,你还好吧?”

  她解释道:“刚才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故意那样说,让那魔修掉以轻心的,不然我救不了你。”

  “真的吗?”段祁听她说完,眼睛里疑惑消失,只剩满满的信任和感激,哭着就扑向她怀里。

  容夙厌恶不已,但想到心里的算计,整个人就有些兴奋。

  她伸手轻轻摸着段祁的头发安慰着她,再摸向段祁小腿上的蔷薇花图案,在她羞怯的眼神道:“段祁姑娘,你腿上这图案真好看,是纹上去的么?”

  段祁抬眸,看见容夙眼神像是有些痴迷,心说容夙难道很喜欢蔷薇花?

  她就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容夙的衣服,却没有躲开被容夙摸着的地方,反而因她的眼神开心不已,甚至想,要是容夙因为蔷薇花而喜欢上她,那就太好了。

  她就昂了昂头,声音得意:“不是,这是我出生就有的。”

  出生就有的?

  年龄也对得上。

  看来她没有认错人了。

  很好。

  容夙就扬了扬唇角,迎着段祁此刻似乎很喜欢她的眼神,再想到雨夜里小姑娘厌恶高傲的目光,心里情绪甚至有些扭曲。

  她就对段祁道:“这里不太安全,段祁姑娘,我们先换个地方——”

  容夙还在想着怎么让自己的算计天衣无缝,不远处就又出现一个魔修,踏霄境六重的修为,看着地面上同伴的尸体,眼神阴翳。

  容夙的目光就严肃郑重了很多。

  她看看段祁卡在树上的剑,眸微垂,心里就有了对策。

  “段祁姑娘,你先走!”容夙低喝一声,拿起黑刀挡住她面前。

  段祁就神色迟疑。

  但当她迎上那魔修看着她跟先前那魔修一模一样的眼神时,不由颤抖。

  再看容夙一眼,段祁果断地站起来,就往远处掠去,甚至连容夙给她披上的衣服掉了都没回头。

  果断得容夙都有些惊讶。

  容夙就在心里嗤笑一声,心说所谓世族小姐的喜欢原来就这样啊?

  她想到了南宫焰,眼神微微柔和,然后看向了挥剑刺向她心口的魔修。

  半刻钟后。

  容夙以身上多出十几道剑伤的后果险险杀了那魔修,用上的不仅仅有黑刀、深湖、劈生掌,还有自己的黑色匕首。

  惊险的程度是小光球作为旁观者都无法呼吸的程度。虽然小光球不呼吸也没事。

  然后容夙缓了缓,又含了几颗回春丹,简单处理完两个魔修的尸体,拔/出树上段祁的剑后就往段佑所在的地方走,甚至激动到手都止不住颤抖。

  *

  荒草丛生,青苔黄叶,石壁被藤蔓缠满。

  谁也不知道这样荒芜的角落,被杂草掩映的地方,竟然有着一个虽然小且阴暗潮湿的山洞。

  此时山洞里正盘膝坐着一个白衣青年。

  他面容俊朗、双眸有神,膝盖上放置着一柄颇为锋利的长剑。

  虽然白衣上有很多血,甚至那些血褪了颜色后成了暗红,但看着还是器宇轩昂的,甚至还有一股世族子弟多年养尊处优的从容自在。

  青年当然就是段族少主段佑。

  自被魔修围攻重伤以来,他一直藏在这山洞里,藏了大半个月。

  但他现在还是重伤的状态。

  这是因为和魔修打斗时,魔修散出的魔雾顺着伤口侵进他体内。

  他修的是至阳至刚的功法和剑道,虽然最能克制魔雾,但若是伤势太重,则反而是一种负累。因而他迟迟无法将魔雾消融掉。

  他的近卫大部分都死了,没死的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

  他受了重伤,又有上位者的多疑,就不敢相信任何人。

  哪怕自己父亲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敢随意暴露行踪,甚至伤重后因为魔雾侵袭也捏碎不了九幽令出去,只能藏在这里等秘境自然关闭把他送出去。

  段佑一直很庆幸自己做的决定。

  因为这座山洞实在隐蔽,要不是他当初站不稳顺着山坡滚到这里,是一定无法发现的。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边压制魔雾侵袭,边等秘境关闭。

  段佑想着,继续压制着体内汹涌的魔雾。

  就在此时,洞外响起一道脚步声,有些虚浮。

  段祁就皱了皱眉,他祈祷那脚步声的主人只是路过。

  结果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甚至响起杂草被拨开的声音。

  段佑的手就按住了膝盖上的剑。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抬头,看见山洞的门那里多出一道黑影。

  接着随黑影走近,他看清了黑影的模样。

  温雅、长相清丽、面容白皙,腰悬长剑,是他很熟悉的人,他的族妹段祁。

  段佑微微放心。

  毕竟段祁虽然这两年修为和地位提升都很明显,还想抢他的少主之位,但要说不顾同族规矩杀他也是不敢的。

  毕竟有命魂灯在,哪怕九幽山海境隔绝强者神识探视。但如果他死了,他父亲和段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段祁不会敢杀他。

  他就在心里笑了一声,心想段祁来得正好。

  他们是同族,修的段族功法是共通的,听说段祁要当少主,是因为她看上了南宫族大小姐养着的情人。

  他就打算许诺段祁,只要段祁助他疗伤,他出去后会帮她把南宫焰那个情人要过来送给她。

  段佑就笑着开口道:“段祁族妹——”

  他没能说完,因为那“段祁”越走越近,突然就拔/出腰间悬着的长剑一剑刺上他右手手腕。

  段佑没有半点防备,手腕被刺中,疼得惨叫出声。

  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防备又愤怒:“段祁,你不要命了!”

  表面愤怒,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因为他右手手腕伤了,就拿不起剑,他没有还手的能力了。

  段祁竟然真的敢杀他!

  “段祁”不答,只“唰唰”又是几剑,确保段佑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后,才嗤笑一声,丢了手里的长剑。

  段佑惊疑不定,抬头迎上她的眼神,忽然失声道:“你不是段祁!”

  段祁那蠢货,不会有这样阴沉黑暗、杀意浓郁到光凭眼神压迫就能叫人心神颤抖、惊惧不已的眼神。

  “世族少主,总算没有太蠢。”容夙声音嘶哑,开口说了踏进山洞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你是谁?你知道我是段族少主,还敢杀我?你若杀我,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段佑握拳,同时神识紧绷,打算拖延时间,放出他藏在魂海的保命魂器。

  那魂器他在逃命时就用过数次,再用他神魂会受伤,影响以后道途。

  但跟活着相比,道途自然不算什么。

  因而段佑在“段祁”拿剑刺伤他右手手腕时就开始操控了,只是魂器不凡,加上先前用过,就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他想,眼前这人不惜假扮段祁来杀自己,一定不敢暴露身份,这样的修士一定也不会轻易杀他,会在自以为稳操胜券后折辱他一番的。

  这一点从来人刺伤他后丢了段祁的长剑就能看出。

  他只要小心谨慎,未必不能反杀此人。

  “我是谁啊?”容夙低叹一声,似乎是不知道他心里的算计,眼神里情绪翻涌,竟然回答了:“我是容夙。”

  容夙。

  段佑表情一变。

  这不就是同时被南宫族大小姐和段祁看上的那个正阳宗弟子么?

  他就做出惊讶的模样:“容夙,你为何要杀本少主?难道你是和段祁商量好的?”

  他心里道:再要一会!一会以后,容夙就死定了。

  容夙看着他惊讶的样子,低笑一声,竟然也不回答,而是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段佑心里的希望就越来越大,同时还有对容夙的不屑。

  虽然不知道此人为何要杀他,但如此迟疑不决,想来也成不了大事。难怪只能做南宫焰的情人。

  段佑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眼里光芒越来越亮。

  就在魂器能彻底放出的前十息内。

  容夙轻笑一声,说道:“段族少主,你是在操控嗜心铃,想反杀我,对吧?”

  段祁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容夙眼神漆黑压抑,回答道:“在某些方面,我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有多少底牌和手段。”

  她说着,慢慢从储物戒里拿出自己的黑刀,迎着段佑惊恐绝望的眼神,一刀挥出,准确无误刺进他的心口,一刀穿心而过。

  彼时离段佑能操控嗜心铃,只有一息的时间。

  段祁瞪大眼睛,不甘心到极点,嘴里喷出鲜血,最后只道:“为什么、要杀我?”

  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容夙,也不曾和正阳宗,或是姓容的修士有过什么过节。

  他实在不懂容夙为什么这么恨他,恨到要拿捏时间,在他希望最大的时候杀死他,让他离生那么近,近到几乎触手可及,却只能无力地滑向死亡。

  为什么?

  容夙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初见时仪表堂堂、地位高贵无比的世族少主,缓缓蹲在他面前,抬手按着他的伤口,极力让他以最大的痛苦死去,然后轻轻说道:“我比你自己还想告诉你,到底因为什么杀你。”

  “但是现在时间不够,就只能委屈你先疑惑着了。”

  “不过你放心,我以后杀了姚昊苍,会让他去地府将原因告诉你的。”

  容夙说着,“嗤”一下收回自己的黑刀,段祁心口那里涌动的血就溅了上来,洒在容夙脸上,热热的、腥腥的。

  段祁最后只念了一个“姚”字,眼神疑惑不解,很不甘心地倒向地面。

  容夙看着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嗅着这股属于段佑的血腥味,扬扬唇角,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小光球飘在上空看着她,忽然感觉很难受。

  它不知道这股难受是因为什么,只是看着容夙现在的模样,有种感同身受的难受,无比难受那种。

  虽然段佑才是死去的那个,虽然段佑没了性命,但是容夙是真的很难受、很伤心啊!

  它想着,眸光一移,看到山洞门那里多出一个人,惊得一颤抖,忙提醒容夙:“容夙,山洞门那里!那里有个女人!”

  容夙微怔,回头看去,果然看到洞口那里的光有些暗,正立着一个女人。

  长相是祸国殃民那一挂,穿一袭鲜艳无比的大红衣,长发披散如瀑,甚至衣衫褪至肩头,露出的肌肤白皙、光滑、诱惑。

  女人的神情漫不经心,透出一股媚骨天成的意味,注意到容夙的眼神,轻笑一声,赤足踏着荒草就离开了。

  那一声不含多少情绪,却莫名有种牵动别人情绪的感觉,如鬼如妖。

  这样的外形太显眼了。

  容夙一瞬间就能知道那女人是谁。

  魔修,玉滟春!

  久仰大名,原来真人比她听说的还要惊艳妖媚啊!

  容夙再看看地面上段佑的尸体,眼神微深,心里再生出一个打算后,她不由笑出了声音。

  小光球听着她的笑声,总觉得这一刻的容夙跟反派两个字很符合,不禁问道:“容夙,怎么,那女人也是你想杀的人啊?”

  容夙看那女人的眼神不太对,没有看段佑这么刻骨含恨,但也不像看陌生人那般不在意,所以那女人似乎跟容夙关系不简单的样子。

  想杀的人。

  容夙收了笑容,回答道:“不是。”

  但确实也不是陌生人就是了。至少本质上,她也算是因为这女人,才会有后来的种种。

  她说着,捡回地面上段祁的长剑,蹲在段祁的尸体前面,正神情认真地改变着段祁心口的伤痕。

  小光球不解,问道:“容夙,你在做什么?”

  杀了段佑,还被那女人看到了,虽然她现在顶着段祁的脸,但怎么看都是赶紧跑路重要。

  容夙却不慌不忙,回答道:“自然是把他的致命伤从刀伤变成剑伤。”

  小光球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让段祁来背锅了。

  它想到那姑娘看容夙的眼神,总觉得容夙有些无情,但那姑娘毕竟生死关头直接丢了容夙逃命,它就不再说什么了。

  接着看容夙改完后又拿出那黑色匕首刺了几下,似乎刺出一朵花,疑惑问道:“那现在呢?”剑伤不是有了么?

  容夙就颇开心地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解答着小光球的疑惑:“此花名为彼岸花。”

  “刚才那女人名为玉滟春,据说她杀死人后习惯在死人心口上刻一朵彼岸花。”

  所以容夙这是双重阴谋?先嫁祸给玉滟春,要是被看出来,段族的人最多就是查出段祁长剑的剑伤,很难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人。

  而且玉滟春刚才看到的确实是段祁的脸。

  小光球叹为观止,但玉滟春似乎也没得罪过容夙啊?

  这是世界线里原有的人物,小光球还蛮清楚她的生平的。

  但小光球想到它也不知道容夙杀段佑的原因,就不再多想了。

  反正只要容夙不死,世界不崩塌就行了。

  它就飘在上面,看着容夙半晌处理完段佑的尸体,一只手拖着段佑走出山洞。

  环顾四周看到没有修士后,她直接掠出一段距离,手一甩,将段佑的尸体丢进一座黑暗无光的山谷里,甚至还扒拉了几下旁边的杂草,才扬长而去。

  杀完段佑后,容夙进九幽山海境要做的事情就完成了。

  而且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她不但能全身而退,还有两个替死鬼在前面护着她。

  她就拿着那黑刀,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心里情绪却很平静。

  容夙停步望向天空。

  日光刺眼无比。

  她曾想过很多次,想过杀了段佑她会如何。

  或许会喜极而泣,或许会癫狂似魔,或许会不知所措。

  但什么都没有。

  她心里很平静,甚至只如死灰般,半点波澜都没有掀起。

  日光明明很刺眼,但她的眼睛却很干涩,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没有一点像大仇得报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她的大仇还远远不算报完。

  姚昊苍还没有死,还好端端地在姚族闭关,在冲击登天境,在奔向他光明无限的道途。

  容夙想着,握紧手里的黑刀,左手拿着段祁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回原来那颗大树,小心翼翼把剑卡回去。

  小光球看着她的动作,后知后觉:“容夙,你都有段祁的剑了,怎么刚才却要用黑刀杀段佑啊?”

  那不是多了一层麻烦和暴露的风险吗?

  “因为,我只有用黑刀杀了他,他才算是我容夙杀的。”容夙说。

  她当然知道那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但她一定要那样做。

  她自修行开始,都是因为这个目标。

  过往成千上万次的挥刀,生死厮杀间的凶险,她只有念着段佑和姚昊苍的名字,才能死死告诉自己,一定要撑过去。

  她说着,手一抹,左脸就缓缓浮现出一道刀疤,她自段祁光滑无瑕的脸变回原来脸上有刀疤的自己。

  小光球惊叹于她的手法,忍不住就夸道:“容夙,你的易容术很高明。”

  它要是不细看,估计也会看不出来。

  “那自然。”容夙面无表情,没有什么自得,只道:“这是散修的基本能力。”

  没有一些过人的本领,她怎么能活到进正阳宗的那天呢?

  容夙的声调明明很淡定,小光球听来却只觉得心酸。

  它就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回去跟南宫焰会合了?”它还是喜欢在南宫焰身边的容夙多一些。

  南宫焰。

  容夙眼神微柔,然后道:“不。”

  “那你还要做什么?”小光球不理解。

  容夙抬眸看向四周,声音低低:“去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小光球惊讶。

  “对,不在场证明。”容夙重复一遍。

  段佑的尸体虽然被她丢到很隐蔽的地方,但世族手段高明,未必就找不到。

  以段君鹤归一境的修为和段族副族主的地位,容夙实在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

  她不敢赌世族的手段。

  但她一定不能暴露。

  不仅仅是因为姚昊苍还活着,还有——南宫焰。

  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绝对安全。

  段佑不是死于魔修之手,这点段族很大概率能查出来。

  如果是那样,凶手的范围就会缩小到进来的世族子弟和近卫。

  段君鹤如果一一排查,查到她这里,说不定会横生枝节。

  所以容夙要把自己彻底摘干净。

  最好的办法和理由就是,她坠崖后一直在海面上漂,直到段佑死后一段时间,她才被人救起。

  小光球似懂非懂,看着容夙走到一个断崖前,低眸打量着下面奔涌的波浪,大惊失色:“容夙,你不会要跳下去吧?”这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

  容夙就道:“原来你也没那么蠢。”

  她说完,直接就跳了下去。

  波浪撞过来,容夙疼得不行,但看到周围若有若无的那道青光,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龙形面具会在她生死关头护她性命。

  就如很久以前在外门面对竹书时一样。

  虽然是时灵时不灵。

  但至少这两次很灵。

  容夙因而能保持意识微微清醒。

  然后她对小光球说:“不想世界崩塌,你就帮我一件事。”

  小光球目光一变,心想:容夙似乎是在要挟它,但它真没有办法,而且看着容夙被海水冲刷后加重的伤口,还是答应了:“你说。”

  “帮我找一个,绝佳的证明人选。”容夙说。

  不用她细说,小光球就懂了。

  那人选一定要地位高贵一些,至少不能在世族内太无关紧要。

  小光球迟疑一会,还是第一次违背原则,动了点手脚将自己的意识笼罩住整座九幽山海境。

  南宫焰不行。

  南宫焰现在跟容夙距离太远,而且有先前那层关系,似乎也不够有说服力。

  小光球皱着眉认认真真筛选着附近的修士,不想让容夙漂太久,那样她会很疼的。

  几日后,它看到了一个人,眼神一动,忙将方向告诉容夙。

  容夙就艰难控制自己漂了过去,听到来自岸上惊讶的声音:“少主你看,那里有一个人。”

  “那还不快救人!”那少主的声音很清,如珠落玉盘。

  容夙似乎就知道小光球选择的人是谁了。

  她意识一沉,安心地任由自己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