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焰说这话时, 眼神比先前还要明亮上很多,日光月光星光璀璨,在容夙看来都不及她此时眸光潋滟。

  但她唇角上扬, 唇边的笑意却是若有若无的,配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神情,容夙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是郑重提问还是随口一说。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只是此时却有些说不出来。

  她就把深湖收进储物戒里, 右手握紧自己的黑刀, 声音轻轻:“关俊才来了。”

  关俊才来了。

  正阳大擂台上的比斗要开始了。

  所以她无法回答南宫焰。

  容夙说完,没有看南宫焰面上是什么表情, 直接脚尖一点掠了出去,须臾间就出现在宽阔的正阳大擂台上。

  南宫焰就抿了抿唇,心里是有些失落, 但却是预料之中的。

  她往后一靠, 懒懒坐在南宫卫搬来的玉座上, 打算观看这场对容夙来说很重要的比斗。

  听说正阳宗宗主在闭关,几位副宗主都有事情要忙,因此这场比斗是由一位主峰执事来主持的。

  此时比斗的双方都到了,并且也都出现在正阳大擂台上。那主峰执事检查完阵法之类的, 重新念了一遍大致规则,就直接宣布开始。

  关俊才穿了一袭宗服,金黄色的。

  真传弟子着衣没有要求, 但重大场合时为了彰显宗门声势,便需着宗服。

  正阳宗的宗服一般都有太阳月亮星星之类的图案, 日月星辰披身,修士便如多出一层自然之力, 看着威风凛凛的。

  容夙没有。

  她成为真传弟子不久,后来又跟南宫焰去南宫族,因而还没有拿到宗服。

  而且她也不需要。

  南宫焰说她不是心性阴暗的人。

  但容夙自问也不是那种行于日光照耀里堂堂正正的修士。

  所以她依然穿着那身黑衣。

  不但是因为习惯黑暗,还因为黑衣脏了别人也看不出来。

  关俊才没有说什么,该说的话他早在真传藏书阁和一个月前就说完了,所以他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剑刺了过来。

  他只拔了一柄剑,因为他想看看容夙到底有多少能耐,以及配不配他双剑齐出。毕竟这段时间他也不是闲着的。

  几乎是他剑出鞘那一瞬间,容夙就知道能位列正阳宗所有弟子里前十的修士,果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关俊才这一剑很强,和在真传藏书阁前相比简直强到翻倍,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剑,却含着诸般变化,而且剑势如风,磅礴而汹涌。

  容夙想着,眸光深深,也拔/出自己的黑刀,不退不避,直接迎了上去,以凡铁对上五阶的利刃,正如她以知微境修为挑战踏霄境的关俊才。

  “当”一声,是刀剑相碰的声音,同时关俊才汹涌磅礴的剑势对上容夙后发而出的刀势,擂台上便起了一阵罡风。

  半晌后风声骤歇,众人看去时,就看到容夙和关俊才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容夙提刀的手微紧,关俊才也阴沉着脸,看容夙的目光颇为忌惮。

  他刚才那一剑虽然未尽全力,但也含了几分凌厉剑意。

  以他踏霄境二重的修为对上知微境六重的容夙,就算不能打败容夙,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如泥牛入海,竟是什么伤害都打不出来。

  难道他真的会输给容夙吗?

  笑话!

  关俊才眸色微厉,手腕一翻,层层叠叠的剑势就压了上去,如排山倒海,也如山沉重,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

  观看台上就有弟子惊讶不已:“这是真传藏书阁里六阶的东山剑法!关师兄竟然能修到这种地步!”

  东山剑法。

  容夙边踏步以黑刀抵挡着关俊才的剑,边听着四周声音,此时就对关俊才的剑道有了深层面的认知。

  据说东山剑法是取东山再起之意,遇强则强,占上风时有压倒性的胜利,其势便威猛。

  若是一时不敌,也能变幻剑意,甚至越加契合东山剑法的本意,最能反败为胜。

  所以这几乎是一道出现时就立于不败之地的剑法。

  只是此剑法很难修行,对修士的心性要求也很高。

  关俊才这样的修士居然也能修成!

  容夙就在心里嗤笑一声,不再只是抵挡。

  她手指微收,抬眸向上时眸光漆黑如墨,接着就挥出她至今为止最强、也是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一刀。

  秋刀,肃杀萧瑟,刀势堪能断山断水,刀意凛冽。

  关俊才刚刚迎上容夙的目光时,心里止不住一惊。

  接着他就感觉容夙整个人都变了,从原先的暗敛深沉变得杀意毕露,像藏在黑暗里的刀显出锋芒。

  他心里莫名就生出一股惊悸感,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剑,像是见到什么噬魂惑心的妖魔一样。

  但他是剑修,怎么能拿不稳手里的剑呢?

  关俊才稳住心神后,以剑修的本能继续挥剑,东山剑法的磅礴浑厚抵挡住那股不断渗透而来的肃杀秋风,并且还向前踏出一步,重新发起攻势。

  容夙就叹一声,心道果然是能跻身前十的修士,她还是小看了关俊才,以为将沉魂渊内噬魂甲兽的那股压迫感藏进刀里就能得胜。

  然后她的刀意一变,施展出了冬刀。

  四周声音依然响起,只是容夙却听不见了。

  她此时沉默无声,她的世界万籁俱寂,挥出的刀却如冰雪降临,无声里藏着秋风摧折后要将对手彻底湮灭的毁灭寒意。

  刺骨,冰凉,冷肃。

  这不单单是擂台上的关俊才能感受的,甚至连正阳大擂台阵法外观看的修士都感受到了。

  虽然没有直面一切的关俊才那么深刻,却也是真真切切的凉意扑面。

  修士们就惊讶无比。

  他们不知道容夙施展的是什么刀法。

  容夙先前那几刀虽然也不是正阳宗里有的,却能看出直指大道简要,是信手拈来、随心所欲的刀道基础,想来是她生死厮杀里悟出来的。

  只是自关俊才东山剑法施展到淋漓尽致后,容夙出的那两刀他们就看不明白了。

  那不是正阳宗的刀法,却也不是基础道法,甚至好像蕴含着大道道韵,总之玄妙无比,也深奥莫测。

  难道是南宫族的刀法?

  有修士看着玉座上看似懒散随意却目不转睛望着容夙的南宫族大小姐,心里都生出这样的想法。

  只有一个白衣弟子没有这么想。

  他看着擂台上眉眼都结了一层霜,抵挡得很是艰难的关俊才,忍不住低声问前面一位穿亮白长袍,看着仙风道骨的老者:“师伯,那容夙挥刀带出的寒意甚至连擂台阵法都挡不住,难道她真修成了四季刀法不成?”

  他是坐镇内门藏书阁的弟子,对正阳宗的所有武技几乎都了如指掌。

  想来想去,只有他们本来打算丢掉,却被容夙换回去的四季刀法会产生这种异象。

  毕竟四季四季,不就是春夏秋冬?容夙刚才那两刀,就很像秋和冬。

  那老者就动作很大幅度地回头,像是才反应过来,接着就喃喃自语:“是很像四季刀法,但怎么可能呢?”

  那明明是放到堆灰也没人要的垃圾。

  他也拿去看过,根本就修不出来。

  而且容夙当时要是不拿走,按照藏书阁的规矩,那玉简就该拿去销毁了。

  容夙居然能修成四季刀法!

  让他想想四季刀法是怎么来的。

  据藏书阁志记载,似乎是陈宗主一脉的修士在很多很多年前拿来内门藏书阁的。

  陈宗主在容夙拿走的前不久还吩咐过他,说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还没人要,就直接销毁掉。

  擂台上的容夙自然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反复施展着那两刀,步步紧逼,关俊才很快险象环生。

  他知道自己只用一柄剑绝不能打败容夙了,“吭”一声就拔/出第二柄剑。

  两手同时持剑,他很快就有了还手的能力,并且还能压着容夙打,打得容夙微微皱眉,甚至刀势有些迟滞。

  擂台四周就一静。

  原本以为容夙即将胜利的弟子们面容复杂。

  是啊,他们怎么忘记关俊才打到现在只拔了一柄剑呢?

  关俊才是剑修,但剑道天赋并不是很卓绝。

  他能成为十大真传,是因为他能使双剑。

  所以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在修行界里,能双手同时持兵刃并且运用自如的修士并不多。

  因为修士的心力有限,一只手持兵刃去演练,便要不知道演练多少次才能形成本能,才能真正做到手随心动,如臂使指。

  因而能持双剑打斗的,正阳宗弟子无数,目前也只有关俊才和关俊良两人。

  于是弟子们的声音再响起时,就和先前形成鲜明的对比。先前他们都认为容夙会赢,现在却都觉得定然是关俊才胜出了。

  修为差距摆在那,到底是跨越不过去的。

  越阶而战毕竟少有。

  而且容夙是天才,关俊才也不是蠢才。

  有修士看着擂台上黑衣肃然的容夙,禁不住在心里低叹一声。

  若是真正要说起来的话,在场很多人其实都是希望容夙能赢的。

  毕竟以强胜弱者多,以弱压强者却太少,少到几乎没有。

  容夙抬刀挡住关俊才刺来的剑后,正听见台下弟子的叹息声。

  她不由看向南宫焰,眸微动,接着手一扬,左手就多出一柄刀,蓝波粼粼,像是以深海湛蓝的波浪凝成的,正是深湖。

  刀鞘被她丢在储物戒里。

  因此深湖直接露出了刀刃,一如那日在望江楼拍卖会上看到的,让人心神生悸,却不是因为刀法,而是因为刀本身。

  关俊才挥剑的手一滞,眼神惊骇。

  容夙就轻笑一声,左手深湖,右手黑刀,声音轻轻,却很自信:“双手持兵刃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

  她当然也会。

  毕竟她经历的生死厮杀那么多,右手不会永远不受伤。

  她只会刀法,不喜欢再修别的什么,右手受伤了,又要保命,就只能靠左手。

  所以关俊才能双手持剑,她也能双手持刀。

  先前一直不用,是因为她本来想将之当做生死关头的保命手段。

  她原本是想着输给关俊才也不用的。

  但南宫焰给了她深湖。

  南宫焰说要看她胜出。

  那她怎么能不让南宫焰如愿以偿呢?

  容夙想着,唇角微微扬起,黑刀和深湖一起劈出,蓝光如深海,黑光若长夜,两道光相互映衬着,煞是好看。

  四周弟子又是一静,声音却没有再响起来。

  心神被容夙的刀法所吸引是一回事。

  主要是先后两次打脸,现在比斗还没有结束,他们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还是静静观看就行。

  座位上的南宫焰远远看着容夙左手握紧的深湖,再看到四周弟子面上的表情,心情愉悦,就换了个姿势,笑声清冽。

  紫田感受到她的开心和小得意,唇角也上扬,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早知道容夙大人能使双刀?”

  她跟容夙那么久,在南宫族都是她陪着容夙的,她都不知道,小姐居然知道?一定是容夙大人悄悄告诉小姐的!

  “当然。”南宫焰声音得意。

  她当然知道。

  也不是如紫田所想,是容夙告诉她的。

  容夙那不解风情的性格,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听的。

  她会知道是因为在东川皇城里,遇到黑衣人刺杀那回,容夙伤了右手,却还在关键时刻左手掷刀,她才能坚持到南九出手的。

  所以自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容夙有多出色了。

  所以这样出色的容夙,当然只能是她的。

  她要在别人都不知道之前,把容夙哄到手!

  南宫焰想着,目光灼灼,紧盯着擂台上容夙晃动的身影。

  双剑对双刀。

  关俊才的优势不复存在后,擂台上的形势就变回原来容夙步步紧逼、关俊才节节败退的情形。

  眼看着容夙即将胜出,关俊才的眼睛暗了暗,声音嘶哑道:“容夙,这是你逼我的!”

  他说着,脚一踏,竟然踏在空中,挥出剑势刺向容夙。

  容夙眉微皱,就发现自己的刀法很难再碰到关俊才。

  他踏空而行,靠的是踏霄境修士的修为优势。

  容夙只是知微境六重,无法踏空,只能在地面上出招。而且因为高度变化后,她挥出的刀法隔了一段距离,受到半空的诸多外力影响,也很难保持原来的威势伤到关俊才。

  但关俊才对她的攻势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因为天地自然之力的加持,还变强了一些,在容夙黑衣的衣摆上刺出一个小洞。

  就很棘手。

  擂台外,青山紫田一众南宫卫并着几乎所有观看的修士,都很整齐地在心里道了一声“无耻”!

  这是正阳大擂台,是同门间合乎规则的比斗,而不是生死厮杀。

  结果关俊才手段尽出打不过后,还直接用踏霄境的修为优势对付容夙,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虽然没有明面规定,但一般修士都默认公平对决,踏霄境修士对上知微境修士,是只比道境感悟、武技修行和交手招式这些的。

  因为踏霄境和知微境最大的差距就是能不能踏空的问题。

  而且按照关俊才和容夙的年龄,谁都知道容夙成为踏霄境修士时一定比关俊才年轻,所以她的天赋和未来成就一定在关俊才之上。

  结果关俊才就直接仗着他年龄大、修为高来欺负容夙!

  众弟子义愤填膺,但也没有办法。

  默认的东西不是正式规则,关俊才不认,众人最多道上几声“无耻”,以后见面也小看他几分,却也不能如何。

  擂台上空。

  踏空而行的关俊才面沉如水。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以后正阳宗的弟子和长老都会看他不起。

  他虽然效忠少宗主,但只是利用少宗主背后的宗族力量,也想过要争一争少宗主的位置,只是现在有这一出,宗主那些人是不会再看上他的。

  都怪容夙!

  关俊才愤怒不已,手里的剑就锐利了几分,剑法施展开来,如山般厚重磅礴的剑意压下去,容夙很快有些招架不住,黑衣染上了血。

  她知道不是四季刀法比不过东山剑法,也不是四季刀法对上踏空的对手就成了摆设,而只是她感悟不深,不能施展出秋刀冬刀的真正威力。

  不然以秋风扫落叶、断山海的无上威力,以冬万籁俱寂、万里飘雪的广阔无垠,区区踏空的一个关俊才,以及擂台上看似宽阔却有限的空间,又算得上什么呢?

  容夙想着,忽然就很想知道四季刀法的缔造者是谁,她想看看真正的四季刀法有怎样一番令天地失色的风采?

  但现在她似乎就要输了。

  上方关俊才小人得志,又是一剑扫过来,剑风将容夙扫出一段距离。

  他嘴里还道:“多么束手无策、鲜血直流的一番绝境,奈何容夙师妹修的是刀道,不然以今日经历去改修东山剑法,倒也很适合。”

  他在嘲讽容夙不能东山再起。

  至少现在,在这座正阳大擂台上,她不能。

  观看台上的紫田愤愤不平,握了握拳头,声音凉凉:“比斗结束后,他出了主峰,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告诉我什么是东山再起,我就不叫紫田!”

  青山和南宫卫们很赞同,还有人表示他能帮忙望风。

  只是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事。

  青山就对南宫焰说:“小姐,当务之急,是先让容夙大人认输啊。”

  正阳宗规定,擂台上比斗的双方,只有亲口认输才算比斗结束。不然除却不能伤害性命外,占上风的那位能扩大优势,即继续打,直到输者重伤后昏迷不醒为止。

  因而有那种不爽低修为弟子挑战的,上来直接就封了修士说话的能力,直到打成重伤才收手。

  关俊才没有那么做,除了能力不够外,也有对南宫焰的忌惮,所以他只想让容夙认输。

  他看得出来容夙生性骄傲。如此,让她亲口说出认输,也算他赢得漂亮。

  南宫焰没有回答,只是坐直身体,看着擂台上黑衣染血的容夙,心疼不已,看关俊才的眼神也有杀意。

  但容夙没有认输,或许还有别的手段呢?

  就算没有,如果容夙不想,她也不会擅自做主。

  重伤也无妨,南宫族有很多灵药,只要不伤到根基就行。

  至于关俊才,她再慢慢收拾就是。

  南宫焰想着,手一摆,南宫卫就不再说话。

  然后她坐得直直,只一动不动看着被关俊才的剑风扫出去、躺在擂台上动作缓慢的容夙。

  容夙没有认输。

  比斗没有结束。

  那么凭什么说她不能东山再起呢?

  不,不是东山再起。

  容夙不曾真正失败过,所以根本就不用再起。

  容夙也不会失败。

  输一场比斗而已,凭什么算失败?

  她以知微境六重的修为对上踏霄境二重的关俊才,打到这种地步,怎么就不算胜出呢?

  所以在她心里,容夙已经胜出了。

  南宫焰想到这里,眼神越来越炙热明亮。

  擂台上,容夙爬起来后,黑刀撑地,看着上方猫捉老鼠般戏弄她、不着急把她打成重伤的关俊才,手一抬,擦去唇上血迹,然后看向四周。

  四周弟子眼神含着崇拜,是给她的。

  她看到白衣弟子和仙风道骨的老者神情怔怔,看到王小虎带着外门被她庇护过的那些弟子,看来如看信仰。

  看到顾剑安和顾妍妍挤在人群里,顾妍妍看到她后,还握握拳晃了晃手腕,那是鼓励的意思?

  容夙失笑。

  最后她看向观看台中央空出的那片地方,华丽耀眼的南宫焰坐在座位上,坐姿端正,跟以前懒散随意的样子一点都不像,看来的眼神灼热、炽烈、信任。

  信任?

  容夙不由怔住。

  到现在这种地步,南宫焰还相信她能赢,她还在等着看她胜出?

  容夙心绪翻涌,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她看到南宫焰唇角含笑,太阳此时被云挡住,她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波光潋滟、耀目无比。

  容夙就遗憾自己此时不是站在她面前,不能看到倒映在她眼里似乎也镀上一层光辉的自己。

  但现在这样也足够了。

  至少她知道什么是夏刀了。

  夏是灼灼如火。

  重要的不是如火两个字,而是灼灼。

  容夙从前不知道什么是灼灼。

  现在却真正懂了。

  灼灼,即是盛烈的、滚烫的、炙热的。

  是世界上所有有温度的东西的描述。

  是夏季明日悬空,日光普照大地,那种温暖到滚烫炙热的感觉。

  但如果要容夙用更简单的话来描述她的答案,她会说六个字就足矣。

  那六个字是:南宫焰的眼睛。

  她于南宫焰的眼睛里感悟到夏的道意。

  于是也就是那一刻,她迎着南宫焰那双眼睛的注视,手腕一翻,夏刀挥出,顷刻间炽烈灼热的刀意弥漫擂台的四面八方。

  从悟成到大成,只需要一瞬间,只需要看南宫焰的眼睛几眼就行。

  那是还要胜过秋刀和冬刀的一刀。

  于是距离不再是问题,踏霄境修士能踏空的优势也不复存在。

  因为那一刀,遍布整座正阳大擂台。

  关俊才只觉四周所在都滚烫无比,随容夙的刀意而涌动,并且劈向他。

  速度不快,但刀意很沉,刀势很烈,他无处遁形,也无法再维持住踏空,直接摔到擂台上。

  金黄色的宗服被火红色的刀光映衬着,没有什么威风凛凛,只剩滑稽。

  容夙唇角上扬,黑刀一挥,便又是一招夏刀劈来,劈在他肩膀上,疼得他惨叫出声,衣衫染血、如临绝境的人就成了他。

  他抬剑挡了挡,狼狈不堪地滚出一段距离,才终于觉得好了些,至少那种像要把他的血都灼烧干的感觉缓和了些。

  容夙没有乘胜追击,她看着黑刀上涌动着的、火红无比的火,有些惊讶。

  “朱雀火!”

  山峰上,一直看着擂台上种种的陈宗主惊呼出声,眼神里都是震撼。

  容夙竟然真能修出朱雀火?

  他难以置信,接着又看了几眼,就有些迷茫。

  那似乎不太像古书所载的朱雀火,但不是朱雀火,还能是什么?难道是凤凰火?

  那当然也不是凤凰火。

  容夙想。

  她虽然不知道此火具体是什么,却能知道它既不是朱雀火,也不是凤凰火,倒像是——属她容夙独有的,和夏刀共生的火。

  然后她看看座位上同样眼神惊讶的南宫焰,唇微扬,心想:既然这火没有名字,那么她是主人,自然是她来起,就叫焰火好了。

  南宫焰的焰。

  她想着,就打算去把关俊才打成重伤。

  毕竟她向来主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远处却在此时响起一道声音:“小才。”

  接着一袭锦衣的关俊良就踏空而来,似乎是刚从宗门外面回来。

  观看着的弟子就一惊,面上多出对容夙的担忧。

  容夙看到了,但不以为意。

  有南宫焰在,她不用怕谁会以势压人。

  因为他们都比不过南宫焰。

  关俊才却撑着剑很快爬了起来,面上都是看到救星的希望,声音高昂,甚至看向容夙的眼神跟她要完了一样。

  他对关俊良道:“兄长快帮我!”

  关俊良就点点头,腰间双剑一拔,却不是要冲上擂台,而是在原地盘膝而坐,像修行一样。

  容夙就皱眉,搞不懂什么意思,却不想再跟关俊才打了。她现在只想跑到南宫焰面前,虽然不能亲她,但看一看也是很好的。

  她就挥刀向前,打算再砍几刀就把关俊才丢出擂台。

  结果黑刀却像砍到棉花般,软绵绵没有着力点,再不能往前去。

  台上关俊才和台下关俊良的身上都拢着一层白光。

  这是——

  容夙眉皱紧。

  在南宫族藏书阁看了那么久的藏书,她现在知道的东西多了很多。

  此时就大概能看出来,关俊才和关俊良似乎是在施展一道剑阵。

  所以阵未完成时,别人无法阻止或者打断?

  但是结了剑阵有什么用?

  两人齐上,剑阵是能威力翻倍,但她只挑战关俊才一个人,关俊良又不能到正阳大擂台上来。

  容夙正想着,就见关俊良站了起来,像是剑阵完成了。然后他双剑一挥,开始在原地舞剑。

  台上,关俊才也抬剑刺来,直接用的是东山剑法里面最强的一剑,也是此刻施展来很适合的一剑:东山再起。

  迎着那迎面而来、剑势翻了不止一倍的双剑,容夙就懂了。

  原来二关的剑阵不用二人齐上,一人在台上打,一人在台下舞剑也可以。

  形同于作弊,但却是合乎规则的。

  因为修行界虽大,至今也只有关俊才和关俊良能结成这剑阵,来让双方的剑法威力都变强。

  难怪一个踏霄境二重,一个踏霄境三重,却能跻身正阳宗十大真传的位置,还排名靠前。

  她的夏刀无法挡住这一剑。

  容夙心知肚明。

  那该怎么办呢?

  她止不住就又去看南宫焰。

  然后迎着南宫焰的眼睛,容夙竟然真的看到了答案。

  夏刀不行,还有冬刀!

  她的夏刀是因南宫焰而修成的,但冬刀也是。

  那么凭什么不能一起施展出来呢?

  容夙的右手就握了握黑刀,左手举起深湖,想着南宫焰,想着夏的灼灼如火、冬的万籁俱寂,想到南宫焰躺在床上眉眼结出的霜,以及她扑上来时的冰火两重天,两刀劈出。

  黑刀上有跳动的焰火。

  深湖上有不会融的冰雪。

  夏和冬。

  分明是两种极端,此时却在容夙的刀里形成融合的刀势,不但威势不减,还相辅相成,劈出了初初让天地震动的一刀。

  立在远处看着的苏明雁就露出笑容,声音轻轻:“容夙师妹,等你修出春刀,你就知道四季刀法到底是什么了。”

  “嘭”一声,关俊良倒地不起,直接昏迷过去。

  “嘭”两声,正阳大擂台的阵法被容夙直接劈碎了。

  那主峰执事很无奈,忙伸手拦在擂台和观看台中间,当了人形安全阵。

  他就知道,不是宗门大比时间正常开启的正阳大擂台,是一定会被挑战的弟子打坏的。

  “嘭”三声,关俊才被那股夏风和冬风带上半空,重重摔回地面上,看容夙的眼神难以置信到极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将两种相互排斥、并且生而相克的道意融合到一起,并且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刀法?

  他不相信。

  因而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大声喊道:“这场比斗不做数,你一定是使用了妖法。”

  妖法。

  容夙嗤笑一声,直接走过去拿深湖挑起关俊才的衣服,手腕一翻,把人甩出擂台,然后看向那执事:“我胜出了,对么?”

  那执事一惊,莫名觉得刚才那一刀很危险,要是容夙修为再高一些,说不定还能胜他。

  “不错。”他说:“容真传。”

  容真传。

  容夙轻笑,收刀归鞘,抬头去看南宫焰,南宫焰的眼睛明亮如刚才,正含笑看着她。

  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南宫焰动了动,竟直接瞬移过来,并且伸手揽住她的腰。

  容夙一惊,接着就看到自己的脚竟然离开了地面,被南宫焰揽着踏上了天空。

  南宫焰——修到踏霄境了!

  她睁眼看看四周云雾,目光有些惊奇,接着就感觉腰间的手一松,她整个人好像坠了坠。

  容夙忙本能地环紧南宫焰的肩膀,听到南宫焰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眼神控诉:“南宫焰,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南宫焰明知故问。

  容夙:“……”

  算了,她也不能拿南宫焰怎么样。

  而且现在在高空,她修为没有到踏霄境,只能依靠南宫焰了。

  她就不再说话,只抬头去看四周云雾,再低眸去看缩小版的正阳宗。

  那么多座山峰环绕,容夙第一眼看到了南明峰,以及那座南明大殿。

  她眼神就有些柔和。

  南宫焰见她不说话,就有些不满意,直接道:“容夙。”

  容夙就回头去看她,眼神不解:“怎么了?”

  南宫焰不答,只眼神灼灼看着她。

  迎着那样的眼神,容夙不由想到擂台上的遗憾。

  她就凑上去去看南宫焰的眼睛,果然看到南宫焰眼里的自己,含笑温和、如火热烈,一点都不像名字里有歹字的容夙。

  她呆了呆,低眸看着南宫焰的唇,半晌才压制住想亲的冲动,故作无事继续想去看四周风景。

  南宫焰就把她的头转回来,直接一低头就亲上她的唇,揽住她腰的手收紧。

  四面八方都是南宫焰那股熟悉无比的浓郁酒香味,风怎么吹也吹不散。

  容夙就在心里道了声“果然”。

  果然南宫焰带她上高空,不是只让她看风景的,而是要占她便宜。

  容夙想着,认命地任由南宫焰亲着她的唇,亲完后也没有再质问她。

  她没有质问,南宫焰却自己解释道:“不是本小姐想亲你的,是你刚才那样看着本小姐,本小姐便知道你是想亲的了。”

  所以南宫焰知道她想亲,就能先一步亲她?

  容夙瞠目结舌,第二次知道南宫焰有多不要脸。

  她就很不服:“你看错了,我没有想亲你。”

  南宫焰听完,目光灼灼,不再看别的,只看着她。

  容夙心微跳,此时很庆幸自己一直以来都面无表情,南宫焰应该也看不出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南宫焰确实看不出来。

  她就叹一声,看着云雾,面上表情颇为惆怅。

  容夙心一紧,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然后南宫焰就唇角上扬,重新覆住她的唇,模糊不清地道:“好吧,是本小姐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