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连绵, 夏日愈深。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后,溪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天晴。

  雨后初霁,楚渝推开窗, 任带着透润凉意的微风拂入房中,腕上的手链随略微抬起的幅度往下滑落,松散地搭在袖口上。

  还有两天就到比赛的日子,今天她准备离家。

  鉴于这次离开的时间不短, 路途又长, 从昨晚开始, 李晓清就不住地念叨着让她带齐东西,别丢三落四。原先的小行李箱显然装不下承载了母爱的众多物品, 于是惨被抛弃,迫不得已换成了二十四寸的大行李箱。

  李晓清路过门口,见她站在窗边放空, 再一次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楚渝应声答。

  “收拾好了就差不多出来, 待会以白该来接你了。”

  “好。”

  她将搭在窗台边的手收了回来, 腕上手链垂落,微凉的触感轻划过肌肤。

  楚渝低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银白的戒指上,略微停顿, 伸手将甚少取下的手链摘了下来。

  纤秀挺立的身影从房内走出,李晓清见女儿拉着行李箱出来,刚要再嘱咐几句别的, 视线却扫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到嘴边的话语一顿, 挑了眉看过去。

  “以白给你送的?”

  楚渝嗯了一声,看着指骨间环绕的那圈银白, 眼角弯起了一点弧度。

  “挺好看的吧?”

  李晓清翻她白眼,“得瑟。”

  而后又问:“之前让你给人家送礼物,你送过了没?”

  顿了一下,楚渝迟疑地摇头,“还没有。”

  鲜花送过,大大小小的节日礼物也送过一些,可要与戒指这样有特别含义的礼物相提并论的,却当真没有。

  得到不出意料的回答,李晓清叹气,“又不会说好听的话,还不会讨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以白是怎么看上你的。”

  她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进了房间,过不多久,又拿着一只深棕色的实木首饰盒出来。

  “我结婚的时候你姥姥给了我一块玉,我让人串成了手链,本来是打算给你的,正好你拿去送给以白吧。”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羊脂玉手链,剔透的白玉雕成了一双小鲤模样,以细长的金链串起,在深色的底衬上看起来尤为温润。

  楚渝微微一怔,笑着抱住了母亲。

  “谢谢妈妈。”

  李晓清眉眼弯起,嘴上却还是嫌弃模样。

  “装好,别弄丢了。”

  再将所有东西都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楚渝看了一眼时间,拿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就听见叩门声恰巧响起,拉开门,那道熟悉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学姐。”她翘起了嘴角。

  黎以白眸光温软,笑望着她,“收拾好了吗?”

  “嗯。”

  牵过楚渝的手,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温声道:“阿姨,我带小鱼走了。”

  李晓清笑着点头,“好,你们路上小心。”

  走出门外的一双身影正要将门关上,楚渝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母亲,眨了眨眼。

  “妈,别人还是能跑我们家门口来的。”

  说完,未散的余音被关上的门隔断。

  李晓清愣了一下,意识到她是在反驳自己当初在饭桌上唠叨她的话,不禁笑骂了一句。

  “臭丫头。”

  连日的大雨将天空冲刷得一碧如洗,行李箱拖过雨水未干的地面,留下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楚渝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在车后座坐好后,拿出手机,点开最近常用的绿色app,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背起了单词。

  黎以白坐在她身边,侧眸看了一眼,见着屏幕上十分熟悉的界面,不禁笑了起来。

  “在准备考研?”

  楚渝点了点头,“下个学期要去乐团实习,估计看书的时间不多,所以妈妈让我暑假多准备一下。”

  “怎么不和我说?”

  楚渝笑了一下,抬眸看她,“杀鸡焉用牛刀?”

  黎以白轻叹,“可是失去了听小鱼叫老师的机会,还是有点可惜。”

  楚渝眨眼,“学姐之前有教过别人吗?”

  “没有。”黎以白好整以暇道,“但有人夸过我教得好。”

  听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楚渝想到那些曾经有过的“教学”画面,心里不禁一跳。

  “……那也算吗?”她嘟囔道。

  黎以白勾了唇看她,“原来不算?”

  似笑似嗔的眼神,宛如浸了春水的一把软刀,楚渝被睇了一眼,当即立场不坚定地缴械投降,

  “算的。”

  黎以白弯了眉梢。

  溪市是座旅游城市,一到假期涌入的游人总是格外多。

  前些日子的梅雨把市民出行的热情略微降了降,今天好不容易放晴,街头巷尾当下挤满了人,令本就不算通畅的交通显得愈发拥堵。

  车堵在去机场的路上,前头乌泱泱的一片车流,一时半会看起来无法疏通。

  头顶艳阳高照,明灿的日光似乎要将这半个月来的温度一次性补足,空气被烫得掀起了热浪,四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

  车里尽管开了空调,可总归还是有些闷,楚渝把最后几个单词背完,就将手机收了起来,闭着眼睛倚在车座上养神。

  在车上看手机的时间长了本就容易晕车,眼下被堵在路上,一动不动的车流更叫人心里发闷。

  她闭目躺了一会儿,忽然嗅到一点微酸的气味溢入鼻尖,睁眼一看,见到一颗盐渍话梅递到了她的嘴边。

  “吃一粒,不容易晕车。”

  楚渝乖乖张了嘴,将那粒话梅含入口中,酸咸的味道刺激味蕾,让心里的那点躁意也顷刻消散殆尽。

  她转过头去,见身旁人自己也吃了一颗,于是问道:“学姐喜欢吃话梅?”

  这样的零食她只在小时候以及逢年过节的果盘中见过。

  黎以白微笑,“我奶奶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药,但她又怕苦,所以每次吃完药都会再吃一颗梅子,我也就养成了习惯,偶尔会带一些在身上。”

  看着眼前人,她又说:“不过今天带着是因为你,我怕你晕车。”

  楚渝抿起唇角,眼里透出了一点笑。

  “学姐和奶奶的关系很好。”

  黎以白亦笑,“因为她对我很好。”

  往年齐行川不着家的那些日子,她和母亲有些什么病痛,奶奶都会专程从乡下赶来城里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们,后来母亲与齐行川离了婚,也时常和老太太电话联系,丝毫没有生分了关系,所以尽管她对齐行川已经没有父女亲情,和齐老太太的感情却一直很好。

  谈到奶奶,她笑着勾了勾身旁人的手,“小鱼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回去一起看奶奶?”

  楚渝顿了一下,“学姐想要我什么时候去?”

  毕竟学姐已经和爸爸妈妈见过面了,于情于理,她也的确该去看看学姐唯一的亲人。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似乎瞧出了她的紧张,黎以白有意逗她,“难得回溪市一趟,不如就等这次比赛完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回答,楚渝啊了一声,一时有些慌了手脚。

  “这么快呀?”

  黎以白眼尾勾出一点弧度,好整以暇地点头,“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奶奶说过要带你回去看她,她听了之后也很开心。”

  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如果小鱼不想的话,那还是算了。”

  话语的尾音微微下坠,听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楚渝连忙摇头,“也不是不想……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简直太紧张了。

  她从小到大连关系好的朋友家里都不常去,就是因为不太会和长辈沟通,如今乍然得知再过一个多礼拜就要去见女朋友的家人,这份紧迫感比即将到来的比赛还让她有压力。

  见着她慌神的样子,黎以白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逗你的,等小鱼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说吧。”

  楚渝抿了一下唇,却仍是认真模样。

  “我会尽快准备好,不会让学姐等太久的。”

  看着那双清透的眼睛,黎以白眸光愈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不用准备,奶奶会喜欢你的。”

  “是吗?”

  “是。”黎以白轻笑,“因为我喜欢。”

  心里一动,楚渝悄悄看了一眼前座的司机,见他观察着路况,没有注意到后座的情况,于是反扣过黎以白的手,凑近前去极快地亲了一下。

  堵塞的道路在交警的疏通下终于慢慢通畅,车上了机场高速,行驶的速度一下快了起来。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溪市机场。

  要到汉堡,需要先去申市转机,所幸出行前提前计划到了路上可能存在的变故,她们到机场时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

  过完安检,楚渝坐在候机厅,方才路上漫长的拥堵让她有些口渴,见时间还早,她准备去附近的商店买瓶水,刚和黎以白说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走,却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是曲流笙的名字。

  “是曲姐姐。”她惊讶道,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曲流笙慵懒又张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小楚渝,好久没联系了,有没有想我?”

  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语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张明艳耀眼的面容,楚渝不禁笑了起来。

  “曲姐姐,好久不见,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曲流笙问:“黎以白和你在一起吗?”

  “在的,要让学姐接电话吗?”

  “不用了,你帮我转达就行。”

  顿了片刻,曲流笙慢悠悠道:“我和顾意下个月初在巴黎举行婚礼,请柬到时候寄给黎以白,你们俩记得来参加。”

  楚渝怔了片刻,忍不住惊诧地提高了语调,“婚礼?”

  曲流笙笑意盈盈:“是啊,怎么样?速度比你们快吧?”

  楚渝亦惊亦喜,看了一眼身旁人,见她笑着点了头,于是弯了眉眼道:“恭喜你们,我和学姐到时候一定赶到。”

  再闲聊了几句,两人就挂了电话。

  楚渝拿着手机,感叹道:“没想到曲姐姐和顾师姐竟然都要结婚了。”

  明明上次联系时两人好像还有些僵持,如今进展可谓飞速。

  黎以白笑:“以她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算意外,只不过没想到那位顾小姐能说服家里人,倒是不容易。”

  再慨叹了一会儿,楚渝点开日历算了算时间,“比赛完正好是七月末,到时候直接从汉堡去巴黎参加她们的婚礼,中间的空余时间还能在巴黎再玩两天。”

  说着,她举起了手机,“我去给妈妈打个电话。”

  随后往安静的角落走去。

  看着轻快走远的身影,黎以白眼里晃过一丝柔软笑意。

  “水都不要了吗。”

  她起身去为楚渝买水,而刚走近拐角的商店,却有一道身影拦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略微停顿,黎以白抬了眸,望着眼前的熟悉面孔,唇边勾出了一点笑。

  “好久不见,许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