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渝很少哭, 因为性格慢热,所以很多时候就算难过也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等难过的劲儿过去了, 剩下带着顿感的闷痛,她才会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很难过。

  因此当眼泪落下来时,她模糊地惊讶着,然后在心里想:

  哦, 原来自己那么喜欢她。

  在感受到擦过眼角的轻柔抚摸后, 心里就更委屈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温柔, 她和那个人就这么像吗,像到借的这一点光也足以让她沉溺其中。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着, 又被抚在脸侧的指尖一点点擦去。

  黎以白伸手环过她的腰,轻声问:“还能站起来吗?”

  楚渝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人,尽管还在难过, 却仍旧听话地摇了摇头:“没力气了。”

  黎以白嗯了一声, 话语声轻得仿佛哄慰。

  “那抱着我, 好不好?”

  顿了一会儿,楚渝抬手揽上她颈后,下一刻,整个身子就被完完全全地搂入了怀中。

  黎以白抱着她走回房间, 把她慢慢放在床上,却没有松开环着她的那只手。

  沉静的眼眸低垂着看向眼前人,出口的话音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晰。

  “小鱼, 你现在喝醉了,所以我不会和你说太多。”

  “但是我回答你的问题。”

  “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所以你先睡觉,等睡醒了我们再聊, 好不好?”

  楚渝怔怔地看着她,听见她说喜欢,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一贯清冷的声线也因着带了哭腔而显得绵软起来。

  “你……怎么……怎么这么冷静。”

  冷静得像是在编谎话哄她。

  黎以白笑着叹气,环着她的双手慢慢圈紧,将下颌轻抵在她额前。

  “我不冷静,见到你哭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小鱼,我没有经验,所以我不知道……”

  停顿片刻,低柔的话语声就带了一丝沉闷的尾音。

  “原来我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楚渝任她抱着自己,湿凉的眼泪将领口与颈间的肌肤都打湿,鼻息轻轻抽噎。

  “你……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毫无缘由地接近她,为什么做了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却又不给她任何肯定的回应。

  为什么永远看起来都那么游刃有余,像是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所以她惴惴不安。

  黎以白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睛。

  “嗯,是我的错。”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过现在先睡一会儿,好吗?”

  眼睫上的泪水被轻轻吻去,楚渝又吸了吸鼻子,就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她身前。

  酒意在安静的环境中上涌,昏蒙的意识早已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她被轻轻抱着,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思绪就一点点没入沉眠。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仍旧暗着。

  楚渝睁开发沉的眼皮,发觉眼睛酸得发胀,脸边也是一片潮润的凉。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刚动了动身子,就听见耳旁传来了有些哑的声音。

  “醒了?”

  发现自己被圈在怀里,楚渝抬头看向眼前人,“学姐?”

  黎以白嗯了一声,微闭着眼问她:“还记得多少?”

  楚渝怔了一下,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喝酒了。

  记忆往前回溯,她想起来在学校听到的那番对话,抿了抿唇,试探地问:“我……都跟学姐说了吗?”

  黎以白笑着睁开眼,看她一会儿,就低下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咬的力度不轻,让楚渝疼得吸了口凉气。

  挑起衣领看了一眼,望见肌肤上留下的齿痕,黎以白才抬起头,警示性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以后不准在我不在的时候喝酒,更不准在心里难过的时候喝闷酒,知道吗?”

  楚渝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时觉得委屈又茫然。

  明明被当成替代品的是自己,该生气的也是自己,怎么自己反而成为了被惩罚的那一个。

  黎以白吐了口气,抬手按着眉心,“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身前人没有说话。

  略垂下眸,瞧见她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黎以白笑起来。

  “喝醉的时候不是敢问我喜不喜欢你吗,怎么现在不问了?”

  楚渝咽了一下喉头,声音很小。

  “……我问了吗?”

  黎以白不说话,只是看她。

  楚渝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缓慢又游移地问:“那学姐……”

  “喜欢。”

  回答的声音是毫无迟疑的肯定。

  乍然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楚渝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黎以白叹了口气,垂下头靠在她肩上,话语声听起来有些无奈。

  “不喜欢的话我为什么要亲你,不喜欢的话怎么会答应做你女朋友,我看起来很无聊吗,花这么多时间接近你就为了逗你玩?”

  “那……”楚渝仍旧茫然,“为什么社长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顿了一下,黎以白抬眸看她,“所以你是听见白帆说什么了?”

  楚渝把路上听见的话跟她复述了一遍。

  黎以白听完,弯着眉眼笑起来,边笑边戳身前人的脸。

  “楚渝,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吃自己的醋啊?”

  “嗯?”楚渝愈发一头雾水,“什么吃自己的醋?我吗?学姐喜欢的人是我?可是……九年?我们九年前就见过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二连三地从她嘴里冒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越来越大。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模样,黎以白笑着环住她的肩,话音低懒而温柔地一一回应。

  “是你,我喜欢了你九年,我们九年前就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九年前就见过?

  楚渝呆怔地顿了住,许久,脑海里突然晃过一段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联想到黎以白曾说过的话,心眺抑制不住地快了几分。

  “所以……那晚的那个姐姐是你?你说的给你撑伞的人是我?”

  黎以白看着她,双眼中溢满了柔软的笑意。

  “是我。”

  楚渝眉目微微垂落,神色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片刻后,嘴角却忍不住慢慢翘了起来。

  原来缘分可以这么有趣。

  九年前,她为她撑了一把伞,却因为去给她买药而错过了她,所以到后来,她们再遇见时,她终于有机会将那张迟到了六年的创口贴贴在她手上,也让她重新见到了她。

  瞧见她翘起的唇角,黎以白揉了揉她的耳朵,“开心了?”

  楚渝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垂着眸再笑了一会儿后,又好奇地问:“学姐为什么不告诉我?”

  静默片晌,黎以白埋在她颈侧,呼吸随出口的话音轻轻洒落。

  “那晚的我……总归有点狼狈,所以你不记得了我想也是好的。”

  人总是想让喜欢的人忘掉自己难堪的一面,她也不能免俗。

  楚渝呼吸倏然变轻,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将身前人抱得更紧,摇了摇头。

  “不是的,在我心里学姐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耀眼。”

  那夜雨里的一眼望见,她也只是在为她心疼,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为她打一把伞,即便被雨淋湿也想把她的伤口遮住。

  她的所有情绪好像都用在了别人身上,于是看起来显得慢热,对人是,对猫也是。

  听见她的话,黎以白笑起来,“小鱼都会说情话了。”

  楚渝抿了一下唇,“没有。”

  明明是真心话。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渝想了想,想起王菲那句说了一半的话,若有所思地问:“菲菲生日那晚,我喝醉之后,是学姐送我回去的吗?”

  黎以白眉梢微抬,“为什么这么觉得?”

  楚渝看她一眼,轻声说:“我好像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一声轻笑,纤柔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鼻子这么灵?”

  楚渝眨了眨眼,“真的是学姐?”

  黎以白笑,“你抱着我不让我走,我不送你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啊……”楚渝窘迫,“我有吗?”

  “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楚渝更加赧然了,而心里却有些后知后觉的欣喜。

  原来那个梦果真不完全是梦,来到身边的人是真的,梦里的铃兰香气也是真的,到现在为止,连虚构出的爱和吻都是真的。

  看来醉酒也不完全是坏事。

  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后来楚渝又问了许多问题,无一例外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例如社团的合照,婚宴上的见面,与那场蓄谋已久的音乐剧。

  让她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嘟囔了一句,“狐狸。”

  却被就在面前的狐狸捉了个正着。

  黎以白捏了捏她的脸,“身上全是酒味,没有别的问题了就去洗澡,洗好了回来睡觉。”

  “唔。”楚渝揉了揉被捏的地方,抬起了头,“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戒指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黎以白看着她,眼尾微微弯起。

  “方觉夏告诉你的?”

  楚渝点头。

  黎以白笑而不答。

  “先去洗澡,洗完澡我再告诉你。”

  楚渝眨了一下眼,“好。”

  她拿上睡衣,走进浴室开始洗澡。

  雾气蒸腾着氤氲开,温热的流水冲刷过身体,洗去酒气的同时将残存的一点睡意也消解得一干二净。

  楚渝洗完澡出来时,见到黎以白同样湿着发尾正坐在床边擦头发,一旁搭着换下来的衬衣。

  原本整洁的衣服略微起了皱,领口洇开一片深色,残留着被打湿的痕迹。

  料想那些皱痕和水渍应该都是自己弄出来的,她不由有些赧然,于是主动走近前去,轻声说:“我来帮学姐擦吧。”

  黎以白看她一眼,略勾起唇,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了她。

  柔软的身躯半倚在怀前,慵懒而漫不经心地微阖了眼,楚渝坐在她身旁,任她靠着自己,轻柔又缓慢地一点点擦拭着湿润的发梢,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晃过多余的边界。

  黎以白还穿着刚洗完澡后没来得及换下的浴袍,薄软的真丝浴袍松散地搭在她身上,颈项略微扬起,领口因着斜倚的身姿散开了一大片空隙。

  被润湿的肌肤在幽暗的夜灯下散发着迷离光泽,楚渝目光不经意触及那片白皙,原本晶莹的耳尖就不自觉泛了红,喉头也慢慢发紧。

  沾了湿气的指骨划过她泛红的耳廓,倚在身前的人捕捉到那点烫意,唇边就挑出了一点弧度。

  “怎么又害羞了?”

  楚渝视线闪躲,“……没有。”

  “不是害羞?”黎以白仰着身抬起头,唇似不经意地轻擦过她下颌边沿,“那在想什么?”

  湿软的触感一触即离,楚渝心跳错了一拍,慌乱而欲盖弥彰地换了话题。

  “学姐不是说要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鼻息间透出一点轻笑,黎以白看着她。

  “想知道?”

  “……嗯。”

  呼吸洒落,贴近的身躯将唇落在了她耳边,低柔的话语声似呵气一般轻轻响起。

  “那句话是……”

  “apprivoise moi.”

  “驯养我吧,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