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乐会还有不到一个月, 楚渝几乎是整天泡在了琴房里。

  自从上周钢琴课还课后,她听到那位一向和蔼可亲却对课业要求异常严苛的老太太只评价了一个中规中矩,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疏于练习了, 未能达到老师的预期,因此只能加倍补偿回来。

  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琴房的电子锁发出嘀嘀的提醒音,知道自己的练琴时间又到了, 她叹了口气, 只能将谱子收好, 关上房门去退琴房。

  为了不发生个人占用琴房过长时间的现象,这个学期开始学校的琴房都换成了智能电子管理系统, 每个人有固定的练琴时长额度,单次练琴时间上限也不能超过三小时,虽然极大的提高了琴房轮换率, 却也让她每次都练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

  楚渝来到一楼管理室扫码退了琴房, 恰遇见王菲上完课下楼。

  “你练完琴了?”

  “嗯, 时间到了,只能过两个小时再来。”

  王菲拍了拍她的肩,“也正好歇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

  两人来到最近的食堂, 打过饭后,随意找了张空桌坐下。

  王菲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好友闲聊,“对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参加那个钢琴比赛吗?和张老说了没?”

  楚渝点了点头,“张老师让我填过资料了, 应该已经上报到系里了。”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你专业那么好, 不让你去还能让谁去。”王菲夹了一筷子菜,又问,“最近和学姐怎么样?”

  楚渝顿了一下,“她和导师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了,最近不在燕城。”

  “啧啧啧。”王菲揶揄地看她,“难怪你这几天一心练琴,原来是为了排解思念之情。”

  楚渝无言。

  “是因为音乐会快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

  王菲笑眯眯地摆手,随即满脸八卦地压低了声音,“诶,你们俩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上次留在学姐家过夜真的除了亲亲以外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吗?”

  正在吃饭的人憋了一口气,差点给自己呛着。

  “你怎么吃饭聊这个?”

  “快说快说,我都抓心挠肝好几天了,你不说我可直接去问学姐了。”

  “……真的就是睡觉。”

  闻言,王菲顿时恨铁不成钢,“那可是黎以白诶!她都主动亲你了你居然能睡得着?”

  停了一下,又变成了怀疑的眼神,“楚渝,你不会是不行吧?”

  楚渝脸色顿红,捂着耳朵大怒。

  “王菲!”

  “好好好,不问这个了。”

  王菲换了话题,“所以你们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王菲提高了声音,“什么叫不知道?”

  似乎想到什么,她追问道:“难道学姐没跟你说过她喜欢你吗?”

  楚渝没说话,用筷子戳了一下碗里的菜。

  王菲皱起了眉,“那你也不问?”

  沉默片刻,楚渝抬起了头。

  “我怎么问?”

  问你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说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对我的体贴是习惯使然,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问不出口。

  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这两天她上网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发现自己的情况似乎和网上说得不大一样。

  她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无论是男或女她相处起来都是一样的模式,所以也不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特殊情感。

  但是,她能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对其他女生有过同样的感觉。

  她好像,就只是对黎以白特别不一样。

  察觉到了她的迷茫,王菲撑着下巴思索了一阵,也纠结起来。

  “我想想……学姐说她是直女,但又主动亲了你,可亲完又没了后续……”

  “这是什么意思?”

  楚渝看着她,眼神分明在说:你在问我?

  苦思许久却无果,王菲摆了一下手,“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等学姐回来再说吧。”

  吃过饭,两人走出食堂,王菲下午还有一节小课,准备回寝室午休一会儿,就和楚渝道了别。

  今天太阳很大,将整片天空晃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楚渝走在回系里的路上,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顿了顿,缓慢地接起了电话。

  “喂?学姐。”

  手机里传来黎以白清婉的声音,“在吃饭吗?”

  “刚刚吃完,学姐呢?”

  “我也才吃完,不过没吃多少。”

  楚渝顿了一下,轻声问:“怎么不多吃点?”

  “不好吃。”低柔的话语声微微拖着,尾音透了些慵懒,像是在撒娇,“没有你做的好吃。”

  心口略微发烫,楚渝抿了一下唇。

  “那等你回来之后再给你做。”

  黎以白轻笑起来,“这么乖?”

  楚渝有些脸热,欲盖弥彰道:“这样再去学姐家就能见到猫了吧?”

  黎以白若有所思,“原来只是想看猫了。”

  楚渝支吾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心里想的话。

  “今天燕城出太阳了吗?”

  看着有些发白的阳光,楚渝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嗯,还挺大的。”

  “那你伸手。”

  虽然不解其意,但楚渝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此刻她正走过一条林荫小路,明灿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她手心,碎成一串明亮的光斑。

  她听见黎以白笑了一下。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带着笑意的温柔话音透过漫长距离响在她耳旁。

  “小鱼,我想你了。”

  ……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又是忙碌的一日结束,楚渝从系里出来,边低头走路边拿着手机发消息。

  楚渝:今天也练完琴了

  黎以白:练了这么久,累不累?

  楚渝:也还好,因为再过两个月就比赛了,所以想多练一会儿

  黎以白:本来看你这么辛苦,想给你一份奖励的,不过既然不算累,那看来也不需要奖励了

  楚渝:啊……

  楚渝:其实还是有点累的

  黎以白:迟了

  黎以白:奖励已经被我没收了,下次表现好再还你

  楚渝抿了抿唇,却还是依顺地回复。

  楚渝:好吧

  黎以白:待会我有点事,不能看手机,你乖乖回去休息,有事的话给我留言,我忙完了给你回复

  楚渝:好

  将手机收起,楚渝正准备回宿舍,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转过头去,发现是同专业不算相熟的一位同学。

  “楚渝,院办的赵老师找你有事。”

  楚渝有些疑惑,但因为和对方不熟也不便细问,于是只客气地应下,“好,我现在过去。”

  她回到系里,径直走到学院办公室,叩了两下门,就听见里面说了一声“进来”。

  眼下已经过了办公时间,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已经下班,只剩里间靠窗的位置还坐着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老师。

  楚渝走到男人面前,问道:“老师,您找我有事?”

  男人抬头看她一眼,对照了一下手里的报名表。

  “哦,你就是楚渝吧。”

  “是这样的,我看到张老师交上来的报名资料了,你想参加今年的国际大学生钢琴比赛对吧?”

  楚渝点了点头。

  赵老师又说:“我记得去年系里想让你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但你拒绝了,是因为什么呢?”

  楚渝解释道:“去年参赛时间和期末考试比较临近,我怕准备时间不够充分,所以没有选择参加比赛。”

  赵老师哦了一声,“我看过你的资料了,你比赛经验还是挺丰富的,张老师也跟我说你专业水平在全系数一数二,按理来说,你今年愿意参加比赛系里是很高兴的,但是吧,我这边有个情况。”

  说着,他拿过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再清了一下嗓子,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这次报名参赛的人里有一位你的学姐,她马上毕业了,专业水平也不错,如果错过最后一次比赛机会难免有点可惜,所以我想说你能不能考虑让出这次的名额,自行退出比赛?”

  楚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学校不是有两个参赛名额吗?”

  赵老师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们系本来男生就少,总该多给他们一点表现的机会嘛,何况每年学院都是派一男一女参加比赛,也算是个惯例了。”

  看她不说话,男人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不过你今年才大三,年纪又小,明年也是可以继续报名的嘛,今年好好准备一年,说不定明年还能拿个好名次。”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见时间不早了,转回头开始整理桌上的报名表。

  “这样,你先回去考虑一下吧,这周之内给我答复就行了。”

  短暂沉寂。

  一直没再说话的人抬起了头。

  “抱歉,老师,我不接受。”

  楚渝目视着他,墨色的眼眸清冷沉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认为既然是比赛,那就应该按照专业水平的先后决定参赛人选,而不是比赛规则上没有标注的惯例。”

  “所以,除非学院认为我水平不够,否则我不会自行退出比赛。”

  说完,再对男人略一颔首,她转身离开了学院办公室。

  出学院时已经过了七点,天边晚霞愈淡,最后一丝光芒也被黑暗吞没,夜幕降了下来。

  楚渝走在半昏暗的道路上,任晚风将耳畔的发丝吹落,丝毫没有伸手去理的意思,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知道最终决定比赛名额的还是学院,即便自己不退赛也没什么用,反而可能让那位赵老师对她落下了个不好的印象。

  如果放在以往,或许她会不舒服一会儿,然后假装自己不在意这件事情,沉默着选择答应。

  只是在黎以白带她见过Elly的演奏后,她终于又想起了第一次听到那张黑胶唱片时的感受,支撑着她学了十数年钢琴的人曾就在她眼前弹奏,所以她说出了拒绝。

  人总该有点什么执念,而Elly就是她学琴道路上的执念,因此她不想再随便放弃。

  今夜天空澄净,月明星稀。

  看着星子寥落的夜空,她忽然有点想黎以白,于是拿出手机,给此刻想到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学姐忙完了吗?”

  消息发出许久,没有收到回复,想来黎以白应该还在忙。

  路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她转头看去,发现是一条半大的小狗。

  楚渝眸光微亮,走近前去试探地摸了一下,见这只狗并不咬人,于是蹲下身开始逗弄地抚摸起了小狗的毛发。

  小狗被摸得舒服,毫无戒心地翻起了肚皮。

  轻笑和着呜咽声不时响起,一人一狗在路边玩得开怀。

  楚渝听到身后有人问:“这么喜欢小狗?”

  她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狗狗很乖的,你摸它一下它就跟你走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她怔了一下,方要转过头去,就感到一只手抚上了她脸侧。

  指尖轻轻揉过耳畔,带着笑意的话语声在身后响起。

  “那我摸你一下,你也会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