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起,如潮的掌声伴随着演员谢幕,人群陆陆续续从剧院中退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玻璃幕墙外能见到橙红的晚霞被天际一点点吞没。

  日落时分,傍晚的风略带凉意。

  楚渝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头微垂着,细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打出一扇阴影,让那张素淡的容颜显得格外冷清。

  自看完剧后她就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似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认真得有些严肃,叫不熟的人总会觉出几分淡漠。

  黎以白走在她身侧,倒也不主动探究,只是用随意的语调温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低垂的眼睫眨了一下,楚渝抬起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便利店冰柜上,看了一会儿,如实道:“现在想吃雪糕。”

  于是两人走进便利店,径直来到放冰淇淋的冰柜前。

  冰柜的玻璃门被拉开,短暂挑选后,楚渝拿过最顶上的雪糕,就将柜门重新关上。

  雪糕是最寻常的巧克力脆皮雪糕,价格在如今的一众雪糕贵族里算得上低廉。她对巧克力没有特别爱好,却唯独喜欢雪糕里的巧克力,尤其是代可可脂的,越廉价越好,这样吃起来才不会有一丝苦味。

  排队结账时,前面站了一对母女,女孩只有六七岁大,眼睛亮晶晶的,正在对妈妈撒娇。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母亲把买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一边等着收银员扫码,一边敷衍着回答:“这么冷的天哪有人吃冰淇淋?”

  正在排队的人一顿,默不作声地又回冰柜里拿了几支不同口味的雪糕,随后一股脑地全堆在了柜台上,视线微抬,很是沉着地吐出了两个字。

  “结账。”

  小孩逐渐激动的哭闹声在身后响起,楚渝付完钱,若无其事地提着一袋雪糕走出便利店。

  轻笑的声音从旁传来,她侧目见到身旁人未加掩饰的笑,抿了一下唇角,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支海盐芝士口味的递了过去。

  “学姐吃吗?”

  黎以白并未拒绝,伸手接过雪糕,话语的尾音微微上扬,有几分打趣意味。

  “没想到学妹还喜欢逗小孩。”

  “只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楚渝如是说。

  她一手提着袋子,另一手拿着最开始那支巧克力雪糕,想要撕开包装,却空不出手来,低了头正准备用牙将包装袋咬开,身前的光却忽然被半掩住,原本走在身旁的人靠了近来。

  伸来的手纤长莹润,二指指尖捏上外包装的一角,略一用力,就轻易地将包装撕开了一个口子。

  真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楚渝看着眼前指骨修长的手,莫名想到。

  黎以白收回手,将自己的雪糕也撕了开,咬了一口雪糕慢条斯理地吃着,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吃完雪糕还想吃什么?”

  楚渝想了想,“粤菜吧,我知道有一家粤菜馆的点心还不错。”

  她看了看愈发暗淡的天色,又问:“学姐不用回家吃饭吗?”

  身旁人睇来一眼,慢悠悠道:“既然是我们的初次约会,总该有始有终。还是说,学妹其实并不想和我在一起?”

  话尾略略垂落,似有些失落,听来总让人觉得不忍。

  楚渝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黎以白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就是想和我在一起?”

  楚渝张口结舌,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文字陷阱。

  什么在不在一起……这要她怎么回答?

  目光触及女孩哑口无言的神情,黎以白眼中笑意漫开,唇角也不禁微微翘了起来。

  “雪糕要化了。”

  听得提醒,楚渝垂眸见到将要融化掉落的巧克力脆壳,赶忙低头含了住。

  晚餐的粤菜馆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里,因为将近年关,餐厅里来就餐的人很多,一眼望去几乎都没了座,少数几个空出的位置也放上了已预订的标牌。

  楚渝看着坐满的位置,皱了一下眉,心里有些懊恼。

  她忘了这家餐厅是预约制,以前虽然时常来吃,但都是李晓清提前订好的位,所以她从来没操心过这些。可眼下毕竟是她提议来这里吃饭,结果到了却没有位置,多少显得顾虑不周。

  门外迎宾的服务员见二人走近,端着得体的笑容问道:“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不待楚渝说话,就听身旁人清婉的话音从容响起。

  “有预订,我姓黎。”

  服务生看了一眼预约记录,躬身将两人引进餐厅。

  “黎小姐,这边请。”

  察觉到一旁投来的怔然目光,黎以白回以一笑,“阿姨说你喜欢来这里吃饭,为防万一,我就提前订了位,还好你的喜好暂时没有变。”

  原来是妈妈说的。

  楚渝放松下来,刚生出的一点尴尬也消散殆尽。

  两人来到靠窗的一处卡座,窗外车水马龙,高楼广厦绚烂的霓虹光影与年节特有的红灯笼将整座城市装点上了喜庆的颜色,一切看起来都热闹而温暖。

  点过菜后,楚渝漫无目的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安静了一会儿,转回头似是随口问道:“学姐平时看学校论坛吗?”

  黎以白眉梢微挑,笑着看过去,“你想问关于我和你的那个帖子?”

  没想到她会如此直入主题,楚渝顿了一下,坦诚地点了点头。

  软玉般的十指交叠在一起,黎以白不紧不慢地颔首:“看到了。”

  不等楚渝再问,她又道:“是我让人删的。白帆有个室友是那个版块的版主,我看帖子引起的反响有些大,就让他删了。”

  盈盈的双眸凝着眼前人,其中似有波光流转。

  “毕竟只是你随口说的话,早点删了也免得叫人误会。”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楚渝无端觉出了些嗔怪的意味,她踌躇片刻,只能干巴巴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眸光微挑,黎以白笑问:“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楚渝愣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震动的嗡鸣声让楚渝心口一跳,随即又如释重负地暗松了口气,她拿起手机,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我接个电话。”

  起身走到较为安静的角落,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接通了来电。

  “菲菲?”

  对面传来王菲的声音,声音低懒而拖沓,似乎有些提不起劲。

  “楚渝,你在哪儿呢?”

  “我在外面和别人吃饭。”

  对面好似惊讶了一瞬,先前无精打采的嗓音也多了些活力。

  “和谁呀?我不会打扰你约会了吧。”

  “不会。”楚渝停了停,话音放低了些,“是和黎以白。”

  王菲顿时被震住,语调都忍不住高昂起来,“和谁?!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和黎以白在吃饭?”

  颇具穿透力的声音直贯入耳,楚渝禁不住偏开头拿远了点手机,决定先把她糊弄过去,“说来话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似乎才想起来自己的事,王菲沉默了会儿,却没有直接说出口。

  “你先吃吧,晚上回去了我再和你说。”

  既然还有闲心关心自己的八卦,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想到这里,楚渝也不追问,应了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再回到桌旁时点的菜已经上了几道,精致的包点盛在笼屉里,还溢着袅袅热气,碗边摆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燕窝蛋挞,一旁是侍应生倒好用以解腻的铁观音。

  楚渝很喜欢这间餐厅的蛋挞,酥松的外皮带了些许奶香,内馅的燕窝并未加过多佐料,是传统港式蛋挞的做法,吃起来不算甜,因此多吃一只也不会觉得腻。

  她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不喜欢多说话,坐姿也总是保持端正,像是时刻都在钢琴前准备演奏,所幸这次一同进餐的人也秉承了食不言的好习惯,未曾主动攀谈,让她不必再分心考虑该如何回答那些看起来陷阱密布的语句。

  大略吃饱后,楚渝放下筷子,刚端起茶喝了一口,注意力就被旁桌的一位老人吸引。

  老人家操着一口粤语在和服务员说话,然而服务她的侍应生显然并不会粤语,二人鸡同鸭讲了一阵后,老人面色微涨地着了急,而侍应生则有些为难地抬起了头左右张望,似乎想要向同事求援。

  柔和的话语声响起,本和她同桌对坐的人转过头去,与老人自然地交流起来,短暂沟通后,她看向服务员,笑道:“老太太说你们上错菜了,她没有点这道天鹅酥。”

  侍应生一愣,对照订单看了一遍,而后恍然大悟地抬起头,向老太太致歉之后,又与帮忙解释的女人道了谢,最终还是留下了那盘天鹅酥,算作是餐厅的歉意。

  事情解决,老人总算放松下来,再和一旁出言帮忙的女孩聊了几句,才坐回去继续用餐。

  黎以白转回视线,注意到眼前人惊讶的眼神,笑着询问:“吃完了?”

  楚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讶然道:“没想到学姐还会说粤语。”

  非常纯正的港腔语调,卷舌时带着微微的懒音,显然并非短时间的学习所练就。

  黎以白笑了笑,“我母亲是港市人,小时候跟她学过一些。”

  楚渝点了点头,没有再过多追问,唤来服务生付过账后,就与同行人离开了餐厅。

  夜色已深,晚风带着江岸的水气,透了丝丝缕缕的凉,身边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或三口之家,总有欢笑声透过熙攘的人群传入耳中,显得分外明晰。

  楚渝沿着道路慢慢走到江边,目光落在江面粼粼的月色上,有一只水鸟从水上掠过,荡起道道涟漪,又很快隐入云里。

  她与身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下午看的剧,聊晚餐的口味,聊刚才掠过水面的那只水鸟。

  一贯慢热的人也在这样闲适的氛围里松弛下来,安静的间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看向身旁人,认真道:“谢谢学姐今天陪我看剧。”

  黎以白侧首看她,饶有兴味地笑起来。

  “可约你出来的其实是我,说到底,是你陪我看剧,也是你请我吃了这顿晚饭。光道谢好像已经不足以表达心意,你说,我该怎么还你这份情呢?”

  楚渝微怔,下意识地摇头。

  “不用……”

  “不用还吗?”

  轻柔的话音略微低落,似笑着叹了口气,“可如果我想还呢?”

  楚渝思绪打结,嗓子忽然有些干哑,正当她犹疑着该如何回答时,身旁人却伸手牵过了她,让她被迫停下脚步,避免了撞上前方跑过的孩童。

  原本一臂之隔的身影贴近在了一起,温热的呼吸轻洒在脸侧,敛着细碎灯光的眼眸笑看着她。

  “学妹现在和我算是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