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小周末, 生意不错,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三个年轻的驻唱都在,唱着流行的情歌。有客人结账离开, 又有新的客人来。
门铃叮当作响,进来一个大卷发的女人, 轻车熟路走到吧台前。
霍绯箴抬眼说欢迎光临, 指间夹着吧勺, 下意识就翻了两个花里胡哨的圈。
“喝点什么?”
“马天尼。”
小舞台上新来的男生正在唱歌,白予绛在给他伴奏。可她伴奏得并不是那么专心,眼睛一直往吧台这边瞥。这一曲唱完了, 她就撇下伙伴往吧台这边小跑而来。
“摩尔姐!”双手撑在吧台边上才停住冲过来的势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摩尔侧头对她笑, “路过附近过来看看你们。”
“路过啊……”
新来的驻唱女生问这是谁, 白予绛便热情地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摩尔姐……巴拉巴拉。
想念了大半年的人,毫无预警地忽然出现,霍绯箴一时间有点恍惚。
摩尔还在与白予绛她们说着话, 脸上带着微笑。在这些谈话的间隙却会与她目光相接, 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你们还在工作时间,别在这里偷懒。”身为店长, 霍绯箴提醒她们。
“摩尔姐来看我们你不开心吗?这么凶。”白予绛小声嘀咕。
“还有30分钟才到你休息。”霍绯箴不笑的时候就是很凶。
倒是摩尔出声说:“予绛, 让我听听你的新作品?我今晚不赶时间, 等你们下班再喝一杯。”
吧台前又清静了,摩尔一边胳膊支在桌子上, 正眼瞧着霍绯箴, 嘴角还是带着浅笑:“嫌她们妨碍你了?”
霍绯箴缓缓舒了半口气:“可不是么。”
语调平和,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说出来皆是普通。
调好两杯客人点的酒,交给外场送出去。霍绯箴又问:
“真不赶时间?”
“不赶,周末休息。”
“还有在别的地方驻唱吗?“
“没有了,没唱了。”
“真可惜……不如……今晚唱一会儿?”霍绯箴抬抬下巴指小舞台那边,“我让他们提早下班。”
说得貌似大方,以前请摩尔唱歌可是要付费的。
不过摩尔只说:“不好吧?”
“年轻的情歌听多了有点……嗯,受不了。”霍绯箴坠了坠嘴角,“可能年纪大了。”
“得了吧。何不直说你想听我唱歌?”
“嗯,想。”应得肯定。
眼前人笑着挽了挽头发:
“想听什么?”
想了想,报出一个歌名——《Destiny Love》
“哪首?”摩尔问,“叫这名字的歌很多。”
“你歌单里写着‘暗杀指令’的那首,一半英语一半日语的。”
“我的歌单?”
那是家里的播放器,摩尔的账号一直没退出。独自在家时,霍绯箴就会打开她的收藏列表随机播放,反反复复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可若就这样直接说出来,又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她含糊地把要点带过:“播放器登录着你的账号,我有在听。”故意不说是哪里的播放器。
对方没戳穿她,只问:“你听得懂日语?”
“英语部分还行,日语完全不懂。但有歌词翻译嘛。”
摩尔笑笑不说话,歌单里所有歌她都记得。
“能唱吗?”
“能是能。但总不能清唱,我找找谱子,看白予绛能不能伴奏。”
···
小舞台让出来,摩尔坐在其中,伴奏的白予绛在一边。
“爵士的感觉吗?”
“嗯,主旋律不变,其余你即兴。”
前奏响起,摩尔浓酽又温柔的嗓音唱出时,店里安静下来了,客人们都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
《Destiny Love》唱的是什么?
唱的是不同道的两人孤独却互相伤害,分道扬镳却又期待着与对方相见——此为命运。
“I've never been sweet for you. I've never shown my love for you.
...
You never know that you're so lonely. You never know I love you only...”
就像谁与谁诉说的话语。
一首歌不过五六分钟,短暂沉进一种浓郁的情绪里。客人们聆听过,鼓过掌,注意力便又回到各自的现实中来。只有那沉浸得深的人——那唱的人和想听的人,还暗自深陷在里头。
白予绛坐在琴前愣着,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挂了泪。新来的女生看到了,知道她也卷进歌曲的情绪里出不来,便跑过去抱她肩膀。
刚刚的即兴伴奏,确实精彩!
摩尔回到座位坐下,便有客人过来跟她搭话,毕竟真的唱得太打动人了。
她把半杯马天尼一饮而尽,对霍绯箴说:“再来一杯。”
新一杯做好了递上来,霍绯箴示意她借耳朵说话。
倾身向前,对方也探身越过吧台,“我想你了”四个字略过耳畔轻得不能再轻。扶在桌边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旁人好奇,笑问在说什么神秘的悄悄话。摩尔坐正了,恢复泰然自若的模样,说:我和她的私事。
···
摩尔离开大半年又忽然出现,店里认识她的朋友们当然都来聊上两句。驻唱三人组下了班也不走,还兴致勃勃地跟摩尔聊起了音乐。
待到热闹散去,打了烊,都已经两点多了。
霍绯箴锁好门,转身就看到摩尔在夜色里等她。拎着小挎包垂在腿边,跟那时一样,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今晚回家住?”
“嗯。”
“走吧,送你回去。”
“还装?你用的水电费谁缴的?”
“好吧,不装了,我们回去吧。”
笑笑并肩走,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却显得自在愉快,连步履都带点轻快。
摩尔在店里出现时,只拎了个小挎包并不见行李。那么,她是没带行李呢,还是已经先回过家了?
站在电梯里,霍绯箴琢磨一阵,决定不猜了,直接问:
“这次回来多久?”
“待个周末,星期天走。”
“这么短?”
“嗯。”
“哦……对了,你房间……明天再打扫行不?都这么晚了。”意思就很明显,家里不就两个房间。
摩尔斜了她一眼,说出的话却有点软:
“你刚刚说想我了。”
“嗯。”
电梯匀速运行,十九楼、二十楼……摩尔的语气又略带迟疑:
“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有多想?”
“一个人时会想你,一群人时也会想你。时不时的……”
霍绯箴觉得“有多想”真的好难说!说满了怕对方觉得自己矫情,说少了又觉得太轻描淡写。
但她的领子很快被揪住了!摩尔的唇舌缠绕过来,堵住表达欠奉的话语,转换成更直接的行动。
电梯厢轻微抖了抖,已到达二十九楼。
霍绯箴摸索了钥匙,费了点劲才反手把门打开。拥吻是不会停的,退进屋里背后砰地撞上鞋柜的边角,听起来很痛,摩尔心疼她要想停下来查看,她也没让。已经太久没见面了,堆积了大半年的思念一旦打开一个小缺口,就能瞬间沸腾!
总之这个周末,哪都不去,就待家里!
···
早上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透进来,在灰色的被子上形成熟悉的栅栏状条纹。霍绯箴趴着动了动,伸手顺了顺摩尔额前的头发。
“这大半年你去哪了?”
“调职了。”
“还会调回来吗?”
“说不准,短期内没有这个安排。”
“哦……这样。”
“怎么?”摩尔故意问。
“呃,也没什么……为什么忽然调职了?”
“因为你。”摩尔叹口气,“没有永远不被揭穿的谎言……所以,最好真正不知情。”
以身份暴露为理由,申请调去远离这里的片区。只要撇清了工作上的纠葛,她又何须管她做什么主业副业?
“对了,你知道我换了老板么?”
“老詹没调走,真想知道还是能打听的。”
“那你打听了吗?”
“没有。”
一个明知故问,一个明晃晃没说实话——反正心知肚明。
其实上面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了,霍绯箴早已不是值得关注的调查对象。但摩尔不想调回来,就算离家近也不想调回来,至少现在来说,这距离就很好。
霍绯箴看到摩尔的睫毛好像在光线里微微颤动,然后脚背就被不经意地踏了一下。她觉得,清心寡欲了大半年,区区一晚的缠绵远远不够看,探手摸到腰把人收索紧:
“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好再次了解我的新工作了?”
“不,别说。”摩尔伸手捂她嘴,“我不想知道。不要再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了。”
“唔,好。”
霍绯箴最擅长拿捏说与不说之间的界限了。
当然,她也从这句话里确认了,自己已经不再是摩尔的工作,而是她的生活。
···
久违的的快乐过得特别快,转眼星期天过完,摩尔又要走了。
霍绯箴站在门口送她:“下次回来,做好吃的给你吃。”
“我又不缺那一两顿饭。”
“可是你缺与我吃的一两顿饭。”
过日子嘛,不过是一日三餐,下班消遣。
“下次什么时候还说不准呢。”
“没关系,我等你。”
其实,等待不一定难受——只要等的人可期。
···
然后,摩尔会不定期在某个周末回来,有时也不一定是周末。大多数时候霍绯箴会在家,当然偶尔也有不在家的时候。
碰面了,吃饭、睡觉、消遣,尽是些日常得不能再日常的内容,却是她们之间最重要的事。
白予绛对这种不定期无约定随机见面的模式有点费解:“摩尔姐,所以现在你和小松,算是恋人关系了吗?”
“算也行,不算也行。”
“我不明白,相爱的话为什么还不确认关系?”
“我们确认的啊。”
“确认什么?”更加一头雾水了。
“嗯……”摩尔很是想了一阵才归纳成一句话,“确认了,要给对方最平衡的爱。”
什么是平衡?
平衡是一种必须看着对方,又保持自己,彼此配合才能做到的事。
···
某个周末,霍绯箴和摩尔逛菜市场。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摩尔问:“你想要什么?”
霍绯箴拎起一条金鲳鱼,说:“我现在想要柴米油盐地过日子。”
“哦?不怕无聊了?”
“很奇怪,跟你的话居然不无聊。”侧头就能看到摩尔脸上浅浅的笑容,又问,“那你呢?想要什么?”
“如果我说,我要全心全意的喜爱,长久的陪伴。你能给吗?”
“老实说,不全部能。”
“那挺好的。很奇怪,跟你的话,我居然觉得这些不稀罕了。”
“这么说来,我们还挺合适的嘛。”
“还行。”
……
曾经,霍绯箴惧怕一成不变,她期待冒险、期待无法预估的明天。现在,工作依然很不常规很刺激,但她在工作之外找到了柴米油盐的乐趣。当生活有了稳定的核心,冒险才不会显得虚无。
曾经,摩尔想要稳稳定定生活,一切都是确定的才能给她安全感。现在,她却不需要这些了,当她找到了内在安全感的来源,才发现了不确定带来的乐趣。
那么,内在安全感从何而来?
摩尔说,那是命运通过霍绯箴给她的最珍贵礼物——“在她身边,我总能好好地爱自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