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大型展会散场时特别拥挤, 人群和车流混在一起就是慢慢慢。
光从停车场出来就排队排了二十多分钟,出来还堵车。
回程是霍绯箴开的,按她以往的习性, 堵那么久会烦躁。可今天还好,车里播着音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展会上的见闻, 打发打发时间。
路上满是车, 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
霍绯箴脚一直踩在刹车上,右手随意勾着方向盘,左手支在车窗撑着头, 侧过目光看副驾上的人。副驾上的人听着音乐,透过玻璃看远处大楼缝隙间露出的天空, 轻描淡写地说:“那边天脚暗了, 今晚可能下雨。”
堵车本应烦闷的,而此刻,这个空间竟忽然让人觉得惬意,或者说, 觉得平静。
这是霍绯箴以前没有过的感受。眼前这个女人, 离得不远也不近,跟她没有感情上的瓜葛, 没有那些束缚人的承诺和将来。就刚好保持在这样合适的距离, 她对她有一点点欲望, 也有一点点欣喜。
她不知道欣喜是哪里来的,也许从来没有人以这样平等的身份与她单独相处。
维娜姐很照顾她, 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大松是家人也是追随者, 总有一层属于家人的隔阂;前任们总是要她承诺将来,更会在日常相处里觉得无聊;还有其他朋友, 在心理距离上是更远一些的。
摩尔看过来的时,霍绯箴及时把目光移开了,也看着天脚的云说:
“待会回去赶紧收衣服。”
“客厅的窗关了吗?“
“没有,开着通风呢,出来时天气那么好。”
“哎呀,那真是糟糕。”
稍事停顿,两人倒是忽然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噗地笑起来:“我们的对话好像夫妻。”
“才不像。”摩尔说,“我跟前夫老是吵架,哪有这么和气。”
霍绯箴食指敲敲方向盘,却忽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
“你们去过旅行吗?”
“就去过一次蜜月旅行,他工作忙,没玩几天。”
“后来呢?”
“后来当然没有了。”
“我指你自己。”
“出差算不?”
“不算。”
“那没有了。”
“噢,要不,忙过这一阵去旅行?”
“你还是我?”
霍绯箴手勾着食指在两人之间移动了两趟,就像在表示“你和我”,说指各自也行,说是邀约也行。
摩尔才懒得跟她绕弯打哑谜,直接应她:
“哈?突然邀请我是什么居心?”
“堵车无聊嘛,随口说说,别当真。”
“放心,不会的。”
霍绯箴去过的地方虽多,却从不会与人结伴同行。只是这几年都在顾店没动过,刚刚又看了房车和帆船,一时起了想法罢了。
车流又缓缓前行了一小段,霍绯箴却又问:
“房车旅行和海岛,你选哪样?”
“都要。”
“那得找个足够大的海岛才行。”
“还得休个足够长的年假。”
“租个房车,可以轮流开。”
“可以天天煮海鲜,烧烤也行。”
“好主意。”
“你还可以潜水冲浪。”
“你呢?”
“我都不会啊。”
“不难学的。”
……
说着说着,都变成默认一起旅行了。
“哎,万一吵架了呢?”
“立即再租一辆各玩各的。”
“那我会找条船。”
“刚刚见到的那种小帆船?”
“嗯。”
……
旅行什么的当然是个假想,但过嘴瘾不需要成本,两人就边堵车边在想象中海岛旅行了一番,反正谁也没当真。
···
等到交通终于疏通了一些,天都黑了。
等红灯时,见到另一个方向停着辆白色小摩托,车上坐着两个年轻女人,后座的正拿着手机给前座的看,有说有笑的。
霍绯箴多看了两眼,就说:“那摩托车上的两个人是你同学吧?”
摩尔顺着所指辨认了一下,虽然带着头盔,但正好停在比较亮的地方,还是能认出来的:“嗯。”
“她俩挺好认的。前座的古小姐,今天的新闻简报就说有她,好像因为擅用核能惹上官非了。”
“嗯,我也看到了。”
“看起来挺开心的,都看不出官非缠身。”
“可能对她来说不是大问题吧。”
“国际的哦。”
“现在证据不足。”
摩尔还是有留意新闻的,更何况是同学的新闻,就算事不关己也会多看两眼。
红灯还没转绿,霍绯箴就继续说:
“没想到有钱人也开这种便宜的家用小摩托。”
“明显那车不是她的,是后座那位的。”
“哦——后座那位。”霍绯箴故意拖长了声音,“你真给她写过情书?”
“是的。”
“叫什么来着?”
“姓司,司一冉。你没看新闻吗?去年拿了诺贝尔奖的那个女科学家。”
“父女共同获奖那个?我记得不长这样啊。”其实霍绯箴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摩尔发现她有留意那两个人才故意这么问罢了。
“总共三个人共同获奖,她是第三个。”去年相关的新闻热闹了好一段时间,同学群里也转发了很多,摩尔基本都浏览过。
“诺贝尔的什么奖?”
“生理学与医学奖。”
“厉害哦。”霍绯箴趴在方向盘上观察摩托车上的两人,“你眼光不错嘛。”
“又不关我事。”
“那,看到她们,你会心里不舒服吗?”
“你怎么老问我这个问题。”
“哪有老问。”
反正不止一次了,摩尔想了想,回答她:“都过去多少年了,就算羡慕妒忌也就一点点。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机会,那两个人从幼儿园就认识,一直都在同一个班,去同一所大学留学,甚至工作后也在同一个项目组。”
“那她们还不厌倦哦,还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我哪知道,司一冉以前话很少的,只会讲书本上的东西。”
说话间,那边后座的人在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前座的人咯咯直笑,还抬手拍了拍她脸。后座那位像是习以为常,抬头看了交通灯上的倒计时,伸手圈住前座的腰坐稳。
那边转绿灯了,白色小摩托一马当先蹿了出去,爽快得很。
一次无声无息的偶遇就这么一闪而过。
她们这边也转绿灯了,霍绯箴开动车子往左转了个弯,又问:
“你给她的情书写了什么?”
没应声。
“不想说没关系,当我没问。”
“没写什么。我给她画了本画册,把她的名字藏在画里了。”
也是浪漫过头的艺术少女才会做的事。
“这么隐晦,对方能看出来么?”
“当然看不出来啊,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了?”霍绯箴有点不可置信。
“就这样了。”
“你真的是有心要表白么?”
“谁知道呢,也许并不想吧,反正也不会有结果。”
摩尔觉得霍绯箴在憋笑,有点后悔把这事说出来。
“那位科学家看起来……挺不解风情的。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会收到情书,更何况是一整本画册。”
“不喜欢的,哪怕画一百页,也比不上喜欢的一句话。”
霍绯箴觉得摩尔说得没错,但抓错重点了。重点在于:你的心情对方真的接收到了吗?
终于熬过了拥堵路段,可以开到正常速度了。霍绯箴还是单手扶着方向盘,叹了口气说:
“你啊,如果直白点说出来,现在开摩托车的可能就是你了。”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比得过姓古的呢?直白点便是自讨没趣了。
开车的人看着路况,一心两用地跟她说:
“人呢,很难说的,就算不可能的事,一步迈出去也许就可能了。你看,那时我跟你搭话,你心里也是想着别人的吧?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也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晚上。即使我们完全不认识,但最原始的快乐是会被记住的……
不然,又怎么会有第二个晚上呢,是吧?”
摩尔真是觉得无奈又好笑:“哎,你说这种事时能不能稍微婉转点?”
“那是不是嘛?别骗我哦,身体可比嘴巴诚实。”
故意说出的轻浮话语,就像为了扫掉方才话题带来的阴霾。
“太久了,忘记了。”
“噢,那我知道了。”
“请不要擅自解读为‘是’好吗?”
“好好好。”霍绯箴适时收敛了,“我是指人有很多可能性啦,就举个事例说明。”
摩尔没好气地斜她一眼:“这可不是一个好例子。”
霍绯箴笑笑没接话,一阵风刮过,几滴大雨滴落在前挡风玻璃上:“下雨了,骑摩托车的人不走运咯。”
“行了,专心开车,赶紧回去关窗收衣服。”
···
回到家时,雨已经下了一阵了,雨势不见减弱。客厅窗开着的地方淋湿了一块。两人分头收了衣服拖了地,再把买回来的食材塞进冰箱。
明明在展会试吃了很多东西,忙过一轮,还是觉得饿了。
生病的人有不做家务的特权,依然是摩尔去煮粥。霍绯箴窝在沙发上睡醒一觉,热气腾腾的粥已经摆在桌上了。
“有人照顾的时候,生病挺好的。”
“请你快点好起来,最好明天就能做午饭。”
“如果没好呢?”
“继续吃这种东西。”摩尔指指锅里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粥,“你那堆高级食材我才不敢弄。”
“我教你呀。”
“不必了,我会用微波炉就够了。”
“学一下嘛,我又不会永远煮饭给你吃。”
摩尔停顿了一下下,才说:“好吃不好吃都是一顿而已。”
“好吧,明天那顿你想吃什么?”
“我怎么知道,今天这顿还没吃完。而且上午我要加班。”
“那你中午记得回来哦,晚上我要去上班的了。”
“感冒上什么班。”
“周末总得去看看,好得差不多戴口罩做户外外场还是可以的。”
“知道了。”
她已经两周没有吃过霍绯箴煮的“高级住家饭”了,又连续吃了三顿一模一样的粥,确实有点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