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用过晚饭,秦明月就坐在门前石阶上,披了个旧斗篷, 感受着微凉的秋风。夕阳把天空照成了多彩的颜色, 太阳低低的挂着,把方家雕梁画栋的房屋染上一层淡红,却不会过分炽烈。方絮和何妞妞一起拿着小木剑互相对打, 两个小书童也躲在角落里小声说着什么,厨房里偶尔传来信嬷嬷和韩嬷嬷商量着怎么做出新样式的点心, 陈先生在树下石桌处面对着一盘棋发呆, 应九悠闲的躺在树杈上, 没有故意隐藏行踪。
柳氏换了一套水粉的新衣裳, 越发像是十几岁的小少女了,正捡着果篮里的葡萄一粒一粒拨开, 再用力一嘬,晶莹剔透的葡萄肉就跳动着进了嘴里,酸的小脸扭曲, 然后她自顾自的笑上一会儿,似乎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
这个时代葡萄是稀罕物, 不是谁家都吃得起,柳氏这是第一次见。
呼吸着清新的晚风,秦明月心里忽然有一种满足感, 此时此刻, 并非全无烦恼,但身前有方向, 身后有亲友,沉浸在昏黄的光晕里, 与这样一群人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那个人人急功近利的现代社会不可得的安宁。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已经再也藏不住。
秦明月走到柳氏身边,也信手拿了个葡萄开始剥皮,三两下剥好,放在柳氏嘴边。
柳氏一笑,就着秦明月的手吃下,干脆放下自己手上的,专心等秦明月给她剥葡萄吃。
“搬到我屋子里来住吧。”秦明月眨眨眼,道。
柳氏脸上一红,“被人知道……”
“还有谁不知道?”
柳氏的脸更红了,往秦明月身边靠了靠,“那,奴婢就僭越了。”
“你的屋子也还留着,若是有外人说三道四,只说你是去正屋伺候便罢了。”
秦明月把伺候两个字咬的有点重。
柳氏垂眸,“本就是去伺候主母的,端茶递水是伺候,床笫之间又何尝不是?”
“好姑娘,千盏姑娘,是小女子伺候你,必伺候得你每晚舒舒服服,你看可以不?”秦明月把有一颗葡萄喂给她,“等有时间,找来些趁手的器物,保管姑娘啊,夜夜笙歌。”
柳氏羞得满脸绯红,幸好还有夕阳的光晕为她略作遮挡。
晚风渐渐凉了,秦明月正想回去,柳氏忽然推了推她的肩,指着陈先生的方向,让她往那边看。
秦明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秦明月手里的棋子迟迟不落,目光却始终定定地看着应九的方向。
应九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行事干脆利落,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秦明月笑笑,蹑手蹑脚的到陈先生身后,重重在她肩上一拍,眨了眨眼,问,“看什么呢?”
陈先生却一点也不忸怩,指了指应九,满脸疑惑,“这么高的树,是怎么上去的?”
“应九,下来。”秦明月道。
应九闻言,一个纵身就跳到地上。
“上去。”秦明月又道。
应九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听从主人吩咐,只见她左脚在树干上一点,双手在树枝上轻轻扶了一下,就蹿到了高处。
“你折腾人做什么。”陈先生不开心了。
“不是你要看她是怎么上去的?”
“我不过是说说。”
秦明月也不多辩驳,凑近道:“怎么,看上我们应九了?”
“你给我?”陈先生目光一亮。
“想得美。”秦明月翻了个白眼。
陈先生对应九的关注似乎格外多,以前秦明月早起教方絮练武,她是从来不关注的,自从应九来了,总是隔三差五的去看,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应九的功夫狠辣,但绝对称不上好看,一整个早晨也说不上两三句话,全凭方絮自己领悟,可以说没有任何趣味,陈先生又不懂武术,也不知看什么。
再者,或许原著就是百合小说的原因,这书里的世界,似乎对同性之间比真实的古代要宽容不少,虽说不能真正结亲,更不能明媒正娶,但就这么暗通款曲,也能得到周围人的默认。
总感觉陈先生对应九与别人不同,可惜应九是个木头,心里大概从来没有什么情爱之事的。
“陈先生,你家既然是耕读人家,怎么许你一个女子在外?”秦明月问。
陈先生冷笑,“什么耕读人家,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我爹是个书痴,只知读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全靠我娘给人缝补维持家用。后来我娘过于操劳,累死在了织布机前,家里没了进项,我爹还要考功名,要买昂贵的笔墨纸砚和更贵的书籍,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自然只能我出来谋出路。”
原来如此。
秦明月以前,没有仔细打听过陈家的事,陈先生自己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只是没想到此次她竟愿意多说一些。
“可你已近双十之年,没有定亲么?”秦明月问。
陈先生摇头,“如何定亲?我爹当年迟迟不肯娶妻,一心考取功名后迎娶朱门绣户的女儿,直到快三十岁,实在不能拖了,才娶了我娘。却是一辈子把我娘当个丫鬟婆子,从未正眼瞧过。我更是被他待价而沽,他想把我嫁入官宦人家,妄想着等他考取功名,也可对前程有所助益。可明眼人谁看不出,他一个年过天命的人,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官宦人家怎么可能要我?普通百姓,我爹看不上,我自幼读书,跟那些卖力气为生的男人,也没有话说,只能这么耽搁着。”
“可是……”
可是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父亲在的时候还能勉强生活,一旦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就真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命运如何全凭运气。这世上女子,长到十几二十岁,然后头破血流的撞进别人家,剥皮去骨一般改了往日所有憨嗔娇柔,把自己埋进尘埃,伺候了这个再伺候那个,大抵也是因为别无生路而已。
“苟活一日算一如,我可没有太太您那么长远的目光。”陈先生道。
“小絮只有我一个依靠,这偌大的方家也都在我手上,不多想一些,怎么能行?”秦明月道:“我倒是很羡慕陈先生的这份洒脱。”
“身无长物,不洒脱又如何?”陈先生也笑了笑,她看向应九,“我时常羡慕她武艺卓绝,想着若是我有她的本事,大概可以自由许多,可你看她,哪有半点自在?”
“要不,我把应九借你一晚?”十分放松的秦明月,脑袋忽然一抽,脱口而出。
陈先生脸上红了红,摇头,“不敢,还是留给大太太左拥右抱吧。”
秦明月嗤笑,正欲说些什么,忽然有些发愣,左拥右抱?脑海里忽然闪出左边柳氏,右边应九,腿边是步生春梅,面前有十余个美丽舞姬跳舞,一个赛一个的衣着清凉的场面,不禁把自己吓了一跳。
难道我还是个渣女?秦明月问自己。
几乎同时,方絮跟几个小伙伴玩到了正院那边,相比东跨院的热闹,正院显得冷清很多,只偶尔有丫鬟婆子过来点灯熄灯,秋姨娘则带着她的婢女住在后院。
尤其晚上,更是黑黝黝的吓人。
冷风一吹,方絮打了个哆嗦,就想带着小伙伴们回去,去听见正院里的两个丫头正在小声说话。
“你听说大太太和柳氏……”
“听说了,好不知羞,说是夜夜都能听见她们那个的声音。”
“那柳氏也是厉害,居然男女通吃。”
“天天这样,她不会怀孕吧?老爷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她再怀上了,那可要笑死人了。”
另一个丫头却是噗嗤一笑,“怎地,给小姐生个弟弟,继承家业?”
方絮听的发冷,柳姨娘怀孕了?可是,柳姨娘怀孕了为什么是她的弟弟?读书少、易被骗的方絮听到这儿,再也听不下去了,愣愣的往外走,几个小伙伴见她这样,也不敢再玩闹,一哄而散了。
“你个呆子,果然还小,两个女人怎么生孩子?”那丫头两个手都竖起食指,对在一块儿,“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生孩子。”
原来另一个小丫头也不过十一二岁,又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自然不懂男女之事。
方絮并未回都跨院,反倒是迷迷糊糊的到了外院,正见到刚回来的秦安。
“怎么了?”秦安哼着小曲儿,刚从戏园子回来,本就心情好,见着方絮要哭不哭的,更开心了,“瞧你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自己往外跑?”
方絮不喜欢这个小舅舅,但她此时心里有点乱,把自己的烦恼脱口而出,“他们说,柳姨娘要给我生弟弟了。”
“什么?”秦安瞳孔骤缩,“你再说一遍?”
方絮见秦安十分吓人,后退了两步就往跨院跑,只是还不忘回答他,“他们说柳姨娘要给我生弟弟了。”
贱人!秦安气急败坏地踹起一块石头,石头弹在墙壁上又砸了他的腿。
柳千盏原本是方博用的姨娘他是知道的,可这贱人已经怀孕却还来勾搭他!不,不对,难不成是秦明月指使的?方博用才死一个多月,那柳氏进门也没多久,等他纳了柳氏,到时柳氏只说怀孕,早产些日子也是正常,那,他岂不是成了给别人养儿子的绿王八!
秦明月,何其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