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璃就这么看着她,声音凝涩,“师姐。”

  苏钰伸手抱住了她,情绪一时间有些失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都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让……让我怎么放心啊。”

  阮璃轻轻拍了拍苏钰,“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她。”

  阮璃说得很平静,甚至用词都很淡地选择了有些,可是苏钰怎么不知道这份思念有多煎熬。

  她不敢多问,擦了擦眼泪,“走,我们先回去。”

  一路上遇到的有弟子叫苏钰宗主,阮璃诧异了下,随即心里便了然了,“恭喜师姐了。”

  苏钰有些不好意思,素日里稳重沉静的苏宗主,此刻红了脸,连忙摇头。

  见苏钰带她去的是主峰,阮璃慢下步子,在苏钰疑惑地转过头看她时,她才道:“师姐,我可以去泽院看看么?”

  苏钰心跟着一颤,表情有些碎裂,她吸了口气勉强挤出笑容,“好,你想去便去。”她不让阮璃去那里便是怕她触景伤情。可转念她就苦笑了起来,阮璃肯定是想去的。

  苏钰跟着她一同去了泽院,这个地方承载了师徒三人许多的记忆,苏钰都害怕进去。

  阮璃自从踏进泽院就一言不发,她安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天衍宗被毁,泽院也没幸免于难,许多都是新建的,虽然还是那个模样,可还是能看出不同了。

  直到走到寒露院跟前时,阮璃才停下来,呆呆看着它。寒露院毗邻的青轩阁,依旧是那模样,静静屹立在原地,好似从没改变过。

  阮璃以为过了这么久她的心不会痛了,但是看着洛清辞曾经住的院子,那种痛再一次汹涌而来。

  她有些撑不住,脚下踉跄一步,捂住了心口,表情痛楚。

  “阿璃!”苏钰脸色一变,赶紧扶住她。

  却见阮璃眉心魔纹时隐时现,心里更是一沉,“阿璃,你……”

  “师姐,无事,我还能撑得住。”她缓了缓,没有多说什么,上前推开了寒露院的门。

  入目的院子里,一切都是熟悉的布置,尤其是那满院的梅花竞相绽放,让阮璃一时间恍如隔世。

  红梅如雪,抱香枝头,间或花瓣飘落,残香满地,美得如梦似幻。只是满院梅花,唯独那株龙游梅一树寥落,一朵花都不开。

  那方石桌就安静放在院中那株龙游梅下,阮璃盯着那看了很久,视线又一次模糊了。她又看到了洛清辞。

  她一个人坐在那石桌边,安静地喝着茶。神情淡漠,眉宇间带着淮竹仙君独有的疏离。那般清俊冷凝,坐在那也永远身姿笔挺,眉目清华。

  “师尊说梅花都被毁了。”阮璃就这么盯着桌子,直到洛清辞模样散去,才哑声道。

  苏钰眼角还挂着泪痕,“师尊最爱梅花,当时我便难过昔日我替她种的梅花毁于一旦,所以回来后,我特意去寻了梅树重新种下。”

  想起当初自己刚拜师,灵力低,只得辛辛苦苦过来浇水。而今才知道,以灵力滋养,灵泉灌溉,它们很快就能活,还能开如此好的花。

  “龙游梅难得,原本那株救不活了,这一株还是程姐姐寻了几个月才找到的。种下后,之前隐在泥土的花灵,竟然重新回来了。只是不知是不是伤了根基,还是……眼下只有它不曾开花,好似枯死了一般。”

  龙游梅是苏钰入天衍宗之前,洛清辞亲自寻来种下的,她最爱在树下赏花品茗,也不吝啬于滋养。久而久之,这龙游梅得了她的灵气,也养出了花灵。

  苏钰未说完的话,阮璃也懂,她摸着梅花枝干,心里难受非常。

  “你也想她了,对么?”

  苏钰别过头,默默隐忍着。

  两个人最后就在寒露院坐下了,苏钰吩咐人拿了酒,陪着阮璃喝了起来。

  阮璃很少喝酒,说起来仅有的几次饮酒都是和洛清辞。她仰头猛得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急,酒液溢了出来,从脖颈滑入衣襟,打湿了衣服。

  纵然她消瘦了许多,这般模样,依旧美得让人心惊。苏钰就这么看着她,心下也忍不住感慨,所以也不怪师尊喜欢阿璃。

  “阿璃,不要喝这么猛,会醉的。”眼看阮璃准备继续倒酒,苏钰忙伸手挡在了碗口处。

  阮璃抬眸看着她,最终放下酒坛,茫然盯着梅花,“半年了,我连做梦都没梦到她,她好像就这么彻底走了,完全忘了说要回来。”

  她说着仰头忍着情绪,不想和苏钰说这个,她知道苏钰也在伤心。

  “不说了,不说了,我再喝一点。”

  “阿璃,你身上的魔气,是不是还是无法消除?”苏钰陪着她喝,想到阮璃身体里的天魔眼,满眼担心。

  阮璃醉意微醺,迷离看着苏钰,苦笑了起来,“是啊,纵然师尊花了那么大代价,也只是帮我压住了它。随着时间流逝,我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有些时候都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了。所以,我回来了。”

  苏钰眼里有些紧张,“我该怎么帮你?”

  阮璃闻言低低道:“天衍宗的伏魔圈,可涤尽世间浊气,也包括魔气。”

  这三个字一出苏钰当下脸色大变,她猛然站起身,语气焦急,神色坚决:“不行!阿璃,那是伏魔圈,是诛魔的,不是单纯去除魔气的。寻常人身上沾染了魔气入内都会生不如死,你体内的天魔眼至阴至邪,乃是魔主的法器,一旦入伏魔圈,很可能当场降下天罚,让你灰飞烟灭。”

  阮璃笑了起来,她怎么不知道呢,可是……,“师姐,我怕我撑不住入了魔,我答应过师尊绝不会入魔,我不能食言。”

  苏钰额头急出一层冷汗,“说不定有别的方法,阿璃,你再等等,我已经在找了,程姐姐也在想办法,我们一定能想到更好的方法。伏魔圈不行,师尊当时宁愿替你挨两百洗罪鞭都不让你进伏魔圈,我绝不能把你送进去。”

  阮璃看着她,眼里温软又有些动容,这世间除了师尊,待她最好的就是师姐了。

  “师姐,我答应过师尊会活下去,我不会自寻死路。伏魔圈,我现在不会贸然进去,只是我需要它压制我的魔性。”

  她怕,怕自己撑不住,辜负了师尊,可是她也怕死,万一师尊回来了,她却没能见到她一面,她死不瞑目。折中下来,她想到了引伏魔圈的力量,尝试消除一部分魔性,至少让她能保持理智,等着洛清辞回来。

  “你想做什么?”苏钰也明白过来,不由问道。

  阮璃浅浅一笑。

  ———

  当看到躺在床上依旧鲜活如初的洛清辞时,苏钰泪流满面,跪在了床前。

  昔日她总不让自己跪她,眼下她再也不能阻止她了。

  “你当真决定了吗?伏魔圈的天谴之力,纵然引出来也凶险万分。根据天衍宗记载,在其中走过的人,都是备受折磨,那种痛苦,非常人能忍受。”苏钰心疼万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徒劳问着阮璃。

  阮璃安静看着洛清辞,神色平静,“决定了,只希望在我入关时,师姐能照顾好师尊,莫要让人扰了她。”

  “师尊真的能回来吗?”苏钰有些不敢置信,问阮璃。

  阮璃回答得坚定而迅速,“一定能。”她不会骗自己的。

  借伏魔圈祛除魔气,阮璃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可是之前的,都没能成功。

  要么忍受不了这种痛苦,死在其中,要么就是意志不坚定彻底入魔,被天罚抹杀。一旦开始,便是三十三周天,无时无刻不承受其中涤荡之苦。

  伏魔圈如果直接入内,天罚当下就会落下,阮璃恐怕当场灰飞烟灭,于是苏钰和江月白等人一起在伏魔圈周围重新布下伏魔阵,借盘龙柱上的天罚之力,清除魔气。

  为了防止阮璃忍耐不住,一时间失控丧失理智彻底暴走,她们不得不用千年玄铁将阮璃束缚在阵法中。

  苏钰心如刀绞,她实在看不下去,用力抱了抱阮璃,随即掩面逃也般离开了。

  江月白喂给阮璃一颗丹药,半晌才道:“我总相信再残忍的命运都会给众生一丝救赎。阮璃,你不会一直这般痛苦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阮璃看着她,笑着道:“我也这么觉得,它不会这么残忍,我也不允许它这般残忍。”她阻止不了洛清辞离开,但是她必须做好迎接她归来的准备。

  当江月白狠下心激活阵法时,一缕缕红色天罚之力顺着铁锁窜入阮璃体内,刹那间阮璃双目赤红,眉心一缕妖冶的红浮现,黑色魔气自全身腾得涌了出来。她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扭曲起来,脖颈青筋毕现,嘶声痛呼起来。

  她一身魔气腾腾,周身遍布黑气,红色天罚犹如闪电在其中穿行,所到之处滋滋声不绝如缕。

  阮璃痛到失去了理智,四肢用力,玄铁链刹那间绷紧,哗啦啦震颤着。看得江月白脸色苍白,满眼不忍。

  她恨不得想要终止阵法,可脚下才一动,阮璃倏然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别……别,我……我能坚持。”

  江月白眼睛发酸,扭过头仓惶离开。

  阮璃实在忍不住,化成了原形。赤金色龙不停翻滚嘶吼,地上所到之处血迹斑斑。

  “你……你疯了,你这么做……啊,你也会死的,停下来,啊!”天魔眼同样痛得不停叫喊,声音一会儿空灵一会儿沙哑,疯了一般。

  阮璃却是充耳不闻,剧痛让她耗尽了力气,最终只能瘫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她勉强睁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朦胧中她看到了一身麹尘色轻衫的洛清辞满脸心痛地低声道:“阿璃。”

  阮璃努力挣扎着想伸手去碰她,却最终陷入一片黑暗中。

  “哈!”洛清辞倏然坐起身,剧烈喘息着。

  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胸口急剧起伏,满身的冷汗和心悸让她难受非常。

  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眼眶酸涩肿胀,抬手捂了捂脸,却发现摸到了满手湿润,不仅仅是汗,还有满脸的泪。

  她不自觉带了丝颤抖,呼气间都是隐隐的哭腔,太难受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可是自从几个月前她莫名其妙昏迷醒过来,就一直觉得胸口发闷。

  明明一切都很好,她工作顺利,刚拿下自己梦寐以求的职位,薪资也涨了不少,周围人际关系都很和谐,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可是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刚刚她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一条龙,那条龙被铁链栓着,浑身都是血,她……

  “唔。”一想到这,那种痛苦又浓重起来,洛清辞捂着心口晃了晃脑袋,缓了缓,下床穿上拖鞋,疲倦地拿了衣服,准备去洗个澡。

  今天还是工作日,简单吃了几片面包喝了杯牛奶,洛清辞就去上班去了。

  直到工作开始了,她还是魂不守舍。去茶水间接水时,水眼看溢出来她都没反应。

  幸好身后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替她关掉了热水。

  “清辞,怎么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吗?”

  洛清辞回过神扭过头看过去,是公司的副总经理廖家坤。

  她忙直起身道谢,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没睡好,一时间有些晃神。”

  男人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身量挺拔,气质清俊,长得更是俊朗帅气,是公司里公认的高富帅。

  他眼里有些担忧,“真的只是没睡好吗?我发现你最近都有些不对,总是没精打采,也不怎么说话了。”

  洛清辞平日里的工作直接和廖家坤对接,两个人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虽然洛清辞并不想和他聊下去,可是别人关心,她也不好视而不见。

  “可能是才接手总监一职,工作上有些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才导致的。谢谢副总关心,我真的没事。”

  廖家坤听罢,眉头轻皱,“才接手是需要适应,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我,我虽不能帮你做,但指点一下也是可以的。还有,如果太累了,就请几天假休息一下,这样子人辛苦,工作效率也不高,得不偿失。”

  洛清辞点了点头,借口去忙就离开了。身后的廖家坤一直看着她,半晌都没挪开眼。

  这一幕落在了公司其他人眼里,都是一脸八卦意味。和洛清辞走得稍微近一点的公司大姐,忍不住笑道:“廖副总这么关心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你之前收到的花,不会就是他送的吧?”

  洛清辞闻言一愣,随即抿唇摇了摇头,迅速道:“谁送的都不重要,我不会谈恋爱的。”

  往日里公司也不是没人和她提感情的事,洛清辞长得实在太过出挑,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想追她的人从未断过。以往有人打趣,她都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而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下意识脱口就拒绝了。

  “不谈恋爱,你难道准备孤独终老?”大姐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笑着道。

  洛清辞又摇了摇头,她怎么会孤独终老,她有……,想到这她又愣住了,她刚刚在想什么呢?她有什么?

  拒绝了公司同事们的聚餐邀请后她一个人早早回了家,最近她总是很早睡,睡着后她就会做梦,梦并不美好,每次她都是哭着醒过来,很痛苦。可是即使很痛苦,她还是想继续那个梦,只有在那里她才能感觉到她自己活着。

  呆呆坐在书桌前,她拿着笔漫无目的地写写画画,等到停笔后,她看着纸上画着的东西,愣了很久。

  她并不擅长画画,画得东西并不精致,可是却依旧可以看出来是一条小龙。

  简笔画,没有上色,她拿着纸,又蓦然想起自己做的梦,觉得这龙应该是赤金色的,鳞甲像琉璃,很漂亮,和梦里那条龙一般。

  啪嗒,纸上濡开一道水痕,她慌忙摸了摸眼角,她又掉眼泪了。她慌忙放下纸,有些慌乱地擦干眼泪,她怎么了?以前她从不会这般的,难道是得抑郁症了?

  还有怎么总是梦到那条龙呢?最近也没看什么电视剧,接触什么龙有关的信息,而且,很诡异的是,几次梦虽然都是支离破碎的,可是她依稀觉得,自己梦到的那条龙都是同一条,地方也是同一个地方。

  这个疑问直到她躺在床上睡着了,也萦绕在她心头。

  窗帘挡住了都市霓虹灯的光,昏暗的房间里,心神不定的人已经入睡了,只是并不安稳,许久后她蜷缩起身体,喃喃叫了声:“阿璃。”

  “唉。”一声轻叹在夜色中回荡,满是无奈。

  洛清辞觉得自己撞邪了,不然不会每天都做同一个梦,见同一条龙。这给她生活带来了很大困扰,几乎让她无法在白天集中精神,人看着都憔悴了下去。

  当洛清辞再一次遇到廖家坤时,他叫住了洛清辞。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和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截然不用,洛清辞能感觉到他很紧张,酝酿了很久,他才开口道:“这些日子我很担心你,也一直想关心你,可是却苦于没有立场。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着你,也替你分担你遇到的难题。洛清辞,我可以追你吗?”

  洛清辞瞳孔一缩,脑海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句话,“洛清辞好感度,-1。”

  她呼吸一窒,脚下似乎都站不稳了,茫然看着周围,神情间好似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满脸的难以置信和痛苦。

  “清辞?清辞?你怎么了?”廖家坤脸色也变了,赶紧上前想扶她。

  但是洛清辞却一把推开了她,然后嘴里喃喃:“阿璃,阿璃。”随后转身就跑出去,留下不明所以焦急喊着她名字的廖家坤。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我要回去,我不要留在这,我答应她了,我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