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家里, 刘雷雨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她觑着阿爷的脸色越发难看, 心里有些不安。
“阿爷, 都怪我, 是我来的太不巧了。”
“这怎么怪你?明明是有些不该来的人不识相。”阿爷口气生硬,嗓门又大, 就是故意说给陈达和孙氏听的。
他实在是气的狠了,只怪陈达这儿子是他亲生的, 真是恨都恨不了别人。
阿瑶眼看着阿爷的脸色黯了下来, 心里越发担心:“阿爷你身体可还好?要不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回屋去躺着歇会儿吧,有雷雨在这里陪着我, 等会我爹他们一熬好了药, 我就赶他们走。”
“你别叫他爹!”阿爷气的只拍桌子:“他也配?”
陈达听见了,他看了看阿瑶,阿瑶正看着阿爷,满脸写满了对阿爷身体的担忧。
他心中触动, 阿瑶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只可惜是个女儿。
他又看看刘雷雨,恰好刘雷雨也看着他呢,两人目光一碰,陈达自己心虚,低头躲开了。
孙氏瞪了陈达一眼, 陈达赶紧认真扇炉子,不过暗地里他想起了心事,刘雷雨这个女婿如何?看那模样也不是厉害人,应该比刘书贤好对付多了吧?
阿爷之前得过中风之症,确实不方便动怒,他这会儿坐着觉得头直发晕,感觉不大好。
因此在阿瑶和刘雷雨的劝说下,他还是答应了回屋躺下,总之他也不睡着,等会到了陈达和孙氏该走的时候,要是两个孩子说话陈达不肯听,他再起来就是了。
孙氏一看,没等她动手老家伙就不行了,她脸上露出窃喜来,一个劲的捣着陈达,催促他加快熬药。
再怎么快,五碗水也得熬成一碗水,药汤才能熬好。
孙氏掀开药罐盖子看了看,熬了这么久,里头足足还有大半罐的药汤。
她等不及了,直接舀了一碗出来,一边吹凉一边喝起来。
陈达见状也不甘示弱,跟着舀了一碗自己也喝。
孙氏见他舀走那么多,愤怒的盖上了药罐盖子:“你又没被蛇咬,不准再喝了,剩下全是我的!”
她一屁股把陈达从炉子前撞开,自己守着药罐。
陈达不敢回嘴,不过他见孙氏被咬了这么久还活蹦乱跳,估摸着咬她的应该不是毒蛇,所以稍微安了点心,也就不跟孙氏争了,缩在一旁蔫头耷脑干等。
孙氏看着陈达无所事事的样子,她心里着急,只见她眼珠子一转,想出来一个主意。
她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陈达:“我把陈瑶骗进厨房里,我一个人能对付她,趁着现在老头子不在堂屋,你先把刘雷雨收拾了,再去捆老头子,听见没有?”
“啊?可是这药还没好,这么快就动手?”陈达被吓住了。
孙氏冲着他把眼一瞪:“让你去就去,捆个人要什么功夫,收拾好了继续回来扇炉子!”
她话一说完,根本不等陈达反驳,直接抬头来故意向阿瑶发问:“唉哟,我一大早就从黑瓮城往这里赶,走了大半天路,又被蛇咬了,现在又渴又饿,我能不能讨口水喝?”
孙氏那拿腔作势的模样,惹得阿瑶看着心烦,她冷着脸拿话刺道:“刚才你冲进我家厨房里抢炉子和药罐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问一声?这会儿做给谁看呢!”
说实话,阿瑶对着陈达的时候,还能喊一声爹,留几分情面,那是因为毕竟陈达是她亲生父亲。
但孙氏她可就一点顾忌也没有了。
孙氏被阿瑶一噎,她胸口一闷,差点就要破口对骂。
但她还有打算呢,强行吸了口气忍了,自己站起身来往厨房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肚子正好也饿了,让我瞧瞧厨房里有啥能吃的,反正我也指望不上别人伺候,我就自己动手了吧!”
阿瑶一听见孙氏这样说,果然坐不住了,她抬腿就往厨房冲过去。
孙氏心里一喜,她距离厨房比较近,脚下步子一迈,人就进了厨房里。
她那么大的块头,居然还能做出这样轻盈的动作,陈达都看呆了。
然而孙氏回头冲他一撇嘴,眼神一扫:“你,赶紧!”
刘雷雨眼看着阿瑶要去厨房,她赶紧劝着:“阿瑶,别去了!”
她担心阿瑶吃亏,那孙氏是个泼的,打起人来直接上指甲往人脸上挠,阿瑶犯不着跟这种人硬碰硬。
“她要吃什么你随她去吧,就当是送瘟神了。”
被刘雷雨这么一拦,阿瑶也从气头上冷静下来:“哎别的倒没事,就是阿爷这几天有点咳嗽,我灶上给他炖了一盅冰糖雪梨。”
“算了算了,等他们走了我们再重新做吧。”刘雷雨把阿瑶给劝住了。
然而孙氏一看,好好的计划竟然落了空,阿瑶她不来了!
她气的仰倒,一掀开灶上的锅盖,果然看见锅里隔水炖的冰糖雪梨。
孙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盛了出来,自己捧在手里,喝的唏哩呼噜直响,还特地端出来拿到院子里吃给阿瑶看:“哎呀,真甜,真好吃啊!”
这梨是冬果梨,是种梨树的人家秋天收了果子,窖藏在地窖里,保存到这时节才拿出来卖的,卖的可贵,一只雪梨就要十文钱。
阿瑶足足炖了一上午,里头加了多多的冰糖,现在居然便宜了孙氏,她实在气的不行。
孙氏三口两口喝光了冰糖雪梨,还故意为了气阿瑶似的,只见她手里一松,勺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哦,我肯定是太饿,手里没力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干脆的摔碎了碗,转头直奔厨房里去。
刘雷雨“噌”的站了起来。
阿瑶看着她:“这还能忍?”
“你在这里,我去。”刘雷雨自己冲着厨房走过去。
“一起。”
阿瑶跟上了刘雷雨,她俩论身板,加一块也比不上孙氏,单打独斗的话就太吃亏了。
现在孙氏摆明了要撒泼,阿瑶才不想忍着,她出堂屋门时恰好看到靠在门外墙边的扫帚,一把拎在了手里:“讨厌的人就该被扫地出门!”
刘雷雨一看这情形,她原本只是想好好跟孙氏说话,劝孙氏不要行事太过分,但阿瑶拿扫帚的动作给了她提醒,她当即反手去接阿瑶手里的扫帚:“我来吧!”
阿瑶顺手递给她:“你拿去,我这里还有一把呢。”
孙氏停在厨房门口,她看着刘雷雨和阿瑶的模样,嘴角露出冷笑来,冲着陈达一甩下巴:“你就看着?”
陈达慢慢悠悠的从炉子前站了起来,脚步却没动。
四人一时各自都立在了原地。
刘雷雨率先冲着陈达发问:“陈叔,你们这次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若是只为了求药解蛇毒,那就不要再生事端!”
她言语间已经带了怒气,语气也很是生硬了。
恰好这时候,隔壁刘里正家里,前来迎亲的薛平和抬花轿的人终于到了。
爆竹声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陈达猝不及防,吓得一大跳。
刘雷雨和阿瑶也都有那么一瞬间分了心。
然而孙氏却一直虎视眈眈等着,只见爆竹声一起,她立马撸了撸两条袖子,拔腿冲着刘雷雨和阿瑶就冲了过去。
“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雷雨眼前一黑,只感觉到仿佛一座大山冲着她和阿瑶迎头压来。
她并没料到孙氏会突然暴起伤人,情急之下,她猛地举起手里的扫帚,冲着孙氏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然而孙氏皮糙肉厚,她硬是吃了刘雷雨那一扫帚,野蛮的冲上来,一把就抓住了刘雷雨两只胳膊,刘雷雨当场就不能动弹了。
孙氏回头去吼陈达:“你还愣着干什么!抓陈瑶!”
外头爆竹声如雷贯耳,硝烟味弥漫开来,没出息的刘里正是贴着阿瑶家的院墙墙根放的爆竹。
巨大的声响将孙氏的声音全都掩盖了过去。
陈达不知是不是被吓住了,竟然还愣在原地。
刘雷雨脑中飞快的窜过一个念头,今天陈达和孙氏来,根本就是为了抓阿瑶的!
她连忙冲着阿瑶喊:“跑!”
阿瑶却没跑,她举起手里的扫帚,拼命捅到孙氏的脸上,使劲的打她。
这扫帚是用竹枝捆扎的,竹条扫地时感觉十分柔顺,但捅到人脸上可就不一样了。
孙氏为了不被刺瞎眼,松开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脸,饶是如此,她手背和脸上也当场被划出了血道道。
她嘴里怒骂着要去撕打阿瑶,刘雷雨哪里会让她得逞,她一只手拉着孙氏不放,另一只手也学着阿瑶,用扫帚去捅孙氏。
被两面夹击的孙氏又痛又怒,发出了一声惨叫的怒吼,她突然生出一股子怪力来,蛮狠的把刘雷雨往前使劲一推。
刘雷雨一下子倒在了阿瑶身上,她俩重重摔在地上,但根本不敢呼痛,不等落地就拼命爬起来。
外头闹得这样响,房间里的阿爷终于被惊醒了。
他原本只是想回房间靠一靠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人一挨上枕头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后他听着外面的动静绝对不对劲,怎么除了爆竹声好似还有吵闹声,他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直觉不好,当即就出来看看。
这一看,正好看到孙氏把两个孩子搡倒在地上。
阿爷又惊又怒,怒吼一声:“住手!”
孙氏冲过来还想继续撕打的脚步顿了一顿。
她看了阿爷一眼,脚下停住了。
阿瑶一边爬起身,一边焦急的冲着阿爷喊:“回去,阿爷,快回房间里!”
只见孙氏站在原地,她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手和脸,只觉得疼的厉害。
她在自己脸上轻轻碰了好几回,直到确定没出血之后才总算放下心来。
随后她凶狠的看了看刘雷雨和阿瑶,没有立马冲着她们二人发作,反而回头嘶吼着向陈达冲了过去:“我让你干看好戏!”
陈达怕极了孙氏,他原本心中有一丝丝动摇,这时候被孙氏一吓,他常年被孙氏打骂欺压出来的奴性立即驱使着他向着刘雷雨和阿瑶冲了上去。
刘雷雨不过才刚刚站起身子,她匆忙之下,一把抓过身边的靠背椅,使劲往门口一推。
阿瑶跟她极有默契,也摔下了一张椅子。
两张椅子横七竖八拦在门口,孙氏和陈达冲过来的脚步不得不被阻了一下。
刘雷雨和阿瑶抢到了这一瞬间的喘息,她俩连忙跑向阿爷,簇拥着阿爷躲回了房间里。
刚刚关上房门,陈达和孙氏也追了过来。
他俩用力砸着门:“出来!我看你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房门是用结实的松木板打的,平时看着坚固无比,然而这会儿在陈达和孙氏两人的连番捶打之下,竟也发出了吱呀呀不堪重负的声音。
刘雷雨一边拖来房中的桌椅抵在门后,一边指了指阿爷房间的窗户问阿瑶:“窗外是后院吗?阿瑶你赶紧带着阿爷跑!”
然而门外的陈达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房子毕竟也曾是他家,房子的格局他都清楚。
他当即也往后院跑去:“我去堵窗户!”
不知陈达是不是太紧张了,他原本应该压低声音跟孙氏交代自己的去向,但实际上他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哪怕隔着一扇门,房间里的刘雷雨她们也听见了陈达的声音。
阿瑶开窗户的手猛的一顿,立马将窗户重新锁死。
刘雷雨却心生一计,她赶紧冲着阿瑶摆手,自己冲到窗边,飞快的爬上窗台打开窗户。
她刚刚跳出窗外,陈达正好从打开后门冲出来。
阿瑶大惊之下,实在没忍住,“啊”惊叫了一声。
只见刘雷雨纵身一跃,整个人当即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陈达恍惚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后院里分明空空如也,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阿瑶一见到刘雷雨消失不见了,就猜到她是躲进灵玉空间里去了。
她连忙回头去看,阿爷正守在房门口没往这边看过来,应该没有在意。
阿瑶连忙作势要关窗户,陈达见了,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拔腿往窗前冲过来。
陈达跑得快,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窗下,阿瑶才刚刚合上了半扇窗户,另外半扇还大开着。
“哈哈!”
陈达得意一笑,扒着窗框,抬起腿就想往房间里爬。
就在这时,刘雷雨无声无息的凭空出现在了陈达身后。
她手里高举着一个金黄金黄的比陈达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南瓜,口中“嘿”的一声,一下子砸在了陈达头上。
南瓜应声而碎,瓜瓤瓜子四溅出来。
陈达被砸的眼前一黑,他只感觉到湿漉漉的粘腻液体顺着他耳后淌下,他心里一慌:“完了,头被砸破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只见陈达脑袋一歪,整个人硬挺挺的向后倒去,一声巨响砸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回他是当真昏过去了。
刘雷雨砸的那一下,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她站在原地直喘粗气,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阿瑶看着她心疼不已,她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刘雷雨冲她招招手。
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孙氏急匆匆向着后门跑过来的脚步声,她原本在房间门口砸门,然而久砸不开,手也砸的疼。
陈达说要去堵窗户,结果只听见一声喊就没了动静。
孙氏不放心,所以特地绕到后院来看看情况。
刘雷雨冲着阿瑶做了个手势,阿瑶会意的点点头,于是刘雷雨又再次藏进了灵玉空间里。
这次阿瑶则飞快的爬出了窗户,她背对着后门,蹲在陈达头边,低着头看似在检查陈达的状况。
孙氏跑出来看见这一幕,她脸上立即露出狰狞的狠笑,冲着阿瑶直扑了过来。
阿瑶一直凝神等着,听到身后的风声,她径直往旁边就地一滚闪到了一旁。
孙氏倒也敏捷,她竟然没有扑空,及时调转了方向,继续向阿瑶追去,一脸不抓到阿瑶誓不罢休的狠劲。
刘雷雨正等着她呢。
说来也是巧了,正好昨天杨氏找到一把南瓜籽,说想吃南瓜粥和南瓜饼,刘雷雨就拿过来种在了灵田里。
灵田中种出来的南瓜长得又大又结实,吃起来口感又沙又糯,还带着甜香,十分可口,最适合牙齿不好的上了年纪的人吃。
刘雷雨留了一部分在灵田里没有摘,本就是打算带来给阿瑶和阿爷吃的。
她刚才想找个趁手的家伙来威胁陈达,然而灵玉空间里头什么也没有。
想来想去,只有这些大南瓜不错。
只听又是“咚”的一声,又一个南瓜碎在了阿瑶家的后院。
南瓜生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金色的瓜瓤溅落满地,弄脏了刘雷雨的衣服,甚至还有一些挂在了阿瑶的头发上。
不过她俩不是最惨的,孙氏和陈达夫妻俩才是。
他俩一个仰面躺着,一个俯身趴着,两人全都栽倒在碎南瓜渣里,人事不省。
刘雷雨与阿瑶对视一眼,劫后余生的喜悦过了好久才姗姗来迟。
不过,这会儿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阿瑶找来了绳子,她和刘雷雨联手,将陈达和孙氏手脚全都捆牢了。
搬动孙氏时,她太沉了,阿瑶和刘雷雨两个人搬起来也相当费劲。
她俩一人拉着孙氏一条胳膊,千辛万苦才将孙氏的上半身拉离开地面。
正在这时,一个小纸包“啪”的从孙氏怀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南瓜渣里。
“这是什么?”
刘雷雨诧异的问。
她刚要过去捡,旁边却伸出一根拐杖,一下子拦在了她身前。
“别动!”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爷突然出了声,他面色凝重,自己走过去,亲手捡起了那纸包。
阿爷毕竟在医馆里干了大半辈子,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粉,他也见过不少。
只见他刚刚将纸包打开了一个角,嗅到了里头药粉的味道,就立马合了起来。
阿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看着孙氏和陈达,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这,这两个畜生!”
这纸包里头,是下三滥的龌龊东西啊!
阿爷气到喘不上气来,他多看了陈达一眼,竟然忍不住撇开头去,抹了抹眼睛。
他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畜生儿子,竟然亲手拿东西来作践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阿爷,怎么了?”
刘雷雨站的距离阿爷近些,她看到了阿爷湿润的眼眶,心中大惊。
阿爷并不打算瞒着刘雷雨,便跟她说了实情:“陈达和孙氏不是为了解蛇毒才来的,他们既然准备了这种东西,肯定接下来还有后手。”
他们得早作准备为好。
阿瑶听了阿爷解释那小纸包之后,她有那么一瞬间,看着陈达差点呕出来。
不过,她随后就镇定下来,只见她去了一趟马棚里,从马槽中舀来一盆脏水,“哗啦”一下全泼在陈达脸上。
冰冷的水一下子将陈达冲醒了。
陈达一醒过来,就看见自己和孙氏都被绑成了粽子,而刘书贤给的那个小纸包就在阿爷手里拿着。
他倒是识时务,只见他片刻都没有迟疑,立马声泪俱下的嚎哭起来,三句两句就把他们今天的计划全部和盘托出,最后还不忘强调他是被逼迫的,他真心不愿意祸害阿瑶,都是孙氏她们逼着他这样做。
陈达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阿瑶一点也不想听到陈达那些废话,她找来一团破抹布,直接堵住了陈达的嘴。
她又扶了阿爷回屋去休息,脸上一直平静而坚毅,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只是当她出了阿爷的房间,离开阿爷的视线,只剩她跟刘雷雨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阿瑶忍不住靠在了刘雷雨肩上。
她一开始只是靠着,后来慢慢把脸埋在了刘雷雨衣服里。
刘雷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一会,才有一丝丝压抑而颤抖的哭声,从阿瑶紧咬的牙缝里溢了出来。
“哭吧。”
刘雷雨任由阿瑶哭了一会,这会儿阿瑶的眼泪,是心中的屈辱与不甘,这是苦泪,只有流出来,才能化解掉。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恶人不要脸。”刘雷雨轻声在阿瑶耳边说:“你哭吧,痛快哭出来,使劲哭个够。”
等你哭好了,我就带你去报仇。
隔壁刘书贤家里,喜事正照常进行。
一切都按照刘书贤的计划发展,没有任何意外。
王文毕竟是男子,身材比刘香月高大了许多,他穿上红嫁衣,原本是有些不像样。
但根本没有人要去看新嫁娘。
刘里正本家的兄弟几家,因为之前刘里正往死里压榨他们要钱,早就闹翻了,这次喜宴他家兄弟一个也没来。
村里人更加不愿意自讨没趣。
别的人家嫁女儿,都有喜婆守在新嫁娘闺房门外,有人来看新嫁娘,客气的人家还会给抓一把红枣桂圆果子吃吃。
但刘里正家里倒好,刘香月闺房门窗紧闭,刘里正他老妻哭丧着一张脸站在房门外头,那模样跟谁欠了他家钱似的。
村里人来吃这场喜宴,那是不得不来,个个都出了份子钱的,这会儿当然想着在喜宴上多吃多拿,尽量回本。
刘书贤作为刘香月的亲哥,他陪着薛平喝了几杯酒,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就借口不胜酒力,躲回了房间里头。
实际上他根本没醉,趁着没人注意时,悄悄溜出了门。
喜事这边一切顺利,刘书贤担心的是陈达那边,会不会出幺蛾子。
毕竟他先前没有预料到刘雷雨会来。
他实在放心不下陈达和孙氏,怕他俩担误了事,因此干脆自己跑到阿瑶家门外,敲起了门。
来开门的是刘雷雨,她一只手拿着扇子,似乎是在烧火。
刘书贤目光越过刘雷雨,看到了院子里的药炉:“雷雨堂弟,你在忙?”
“熬药呢。”刘雷雨看见刘书贤,说话也没什么好口气:“你有事吗?”
她故意堵在大门口,不让刘书贤进屋。
“今天是香月成亲的好日子,按理也该请你去喝一杯喜酒的。听说陈叔也回来了,我也请请他。”
“哼,你没听说吗,他俩被蛇咬了,毒发了在屋里躺着,正等着我熬好了药救命呢。”
“是吗?要不要紧?”
刘书贤心里几乎将陈达和孙氏骂个半死,他之前还以为这俩人是演戏,没想到当真被蛇咬了吗!这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啊!
只是他生性多疑,听到刘雷雨这样说,心里却仍不放心:“我能去看看情况吗?毕竟我家跟陈叔家也是邻居。”
刘雷雨耸了耸肩,让开了大门:“随你。”
正好这时,阿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一看见刘书贤,脸上原本微笑的表情瞬间落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阿瑶越是不欢迎刘书贤,刘书贤越想要进阿瑶家里来。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跨过了院门,往阿瑶走近过去。
在他身后,刘雷雨探出头去往院子外头看了看,刘书贤是避开了人独自前来的,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刘雷雨满意的关上了院门。
刘书贤一直逼近到阿瑶身前两三步远处,阿瑶娇斥道:“站住!别靠近我!”
那刘书贤哪里肯听,他偏要往前走。
就在这时,刘雷雨从后头追了上来。
刘书贤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只以为刘雷雨是要来阻拦他,他偏不,头也不回,直往阿瑶面前又迈了一步。
阿瑶瞪大了眼睛。
刘雷雨高高举起了一只大南瓜:“叫你站住站住,听不懂人话吗?”
刘书贤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阿瑶这惊恐的表情,一只大南瓜就在他的后脑勺上开了花。
刘雷雨砸完了一个南瓜,还嫌不解气,又掏出了一个。
阿瑶伸手一拦:“别!”
“好吧,我知道了,不能砸,再砸要出人命了。”刘雷雨讪讪的要收手。
然而阿瑶却一把从她手里捧走了大南瓜:“我的意思是,让我来!”
两个大南瓜下去,刘书贤那副惨样,连刘雷雨这个“罪魁祸首”都不忍直视了。
这还不算完呢,等刘雷雨和阿瑶撒完了气,该轮到阿爷出马了。
他端出来一碗水,将那个小纸包解开,把里头的药粉全都融化到了水碗里。
随后,阿爷掰开了刘书贤的嘴,把那一碗水给刘书贤灌了下去。
刘雷雨将马车赶了过来,她们三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刘书贤和后院马棚里的孙氏、陈达一起全都搬上了马车。
从阿瑶家后门出去,外头不远就是刘里正家的后院,那里有一间柴房,里头是刘里正家堆的柴草。
刘书贤、孙氏和陈达全都被关进了柴房里头,冬天过了大半,柴房里的柴草基本都用光了,正宽敞的很,三人并排躺着也绰绰有余。
刘雷雨解开了捆住刘书贤手脚的绳子,但孙氏和陈达却依然绑着。
随后,她从外头关好了柴房的门,清理干净她们来时的脚印,悄悄离开了。
她并没有走远,只是从阿瑶家前门绕出去,来到了刘里正家门前。
喜宴刚刚进行到过半,围坐在桌边的大家伙,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刘里正太抠了,这什么喜宴,吃的菜比最穷的人家还不如,水煮菜干,野菜糊糊,唯一的大菜是一条手指长喂猫都不吃的鱼加一锅水,就敢叫炖鱼汤。
大家憋着一肚子气,要不是刘里正在场守着,早就要摔碗走人了。
刘雷雨这时候出现在刘里正家大门口,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的众人几乎人人皆知刘雷雨家与刘里正家,已经十几年全无来往。
这时候刘雷雨来了,百无聊赖的众人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刘雷雨也不让大伙儿失望,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小箱子,看模样是个梳妆盒。
“今天是我香月堂姐成亲的大好日子,我这个做堂弟的不受欢迎,虽然来晚了,但也该给堂姐送一份添妆。”
刘雷雨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梳妆盒让大家伙都瞧瞧。
只见梳妆盒里一片珠光宝气,几乎闪瞎了众人的眼睛,那里头竟然是一整套的金头面,赤金足银镶了红蓝宝,哪怕再不识货的乡巴佬也看得出来价值连城。
刘雷雨展示完了,又飞快的合上了梳妆盒盖。
这东西是当初陈心瑜送给阿瑶的,刘雷雨那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份。
陈心瑜拿出手的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起码用来震慑双峰村的乡民是绰绰有余。
“我这添妆,还算拿的出手吧?”
刘雷雨这么一问,不用刘里正开口,自然有旁人替他回答:“太算了啊!”
“那,我得去看看我堂姐,亲手把这添妆交给她呀!”
“对该看该看!”
“走吧?”
“刘里正,带路啊!”
众人跟着起哄起来,根本不等刘里正拒绝,簇拥着他就往刘香月闺房走。
刘里正当场吓得腿肚子发软,整个人直往地上瘫:“唉哟我酒喝多了,醉了走不动,书贤,书贤在哪?出来招呼客人啊!”
可是刘书贤是喊不出来了。
但刘里正家的院子就这么大,从院子这头走到院子那头,用不着人来领路,谁也走不丢。
尤其是刘里正的新女婿薛平,他也早就一眼相中了刘雷雨那份添妆。
要知道,添妆这东西,说是添给刘香月的,可等刘香月嫁给了他,连人都是他的了,嫁妆还不是一起进了他的口袋?
只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快走几步到了刘里正身后,轻轻一托刘里正的后领,一下子就把刘里正给提了起来。
“岳丈,我大舅哥既然不在,那还是麻烦您一回吧,反正吉时也快到了,我也该抬了香月回家去了!”
有了薛平领头,刘里正一个人势单力薄,哪里还拦得住呢?
眼看着一群人就呼啦啦涌进了刘香月的闺房,刘书贤她妈当场就昏过去倒在了地上。
王文立马穿了帮。
他刚刚跳起来想跑,薛平跳了过去,一拳就把他打在了地上:“你特么是谁!我新娘子呢!弄哪儿去了!”
王文被揍了个半死,鼻青脸肿说话都说不利索,好不容易交代出来都是刘书贤的主意,才算是从薛平手下捡回一条命。
众人立马又自发出去找刘书贤。
很快就有人察觉了刘里正家后院柴房的动静。
薛平亲自领着人冲了过去,一脚踹开柴房门一看,里头的场景简直不堪入目。
只见孙氏被捆的像个粽子,整个人昏迷不醒,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蜷缩在柴房墙角里,一动不动。
那刘书贤平时看着是个正人君子风度翩翩,这时候却扒光了衣裳,赤身裸体趴在陈达身上一顿乱拱,连有人来了也不知道。
陈达被绳子捆住了手脚,嘴里堵了破布,身上的衣裳全都被刘书贤撕烂了,但他人却是清醒的。
等到众人把发狂的刘书贤给捆了,把陈达从柴房里拉出来之后,他嘴里的破布被人一拿开,立马就冲着众人解释:“我没受辱,真的,这刘书贤,他根本不行,他不是男人啊!”
众人憋着笑,谁也没有接他的话。
陈达委屈急了,他逮着谁就强调一回:“那刘书贤他不行的呀!”
这边陈达忙着证明他自己的清白,旁人将孙氏也从柴房里拉了出来。
只是孙氏情况不好,她出气多近气少,整个人烧的滚烫,似乎像是不大好。
阿爷被人请了过来,他一看孙氏这模样,就说:“这是蛇毒毒发了。”
他给众人解释道:“先前陈达和孙氏被蛇咬了到我家里来求药,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后来我给了他们药,就打发他们走了,至于他们怎么会被刘书贤绑到了柴房里,我却毫不知情。”
众人又去问陈达,陈达一看这局面,当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刘书贤头上:“都是他害我们,是他把我们捆了关进柴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