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瑜过了一个鸡飞狗跳的年。

  因为这是老太君去世后的第一个年, 家里没了长辈坐镇,各方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

  从年夜饭开始就是各种勾心斗角, 闹着要分家产的话都被搬到了台面上来说, 真是一点高门大户的脸面也不顾及了。

  如今的陈家, 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光,家里人坐吃山空的多, 连懂得经营的人都少。

  不过剩了点空架子,勉力支撑着陈家先祖留下的体面。

  陈心瑜是嫡房的, 她父亲不问世事只爱花天酒地, 母亲常年把自己关在佛堂。

  家里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全靠她自己经营。

  隔房的境况就更不用说,时不时就得来找陈心瑜打秋风。

  陈心瑜原本一直在试图把陈家拢起来。

  然而三哥闹出来绑架陈瑶和刘雷雨的那档子事情, 成了一道□□。

  陈心瑜杀了三哥的宠妾, 原本是想杀鸡儆猴,但三哥不管不顾的闹了出来。

  陈家的其他人听说陈心瑜把持了膝杖草的消息,个个都来找她,开口就是要钱。

  这还不算, 直到陈心瑜知道了另一件事情,才算是彻底伤透了心。

  二房的堂叔,将自家年方十四的嫡女,在族中排行十二的十二小姐,送进了南诏国京城。

  陈心瑜对于这个十二堂妹,一直接触也不多,只记得是个文静内敛的姑娘, 容貌秀丽出众,不爱说话,实在到了必须要说话的场合,还未开口就会脸红。

  整个年节里陈心瑜都没见过十二堂妹,堂叔起先还哄骗大家,说是十二小姐年前染了风寒在家里养病,不方便见人。

  后来时间一长瞒不住了,干脆就说了实话。

  据堂叔说,他是给十二找了个好婆家,十二嫁的人是一名太医,在太医院风光无限,不过就是年纪大些,三十有九了,但年龄大的相公更懂得疼人。

  不仅如此,堂叔还来找陈心瑜要“凝春”的方子,说要给十二做嫁妆。

  陈心瑜齿冷至极。

  堂堂陈家,终于还是走到了卖女求荣这一步。

  母亲当年划花了她的脸,是救了她;但十二没有那样强硬的母亲。

  陈心瑜当场驳回了堂叔的要求,她手段强硬的将堂叔一家软禁在了府里,又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京城,看十二的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他几房陈心瑜收拾起来也都没有手软,她直接断了各房的银钱供应,倒也堪堪将局面暂时压了下来。

  这边陈家里里外外一团乌烟瘴气,惹人心烦,但外头到给陈心瑜来了不少好消息。

  先是失踪了一整年的阿瑶和刘雷雨,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再后来,陈心瑜派去双峰山里探山的人手,时隔一年之久,终于给她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们找到了刘雷雨口中所说的那个“长满了膝杖草的峡谷”。

  当时刘雷雨坠崖之后,眼看着膝杖草的消息要跟着刘雷雨一同下落不明。

  起初陈心瑜一直笃定,刘雷雨卖出来的膝杖草块根,全是刘雷雨自己种植出来,而不是在某个天然峡谷里挖到的。

  她一面派了人手去断崖下面找寻刘雷雨的踪迹,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做两手准备,另外派了一批人,去双峰山里,寻找膝杖草的踪迹。

  就这么找了一年,陈心瑜原本已经决定放弃了。

  谁知突然柳暗花明。

  送消息的人也一起送了一份膝杖草块根回来,两三根块根长在同一条根系上,都是一模一样的上佳品相,与当年刘雷雨卖出来的那些块根一模一样。

  陈心瑜当即坐不住,她必须要亲自进山一趟。

  于是送消息的人又引着陈心瑜进了一趟双峰山深山,山路难走,在已知路线的情况下,单程翻山越岭还要走上五六天。

  最终陈心瑜抵达的地方,是温泉峡谷。

  温泉峡谷之中,由于硫磺气味过重,谷中除了特别的一些植物,基本寸草不生。

  但就在峡谷深处,有一处山壁裂了一条小缝,缝隙原本极为狭窄,最宽处也仅有两拳的宽度。

  若是刘雷雨到了这里,她一看就会发现,这位置就是当初她和母亲过来泡温泉的那个小泉眼。

  她俩最后一回来的时候,刘雷雨不小心弄撒了一包膝杖草籽。

  这些草籽有零零散散的几颗,意外穿过了山壁上那道裂缝,落到了山的另外一面。

  山的背面不易见光,又因为毗邻温泉山谷,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格外温暖潮湿。

  那几颗膝杖草籽就在山壁上生根发了芽。

  随后,一整年的时间过去了,那几颗草籽长出来的膝杖草繁衍扩散,逐渐占据了山那边的整片峡谷。

  那峡谷两头都被山石堵死,是个不能进不能出的深坑。

  陈心瑜派出来探山的人,也是因为迷路不小心失足,掉进了谷中,才意外发现了这一处地方。

  等陈心瑜赶到的时候,她的手下早已将温泉山谷的山壁上那道裂缝开凿出了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道。

  陈心瑜亲自下到峡谷中去查看过,谷中生长的膝杖草格外茂盛茁壮,挖出来的块根确确实实都是品相极佳。

  事实摆在陈心瑜眼前,完完全全印证了刘雷雨当初的说法。

  陈心瑜从山中返回陈家之时,她不仅带回了峡谷中挖上来的膝杖草块根,还挖了峡谷中的泥土一并带回来。

  她一定要研究出这膝杖草长势特别的原因。

  不过,在此之前,她吩咐了身边的人一声:“阿梅,你安排一下,这几天我想与刘雷雨见个面。她和阿瑶平安回来了,我本也该去为她俩接风才对。”

  阿梅是陈心瑜的贴身丫鬟,也是她的心腹。

  听主子说要与刘雷雨见面,阿梅当即应下了,但过后却好奇心起来,见主子眉眼带笑心情不错的模样,便与主子说说闲话:“小姐,之前刘雷雨她俩刚回来的时候,你不是只打发我送了礼去?怎么现在又想起来要见面了?”

  陈心瑜只笑了笑,却不回答。

  阿梅见状,知道自己逾越了,她红着脸告了罪,退了下去。

  陈心瑜自己独自依靠在窗前坐着,她手中捧着一壶热茶,一边小啜,一边想些心事。

  她之所以这时候想跟刘雷雨见面,那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了。

  “阿嚏!阿嚏!阿嚏!”

  远在双峰村阿瑶家里的刘雷雨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瑶听见了,她的声音从里间卧房里传出来:“怎么了雷雨,是不是着凉?外间没点炭盆,确实有点冷。”

  她俩约定了要去黑瓮城看正月十五的灯会,这会儿阿瑶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刘雷雨则规规矩矩的坐在外间等。

  “好像确实有点冷。”刘雷雨揉了揉鼻子,确实感觉到肩膀后背有些凉意:“不要紧,等会儿走路动起来,就会暖和了。”

  阿瑶一边说着“不行”,一边拉开房门走出来。

  刘雷雨赶紧别过头不敢看。

  阿瑶“扑哧”一笑:“我衣裳穿好啦!”

  刘雷雨这才红着脸转回头去,只见阿瑶换上了一身鹅黄的袄裙。

  阿瑶因为担心刘雷雨,还没来得及梳头就跑出来了,这会儿一头黑亮长发就披散在肩头。

  里屋点了炭盆暖融融的,阿瑶将刘雷雨拉进了屋子里,她对着镜子梳头时,刘雷雨就在一旁痴痴的看着。

  只见巴掌长的桃木梳被阿瑶白皙纤长的手指捏住,梳齿插进头发,往下轻轻一滑,就一直梳到了发尾。

  阿瑶有个梳妆匣,里头放了不少好看的头绳和发饰。

  因为是要去看灯会,所以阿瑶打扮的格外隆重了些,她梳好发辫之后,还戴上了一朵小巧玲珑的绢花。

  “阿瑶真好看。”刘雷雨一直看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声。

  阿瑶回头看着她,笑容里多了几分羞意。

  刘雷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梳着男子的发髻,头上什么花都戴不了,更何况她的头发本身就枯黄细软,与阿瑶的头发也不能比。

  阿瑶看着刘雷雨失落的模样,她心头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主意:“雷雨,咱们今天晚上去看灯会,你要不要穿上女装?”

  衣裙是现成的,陈心瑜送了好几套,梳妆打扮阿瑶可以帮刘雷雨打理。

  “反正灯会是晚上,咱们俩不要去那人山人海的地方,只在稍微安静处逛逛,黑天里也不用担心会遇到人。要不然咱们俩穿上一样的衣服吧,反正陈心瑜送的有好几套,到时候即便被别人看见了,也只会当我们是姐妹呢!”

  阿瑶飞快的说完,她眼睛亮亮的。

  刘雷雨的心也跟着飞快的跳了起来。

  她也是女孩子,本来就会喜欢漂亮的衣裳和首饰。

  再说,阿瑶打扮的这样好看,而她自己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寒碜的都不好意思站在阿瑶旁边。

  刘雷雨还想到另一个理由,元宵灯会这日子,按照风俗,会有很多年轻男女去灯会上赏灯。

  平日里女孩子们不方便出门,但元宵节的时候却是没有顾忌的。

  常有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元宵灯会上认识了自己喜欢的心上人,从而成就一段良缘。

  若是她一身男装与阿瑶同行,回头阿瑶被人瞧见了,肯定要传出风言风语。

  倒不如与阿瑶一样换上裙子,反倒不惹人眼了。

  刘雷雨心中本就有些蠢蠢欲动,再被阿瑶一劝,她脸上虽然仍是不好意思,但也点点头应下了。

  不过,这裙子现在还不能换的。

  刘雷雨进黑瓮城,还有另一桩事情,却是不得不假借男儿身才能做成。

  阿瑶家里买了马车,她先知会了阿爷晚上要去黑瓮城看灯的事情,又给阿爷准备好了饭菜,然后才赶着马车出了门。

  阿爷知道阿瑶是跟刘雷雨一起去看灯的,他竟然没有反对,只盯着刘雷雨看了好几眼。

  刘雷雨被看的心头惴惴的,她跟阿爷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把阿瑶带回来。

  阿爷只挥挥手叫她走。

  刘雷雨与阿瑶赶到黑瓮城之后,就先去了黑瓮城里的牙行,打听买山头的事情。

  她想买的就是双峰山旁边的静山,静山不大,就是座小山头,与双峰山之间只隔着一条浅水河。

  静山上长着些稀稀疏疏的野树,往常春日里的时候,双峰村的孩子门挖野菜吃,也会到静山去采挖。

  刘雷雨特地问了买静山的价钱,倒跟她之前打听的一样,连牙人的牙佣和交给官府的契税全都算上,五百两也足够了。

  唯一令刘雷雨没想到的是,静山竟然已经有主了。

  有主的山头刘雷雨要想买,那得主家肯卖才行。

  不过,牙人告诉刘雷雨,这些有主的山头,一般都是在高门大户人家手里,那样的门户除非破败了,否则是不可能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就将家产变卖了。

  刘雷雨一听,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扭头要走。

  但牙人哪里舍得就这么让刘雷雨走了,能出得起五百两买山头的主顾,买卖若做成了,牙人也能得不少牙佣。

  于是那牙人拉着刘雷雨一个劲的推销其他的山头。

  可双峰山旁边就只有一座静山,翻过静山的另一边,那就太远了。

  刘雷雨想买静山,本来就是图不用跟阿瑶分开,她哪里肯往远的地方去呢。

  牙人说的口干舌燥,一看刘雷雨丝毫不动心,知道再说下去这笔买卖要黄。

  最终,那牙人没办法,只好应下刘雷雨,会去帮着找静山的主家探探口风。

  刘雷雨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喜意来,她也不叫牙人白问,当场给了牙人二十文钱,喝茶吃果子。

  从牙行出来,刘雷雨和阿瑶又在街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两人吃的额头冒汗,坐在馄饨摊前闲聊了一会,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

  馄饨摊主是位面相和善的大娘,她端着一盘煎馄饨,走过来跟刘雷雨和阿瑶不好意思的打招呼:“两位客人可吃好了?今儿是元宵节,我家里小娃儿闹着要叫带她出去看灯呢,得早点收摊回去才行。”

  一边带着歉意的解释,大娘一边将煎馄饨免费送给刘雷雨和阿瑶吃。

  其实刘雷雨和阿瑶早就吃好了,阿瑶暗示了刘雷雨好几回要走,是刘雷雨故意装没看懂在这里磨蹭。

  天黑了她就要去换上裙子,跟阿瑶一起赏灯啦。

  别看刘雷雨白天时嘴巴答应的爽快,这会儿真到了时候,她一颗心砰砰砰跳的慌得不行。

  不过,现在大娘都白送了煎馄饨了,刘雷雨实在不好意思再耗下去。

  她麻溜的结了馄饨的账钱,还悄悄在碗底多塞了一文钱抵煎馄饨的钱。

  随后,阿瑶领着刘雷雨快步走到马车前,她冲着马车一努嘴,眉眼笑的弯起来:“快去车里换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