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雷雨彻底慌了神。
阿瑶的手既温暖又柔软, 而刘雷雨的掌心里却一直在出汗。
阿瑶看着雷雨的模样,知道她是吓着了。
“我也喜欢你的。”于是阿瑶就将自己的心意也说了出来:“没发现你是女儿身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后来发现了, 我的心意也没有改变。”
这番话落进刘雷雨的耳朵里, 她一直刻意去逃避的东西终于彻底被掀了开来。
她就像一个一直苦够了的倒霉蛋,突然掉进了蜜罐里。
“真的吗?”刘雷雨忍不住去问。
她哪里是不知道真假, 哪里猜不到阿瑶的心意?
当初山谷地震的时候,阿瑶不顾危险也要回头来找她的时候, 她就已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阿瑶的心。
可她就是想要一遍遍的问, 一遍遍的听,听阿瑶说喜欢她。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明明累极了可以靠在浮木上休息, 偏偏不敢睡,生怕只是自己做的美梦,等梦一醒,就什么也没有了。
而刘雷雨的内心里, 更深更不敢言说的则是,她何德何能啊,值得阿瑶喜欢她?她能配得上阿瑶吗?能给阿瑶幸福的生活吗?
答案统统都是不能,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是个大把柄。
难不成往后要把阿瑶也带进山里去,一辈子躲躲藏藏的生活吗?
这样祸害好人家女儿的事情,别说阿瑶家里会不会同意,就是母亲也不可能会允许的。
这些明晃晃的真相像一柄柄的尖刀一样高悬在刘雷雨的心上。
她只要行差踏错了一步, 随便哪一柄刀子落下来,都能将她扎个体无完肤。
刘雷雨深吸了一口气,她越是贪恋阿瑶掌心的温暖,越不敢亵渎她,将她拖进万丈深渊。
她决绝的抬起了两人十指交握的手,认真的分开阿瑶的手指,将自己手从阿瑶的手心里解脱了出来。
阿瑶诧异的看着她,刚要说点什么,却瞥见前头有人来了。
于是阿瑶主动缩回了手,改成举过头顶,跟来人打招呼:“吴婶儿。”
老吴的妻子给刘雷雨与阿瑶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有鱼有肉荤素搭配,喷香的白米饭压在碗里结结实实,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就这样,吴婶儿还满脸不好意思的解释:“都是些粗茶淡饭,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吴家看着家境尚可,吴家的孩子们都养的面色红润,但也不是顿顿大鱼大肉的人家。
这一点从吴家人的穿着就能看出来,她们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看着干净暖和,但肩肘膝盖等容易磨损的部位也都打着补丁。
但吴婶儿拿给刘雷雨和阿瑶换洗的衣裳却都是新的,应该是给孩子们今年过年准备的新衣。
刘雷雨一看就猜到,吴婶儿送过来的这一份好饭好菜,应该也是吴家的年夜饭桌上,最好的大菜。
因为老吴进山去查看山情了,赶不回来,这个除夕夜里吴家人只简单吃了点素菜便饭,大鱼大肉都一筷子没动,要等着老吴回来一起吃。
现在家里来了借宿的刘雷雨和阿瑶,吴婶儿不是小气人,干不出苛待客人的事情。
那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还是完整的,没下过筷子。
阿瑶与刘雷雨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吴婶儿的心意。
于是阿瑶做主,她与刘雷雨一人端了一碗饭,分了些菜到饭碗里,一人还夹了一块肉,剩下的全都请吴婶儿端回去。
吴婶儿还要再推让,但阿瑶和刘雷雨的饭碗里已经装到满满当当冒着尖儿。
“谢谢吴婶儿,但是再多真的吃不完了!”
“哪里吃不完,再分点肉去,我家里养着几个孩子我知道的,你们这年纪真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越多越好呢!”
最后两人拗不过吴婶儿,又各自多夹了一块肉。
“今晚不吃这鱼也行,明早我煮些热粥,这鱼冻上一夜,明早结了鱼冻,配粥吃是最好吃的。”
吴婶儿说完,这才满意的端着只剩了盘子底的肉汤和红烧鱼走了。
老吴家的老房子在新房子的前面,阿瑶一直站在门外目送吴婶儿进了家门,她才回过身来。
刘雷雨跟在她身后,阿瑶指了指饭桌:“先去吃饭,要不饭菜该凉了,等会吃好了我再找你说话。”
刘雷雨一听,一张脸立即垮了下来,她一脸忐忑,想哭又没脸哭的模样:“阿瑶你要找我说什么?我心里想的你都猜到了?”
果然阿瑶就是冰雪聪明的。
刘雷雨哪里有心思吃饭啊,光是内疚就噎的她喘不上气。
可是阿瑶不理她:“先吃饭。”
刘雷雨不敢反驳,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好容易捱到阿瑶吃完了,刘雷雨匆匆忙忙三两口将自己碗里剩下的饭菜也都扒拉进嘴里。
她塞得太多了,硬往下咽时差点噎着。
阿瑶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偏偏不忍心,只好过来帮她拍着后背顺气。
“你呀!”
刘雷雨眼里憋出了泪花来,好不容易才把气给理顺了。
她自己拍着胸口,内心里欲哭无泪的想,人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的,要不然吃饭都得噎着。
“阿瑶,对不起。”
这是刘雷雨的真心话。
她喜欢阿瑶,喜欢了太多太多年。
这份喜欢惊世骇俗,不容于世间,她自己都知道。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将这份爱意深藏在自己心底,从不敢泄露出来一星半点,打扰到阿瑶的人生。
可只怪那天她贪杯。
她从没喝过酒,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但若是有几分理智,就不该将那一整碗果酒都喝了。
说的是醉话,但吐的是真心。
刘雷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真醉了,还是故意借着酒意去做平日不敢做的事。
但事已至此,她必将站出来承担后果。
阿瑶见刘雷雨说完对不起之后就迟迟沉默不语,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看着刘雷雨,等她的下文。
不过,她大抵也能猜到刘雷雨的吞吞吐吐是所为何事。
不就是她俩同为女子?
她既然敢开口说出喜欢刘雷雨的话,就没有顾忌过这些。
人若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可该怎么活。
阿瑶倒要看看刘雷雨能说出什么话来,也看看刘雷雨值不值得她的喜欢。
“是我先喜欢你,才借着酒意对你说出那些话,污了你的清白。”刘雷雨这样说着,她并不敢躲避阿瑶的眼神,担心阿瑶误会她是心虚说的假话。
“阿瑶你说你也喜欢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
刘雷雨有些哽咽:“明天咱们就要出山回去,等见到了家人,我会向我娘坦诚这一切。不管我娘会不会同意,阿瑶,我对你的真心是永远不变的。只要你还愿意喜欢我一天,我都将永远守在你身边。”
若是有一天,阿瑶厌倦了她,她也决不会死缠着阿瑶不放的。
这句话太难过,刘雷雨说不出口,只藏在了心底说给她自己听。
“另外,我会去求你家阿爷,让我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妹。”
这是刘雷雨想出来的法子,她当了阿瑶的义兄,自然就能与阿瑶正常来往,旁人也无法说闲话。
若是有一天,阿瑶遇到了真心喜欢的男子,想要嫁人,刘雷雨作为义兄,也可以为阿瑶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等到阿瑶出嫁以后,有义兄在,阿瑶若是在夫君家里受了委屈,刘雷雨也能去为她撑腰。
阿瑶一直等到刘雷雨说完,她才冷笑着问:“你就想着当我的义兄?是不是往后还要去跟村里人说,你不能人道?刘雷雨啊刘雷雨,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你怎么不能堂堂正正来找我阿爷提亲?我嫁给了你,咱们天长日久都能在一起;你的女儿身只有我知道,旁人又不会起疑,为什么要绕这样大一个弯路?还是说,你口中的‘喜欢’都是假的?”
“不,不,不是假的!”刘雷雨满腔的热血都堵到了嗓子眼。
她当然想去阿瑶家提亲,她当然想长长久久跟阿瑶在一起。
可是,她担心的是阿瑶啊,万一阿瑶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她总得给阿瑶留一条后路。
平时只要阿瑶一生气,刘雷雨就立马服软没了立场。
可是今天,她梗着脖子就是不妥协。
不管阿瑶怎么说,刘雷雨把心一横:“阿瑶,夜深了,你早点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阿瑶气的不肯走:“这时候你居然还硬气起来了,你说的那些法子,我答应了吗?我回去就跟我阿爷说,我的清白早就给了你,反正咱们俩朝夕相伴也在山里住了一年!”
刘雷雨苦笑一下:“你去说吧,反正我本就是女儿身,只要我坦白,阿爷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毁你清白的。到时候哪怕阿爷要打死我,我也绝无怨言。”
“你!”阿瑶眼眶都气红了。
她见刘雷雨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实在气恼的不行,转头气的回了房间,重重的摔上了门。
刘雷雨惴惴不安的守在门外,许久之后,听到屋里没什么动静,刘雷雨干巴巴的劝到:“阿瑶,夜深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明早再气我恼我,哪怕打我出气都行,我绝不还手!”
阿瑶抬手扔出一个枕头砸在房门上:“你给我走!”
刘雷雨不舍得走。
她在阿瑶的房门前坐了下来,这一年她们住在山里,刘雷雨已经习惯了与阿瑶轮流守夜。
再说这除夕夜里,到处是彻夜不睡守岁的人,外头一直热热闹闹的,刘雷雨光是听着外头的爆竹声也不觉得寂寞。
刘雷雨想起了一年没有见到的母亲,她跟阿瑶允诺了要向母亲坦白,这会儿正好想一想该怎么说。
只怕她一开口,母亲就要流下眼泪来。
母亲肯定会把责任都揽到她自己身上,肯定要说,是她从□□着刘雷雨假扮男子,才会养歪了刘雷雨的心思。
可是刘雷雨知道不是,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男子。
天底下的女孩子要多少有多少,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就是喜欢阿瑶一个人而已。
天边露出第一抹晨光的时候,刘雷雨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夜里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然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刘雷雨立即想到,肯定是半夜里阿瑶起来过,看到她睡在房门外,怕她着凉特意给她盖的被子。
她心里一暖,阿瑶真好啊,哪怕生着她的气,也还是想着照顾她。
刘雷雨把被子叠好,走出屋门,看到吴家的老屋厨房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她便过去与吴婶儿打招呼,恭祝她新年吉祥,并顺便向她打听从村子里去黑瓮城里的路。
吴婶儿极力留她再住两天,这新年头里,就当是走亲戚,留下玩玩也好。
但是刘雷雨带着歉意解释了她们的情况,她跟阿瑶被困在深山里头,已经足足一年多没回去了,家里亲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多等一天都是煎熬。
老吴还没回来,那山谷里的情况不明,刘雷雨放心不下,就将地龙可能要翻身的事儿跟吴婶儿也讲了一遍,请吴婶儿通知村子里其他人家,早作准备。
地龙翻身事关紧急,吴婶儿烧好了早饭,关照刘雷雨自己盛着吃,就急急忙忙出门去通知乡邻去了。
刘雷雨把早饭端回吴家新房子里,正好阿瑶也起来了。
阿瑶一看见刘雷雨,心里的闷气还没消完,故意不理刘雷雨,不肯跟她说话。
刘雷雨也不恼,照样围着阿瑶忙前忙后的。
阿瑶见状,看穿刘雷雨就是吃软不吃硬的。
她心里有了打算,便故意问刘雷雨:“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十五了,我家阿爷说过,等我十五就要叫我后母给我说亲事,那雷雨你说,我这次回去,万一家里给我定亲,我嫁是不嫁?”
刘雷雨一想,上辈子阿瑶就是十五岁时,年头上跟刘书贤定的亲,年尾就嫁过去了。
她不敢明着说刘书贤不能嫁,灵机一动便想到了个好理由:“十五年纪也还小呢,黑瓮城里现在的女儿家都是慢慢相看人家,到十八再成亲都不晚。”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拖着?”
“也,也不是拖,就是一定要找到好人家才嫁。有的人表面看着一表人才,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万万嫁不得。”
刘雷雨一边说,心里更坚定了一定要与阿瑶结拜的打算,到时候她以阿瑶义兄的身份,在阿瑶家里也能说得上话。
万一阿瑶家里当真又给她相看到刘书贤,她无论如何也要给拦下来。
不过,一想到阿瑶终要嫁给别人,刘雷雨心里顿时无端生出一片的酸楚。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自己的心绪,对着阿瑶说:“你家里替你说的人家,我会想办法为你打听清楚,一定要选个人品好家境好处处都合适的才能嫁过去。”
阿瑶听了刘雷雨的话,表面若有所思的点头应下:“那我肯定要你帮我用心挑。”
其实她心中早有了主意,这时候也不说穿,只等到了时候,再看刘雷雨怎么办了。
刘雷雨心里酸的受不了,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闷闷不乐的。
阿瑶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的得意:瞧这小样,一面口口声声要叫我嫁人,一面怎么还吃起飞醋来了?
她有心要气气刘雷雨,所以故意与刘雷雨疏远隔阂起来,出门的时候都刻意一前一后的走,随时记得保持距离。
刘雷雨独自走在前面,听着身后阿瑶远远的脚步,只觉得整个人都手足无措。
她忍不住去看自己孤零零的右手,从前阿瑶都会过来牵她的手,两人十指相依,温暖贴心,可是现在却只能独自忍受着寒风。
身后的阿瑶突然打了个喷嚏。
刘雷雨听见了,立马着急的转过身去:“阿瑶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今天天气好冷的,我靠你近一些,帮你挡挡风吧!”
阿瑶不说话,只把一双冻得通红的手送到嘴边呵气取暖。
刘雷雨看着心疼的不行:“我手暖和,让我来帮你暖暖吧,好不好?”
阿瑶皱着眉头十分为难:“哎那没人处你先帮我暖暖手,等会若是遇见了人,你可一定要赶紧躲开。咱们又不是亲兄妹,被人看见牵着手太亲密了也不好的。”
刘雷雨赶紧点头答应,她小心翼翼的把阿瑶的手拢进了自己掌心里捂着。
阿瑶见刘雷雨这样,心里笑开了花,也不枉她特地把手在冷风口里冻得冰凉了。
刘雷雨和阿瑶两人匆匆吃了早饭就从吴家离开了,临走前,刘雷雨留下了三百文钱,用洗干净的碗倒扣在桌子上,回头吴婶儿收拾桌子时就能看见。
吴婶儿拿了她家儿女的新衣给刘雷雨和阿瑶换穿,又借宿又管饭。
早上刘雷雨和阿瑶离开时,吴家的大儿子送她俩出门,身上就只能穿着打补丁的旧衣。
刘雷雨知道她要是明说给钱,吴婶儿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的,只好这样悄悄把钱留下了。
吴家所在的这个小村子,距离黑瓮城路途遥远,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有牛车。
往常村里人要进城,都是约上好几个人凑一起,大伙儿凑点车资,借了牛车赶着车去。
但今儿是大年初一,有牛车的人家一早自家赶着车走亲戚去了。
不过刘雷雨与阿瑶倒是不怕路远,她俩再远的路,再难走也走过来了。
现在身上穿的暖,肚子里吃的饱,又知道了回家的方向。
刘雷雨与阿瑶归心似箭,两人结伴奔向前方,回家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