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当天夜里, 阿瑶竟然一语成谶。
这一天过了中午时分,天色便眼看着不好起来。
天边飘来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乌云, 低沉的压在山头上。
刘雷雨一看不好, 她跟阿瑶一直是露宿在野外的, 万一下起了雨,没地方避雨都是小事, 关键是火堆生不起来,夜里怕是难熬。
她抱着一丝希望沿着山谷找了一阵, 但没能找到任何能容身的山洞。
她想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 阿瑶见了,便劝她:“我们没什么接水的工具,还是住在瀑布旁边, 取水更方便;再说, 你还要进出灵玉空间呢,离不开这瀑布水雾啊。”
刘雷雨听了觉得阿瑶说的有道理,便跟着阿瑶钻进了山林,找到一处老树下, 临时用捡来的树枝和树叶搭出了一处挡雨的窝棚。
阿瑶就在窝棚底下挖了个坑,在坑里生起了火。
有窝棚在上面遮挡,即便下雨也不会把火浇熄。
刘雷雨也不闲着,她从林子里扯回来不少树藤,打算编几个藤筐来用。
“这一场雨下来,明早林子里肯定要冒出许许多多的菌子,我背个藤筐去多捡一些, 晒干了咱们慢慢吃。”
阿瑶听了夸她:“我们雷雨真贤惠。”
刘雷雨笑的特别不好意思,好半天才说:“我是跟我娘学的。”
阿瑶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她总是忍不住去逗刘雷雨,看刘雷雨羞涩到脸红的模样,勾的她心里痒痒的。
说话间,天边就传来了沉闷的雷声。
春雷滚滚说来就来,起先听着还远远在山那边作响,一眨眼的功夫就大道了头顶上空。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阿瑶和刘雷雨齐齐吓了一跳。
豆大的雨点紧随其后,从天空中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刘雷雨原本是坐在窝棚外头的石块上编藤筐,雨点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还怪疼的。
“赶紧躲进来!”阿瑶急忙冲她招手。
刘雷雨抱着头冲过去,阿瑶急忙给她擦着头上脸上的水。
突然之间,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长空。
阿瑶手中的动作一顿,眼神里不小心露出了一丝害怕的神情。
她咬了咬下嘴唇,什么也没说。
但刘雷雨看见了。
说实话,刘雷雨也怕打雷。
尤其她重生之后,总有种这条命是“偷来”的错觉。
遇上打雷的天气,她便不由自主的惴惴不安。
但这时站在阿瑶的面前,她故意将阿瑶往窝棚里侧让了让,自己背对着外面的雨幕。
“别怕。”
刘雷雨刚开了口,话音都没来得及落下,雷声姗姗来迟。
咔嚓咔!
巨大的雷声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猝不及防的刘雷雨本能的吓了一跳,想要抓住点什么。
然而窝棚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阿瑶。
这春雷来的太突然,又来势汹汹,阿瑶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尤其是那一道慑人的闪电,天空被照亮时,她隐约看见闪电似乎打在了对面的山头上。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正眯着眼睛想往远处看清楚些时,刘雷雨直接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雷声轰鸣不断,刘雷雨头靠在阿瑶肩上,整个人微微的发抖。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知道自己应该放开手。
可是雷声连绵不绝,一道接着一道,一道更比一道凶猛刚烈。
阿瑶的手轻轻落在了刘雷雨后背。
“没事的,别怕。”阿瑶安慰着她。
刘雷雨咬咬牙,她正要松开阿瑶,突然之间阿瑶猛地尖叫起来!
她亲眼目睹了又一道闪电,笔直的劈上了对面的山头,瓢泼大雨之中,对面山头上火光一炸,直接烧了起来。
天崩地裂的爆炸声扑面而来。
“跑!”
阿瑶死死抓着刘雷雨的胳膊,将她推出了窝棚,两人拔腿就往山林里跑。
倾盆大雨兜头往下浇,对面的山头被雷劈下了一块,巨大的山石轰隆隆从山坡上滚下来。
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刘雷雨与阿瑶两个人渺小的不如尘埃。
雨越下越大,浇的人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困难。
刘雷雨与阿瑶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像惊弓之鸟一样在山林中逃窜。
许久之后,身后惊天动地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她俩也不敢回头。
直到雷声停了,雨也住了,刘雷雨与阿瑶找到一棵苍天大树,两人蜷缩在树根下的树窝之中,勉强捱到了天明。
第一缕晨光温柔的穿透树梢,从层层绿叶之间洒落,抚上了刘雷雨的脸。
她睁开了眼睛。
一只好奇的林鸟扑闪着翅膀从枝头飞走,只留下一串婉转清脆的鸟鸣。
阿瑶也醒来了。
她俩头挨着头,肩贴着肩,靠在一起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醒来时乍一见到这样宁静悠远的早晨,不禁有恍然如梦的错觉。
不过,往远处一看,就能看到对面碧绿的山头秃了一块,裸露出灰褐色的山体,像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刘雷雨想过去看看,阿瑶跟了上来。
两人小心翼翼走到山前,一看之下,却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头被雷劈中塌方的那一块,竟然正好是她俩来时的山洞所在的位置。
现在山洞被彻底堵死了。
滑坡的山体一直淹没到了山林之中,瀑布断了流,水潭也被落石填满了。
靠近瀑布的一排树木被落石压倒,一片狼藉。
就连昨天刘雷雨与阿瑶搭的窝棚也没能幸免。
刘雷雨与阿瑶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阿瑶,幸亏听了你的话。”刘雷雨一开口嗓音有点干干涩:“ 昨天我原本还想在山脚下找个山洞住,真要是那样的话,现在我们早被山体给掩埋了。”
幸亏后来她俩住在了树林里,阿瑶又及时看见了危险,她们第一时间就逃跑了,才算有惊无险的逃过一劫。
阿瑶点点头,忧心忡忡的指着山壁:“山洞没有了,现在可怎么办?咱们还出的去吗?”
那一面山体被雷劈出了锋利的断面,看着怪吓人。
刘雷雨走到近处看了看,不断有细细碎碎的小石子和沙粒从山壁上往下落。
半山腰处的山洞彻底看不见了,不知是洞口被掩埋住了,还是洞内发生了塌方。
刘雷雨试探着想往山上攀爬,她刚刚够住一块山石,将整个人的重量挂上去,还没来得及用力,手里的石头直接就裂开了。
阿瑶吓得一声惊呼,刘雷雨则晃了晃,后退一步就站稳了身子。
受了震动,更多的沙石扑朔扑朔的从山壁上掉落下来。
惊魂未定的两人只当是山又要塌了,脸吓得刷白。
阿瑶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拉起刘雷雨就往树林里跑。
俩人一直跑到筋疲力尽才停下来。
回头看一下,身后风平浪静。
刘雷雨手撑着膝盖,阿瑶背靠着一棵大树,两人累的够呛,然而彼此对视一眼之后,却又同时大笑起来。
刘雷雨笑出了眼泪,阿瑶笑的跌坐在地上,树下正好有一丛圆蘑菇,一下子被她给压扁了。
这引发了新一轮的大笑。
在纵情放肆的笑声中,所有惊心动魄的、后怕连连的、前途未卜的烦恼和忧愁都被彻彻底底跑到了脑后。
等到擦干眼泪整理情绪重新站起来时,又能好好的努力的想办法活下去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两人昨天辛辛苦苦做的陶锅和陶碗压在塌方的山石底下找不回来了,于是这一顿两人吃了烤蘑菇。
填饱肚子之后,两人又再次上路了。
这山谷里地方很大,进来时的山洞没有了,但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出路。
刘雷雨和阿瑶带着这样的信念,不歇脚的在山谷中走了整整五天。
然而五天后,她们沿着山谷的外周边缘走完了一整个圈,回到了原地。
第二个五天,她俩径直穿过整个山谷,走了一个来回。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五天后,她俩的脚印几乎踏遍了这山谷中的每一处。
这座群山环抱之中的山谷里,只有一处瀑布水源。
雷劈的当日瀑布断过流,后来也慢慢恢复了,水量不如从前大,但也滋润着整座山谷。
谷中没有任何野兽,豺狼虎豹什么都没有。
小兔子松鼠之类倒是有一些,最多的是野鸟,每天清晨呼啦啦飞出谷外去觅食,傍晚再呼啦啦飞回来,多的时候遮天蔽日。
山谷里草木繁茂,刘雷雨和阿瑶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找到了一棵桃树。
后来她俩还在山谷里找到了梨树,橘子树,枣树,山楂,板栗,核桃,什么都有。
她俩甚至还找到了野生的稻米和小麦。
大概都是野鸟在别处觅食时,吃下了这些植物的种子。
等野鸟飞回山谷之中,就将种子也带了回来,随着鸟粪落到地里,生根发芽。
山谷里的春天比山外来的早,草木生长的也格外茁壮。
这里,简直就是个衣食无忧的世外桃源。
除了出不去。
野鸟能够来去自如,那是因为它们有翅膀。
山谷周围环绕的山,在朝向山谷的这一面,统统都是断崖一般直上直下,偶尔有稍微不那么陡峭的,也是怪石嶙峋根本无从攀爬。
刘雷雨和阿瑶想尽了办法,她俩没有飞檐走壁的能力,也飞不上天。
哪怕就是学愚公移山,三五十载也凿不穿山壁,挖不通出山的路。
认清这一点的那天,阿瑶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刘雷雨也无声的流了半天眼泪。
她俩被困在了山中,活是活的好好的,就是无法与家人团聚了。
刘雷雨思念母亲,阿瑶放不下阿爷。
可她们却毫无办法。
唯一的企盼,只剩下了灵玉空间内的胖丸子。
它是仙子,也许能有好办法。
只要山谷中起雾的日子,刘雷雨就会钻进灵玉空间里耕种灵田。
为此她和阿瑶在瀑布边不远处搭建了一座小草屋,两人就住在里头。
灵玉空间里的死气对身体是有损害的,一开始刘雷雨瞒着不肯告诉阿瑶。
只是她种灵田久了,身体越发虚弱,直到有一回昏厥在了阿瑶面前。
阿瑶抱着她哭的撕心裂肺,等到刘雷雨醒来时,阿瑶两只眼睛红肿的根本睁都睁不开。
她嗓子全哭哑了,开口说话时甚至能闻到血腥气。
她说,她还以为刘雷雨要死了,若是这山谷里只剩下她一个,她绝对活不下去。
刘雷雨知道阿瑶是说真的。
最可怕的永远不是饥饿与困顿,而是孤独。
正因为当时坠崖的是她和阿瑶两个人,她才有勇气一路走来,没有死在崖底,也从熊口里挣出了命。
现在被困在这山谷中,也是因为每天都有阿瑶的陪伴。
她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为了每天的衣食住行而努力。
疲惫时可以互相依靠,软弱时可以互相打气,喜悦可以彼此分享,难过也能彼此倾诉。
一碗热汤,一盏灯火,一个笑脸,一声问候,这才是支撑着刘雷雨每一天的动力。
她恍然大悟自己错做了,她不可以独自倒下,不可以留下阿瑶一个人。
从那以后,刘雷雨便与阿瑶轮流耕种灵田。
她将一根吃剩下的鸟骨掰断,断口在岩石上磨出锋利的针尖。
要用的时候,只需在自己指尖轻轻一扎,挤出一颗血珠来,擦在阿瑶手心里,就能带着阿瑶进入灵玉空间。
随后刘雷雨一个人出去等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再进入灵玉空间,将阿瑶带出来。
日复一日的耕种灵田,过了刘雷雨的生辰,到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灵田上方的云雾终于重新缓慢的凝聚了起来。
一开始是丝丝缕缕淡到几乎透明,但后来也慢慢变得浓白厚重起来。
头几天看到这景象时,刘雷雨高兴坏了。
从前胖丸子
第一回现身时,就是从灵田上的云雾里钻出来的。
她以为胖丸子就快回来了。
于是刘雷雨在山谷中漫山遍野的奔走,她摘光了所有她能找到的苦黄藤果,全都搬进了灵玉空间里,就等着胖丸子回来后,让它吃个够。
阿瑶听刘雷雨说了这消息之后,也跟着高兴地期盼着。
山谷中出现第一片金黄落叶的时候,灵田中的云雾彻底凝结成形,也开始为灵田中生长的作物自动浇灌灵雨。
刘雷雨再也不需要通过瀑布的水雾来进入灵玉空间,她随时随地,心念一动就能进去了。
她和阿瑶有一天夜里都发起了烧,出了浑身的臭汗,身上冒出一层粘腻的汗垢。
等汗垢洗干净之后,她俩的身体就变好了,不再虚弱疲惫,而是充满活力。
刘雷雨猜到,那些汗垢应该就是身体里积蓄的死气毒素,全排出去之后,自然就没事了。
果然,那之后,只要每天停留在灵玉空间里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刘雷雨和阿瑶就再也没出现过身体虚弱的状况。
但胖丸子一直没有回来。
刘雷雨又着急又难过,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胖丸子还能回来吗?她还能做什么?
她思虑过重,着急上火,满嘴里全燎出了大火泡,喝水说话都不方便。
阿瑶只得劝慰她,兴许只是她们灵田里种的还不够多。
话虽这样说,但刘雷雨不好,阿瑶也一天比一天情绪低沉,脸上的笑容少了,整个人也没了精气神。
刘雷雨看在眼里,心里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她俩只有自己好了,才能有盼头。
不管是盼着胖丸子能回来,还是盼着能从山谷里出去,回家去,还是盼着能活下去。
总得打起精神来呀。
于是从那天起,刘雷雨就想了办法,让她和阿瑶两人忙了起来。
特别忙特别忙的那种,每天都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累到筋疲力尽,连胡思乱想的力气也不剩下。
她俩搬了回家,从瀑布前的小草屋,搬进了山林之中。
刘雷雨有过一次搭建竹楼的经验,但偏偏这百宝箱一样什么都有的山谷中没有竹子。
于是她俩只能摸索着建了一座小木屋。
两人都没做过木工,没有手艺还是一回事,木工用的锯子刨子等等工具也一概没有。
但她俩也不气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俩就从工具先做起。
大小趁手的岩石砸出锋利的刃口来,用树藤绑上合适的木柄,就做成了石斧。
手臂粗的树干砍成一臂长,顶端用石斧劈开巴掌长的一段,塞进去一块圆石头,绑牢了就做成了石锤。
有了工具,还要准备木屋的材料,砍树枝,捡树藤。
材料备齐了,就开始建房。
一开始刘雷雨和阿瑶谁都不知道木屋该怎么建,只能按照想象中的模样胡乱尝试。
做错了,就拆了重来;材料用完了就再去准备,反正这一整个山谷都属于她们两个人,木头多得是。
刘雷雨和阿瑶从早到晚都忙的不停歇。
人一有了事情做,有了目标,精神果然就好起来了。
刘雷雨照旧跟阿瑶每天轮流耕种灵田,只是两人都不会再为了胖丸子没回来而焦虑,只是一日一日的做着准备。
冥冥之中,刘雷雨总觉得,胖丸子一定会回来的,就快了。
等到房子建好了,两人又忙活着采摘各种山果,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储备粮食。
冬天真的来了之后,山谷里倒也不是特别冷。
只是刘雷雨和阿瑶两人身上的衣服穿了整整一年,早已破损的不成样,御寒也不行了。
刘雷雨在山谷里找到了棉花和苎麻,有了这两样,就能做出棉布和麻布来,到时候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不愁了。
纺线织布阿瑶都是会的,她家里就有织机。
听阿爷说,从前阿瑶的娘亲在世时,一手织布手艺远近闻名。
但山谷里没有织机。
刘雷雨却劝她试试看,既然阿瑶见过织机,也用过织机,那说不定她俩自己就能摸索着做出一台织机来。
于是一整个冬天,她俩都窝在家里,倒腾织布。
起先失败了无数回,但后来也慢慢摸索出了头绪。
到了这一年的廿四这天,刘雷雨和阿瑶的织机终于做成了,她俩织出了第一块布,虽然只有手掌心那么大,但有一就有二。
为了庆祝这个惊喜,又是廿四的节庆日子,恰逢阿瑶生辰,当天刘雷雨特地张罗出了一桌好饭,好好犒劳一下阿瑶。
主菜是一锅清炖的野鸽汤,汤头炖的鲜香扑鼻,鸽肉熬煮的绵软细烂,入口即化,美味的很。
主食是杂粮米饭,饭里头加了板栗、核桃、红枣和芋薯块,煮的时候特地多加水,把米饭煮的稠乎乎,吃起来粘嘴。
这主要是为了粘灶王老爷的嘴,请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另外还有现烤的蘑菇片配上酸甜的山楂果当做饭后小零嘴。
这一年在山谷之中的生活,刘雷雨也跟着阿瑶学起了厨艺,做的有模有样,味道也很不错呢。
开饭前,阿瑶献宝一样,神秘兮兮的从房子角落里抱出来一个小陶罐。
打开一看,里头盛满了暗红色的浆水,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竟然是一罐子果酒!
“夏天的时候我摘了不少野葡萄,结果特别酸涩入不得口,扔了又怪可惜的,我便拿来酿了这一罐子葡萄酒。”阿瑶笑着解释:“从前我见我阿爷酿过一回葡萄酒,只是当时我没用心学,只把步骤记了个大概。这果酒酿成什么样我心里也没底,不过看样子应该还行。”
刘雷雨说不出果酒的好坏,她倒了一小口尝了尝,微微的甜,酒气也不冲,喝起来倒还不错。
于是她跟阿瑶便一人半罐子,分着当成糖水喝。
正吃着饭时,屋子外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刘雷雨抬头望门外一看,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竟然下雪了。
阿瑶一看也愣住了。
“这天相也是奇怪,咱们美人岭这地方,往前十几年都不下雪,偏偏这连续两年都下了,还都是大雪呢!”
刘雷雨听了慢慢点头:“是啊。”
一下雪屋子里似乎就觉出了冷意来,不过屋子里有火塘,里面一直生着火,火上还煮着剩下的鸽汤。
阿瑶走过去,拨动炭火,往火塘里添柴,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她回头问刘雷雨:“还要再盛些汤喝吗?”
然而刘雷雨没有回答,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趴在了桌子上。
阿瑶走过去,试着把手放到刘雷雨肩上:“雷雨?你困了吗?”
刘雷雨转过头来,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脸上红彤彤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嗯。”她的声音也变得软糯糯的,带着一点软软的娇意:“阿瑶,我困了。”
阿瑶看着看着,她笑了起来。
刘雷雨哪里是困了呀,她这是喝醉了。
阿瑶看了看桌子上,刘雷雨把一碗果酒全喝光了。
这果酒入口像是甜水,后劲却大。
刘雷雨从前没喝过酒,哪里知道这个道理呢。
她喝醉了倒是也乖,安安静静的趴着想睡觉。
阿瑶想扶她躺下,她赖着阿瑶的胳膊不肯松手,发出像小奶狗一样细碎的呜咽声。
平时刘雷雨哪里有这么娇的模样啊,阿瑶都看呆了。
其实阿瑶一直觉得刘雷雨活的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她俩在山谷里共同生活这一年。
刘雷雨很认真努力的对阿瑶好,这阿瑶能感觉出来。
但每当阿瑶想回报以同样的好时,刘雷雨就会缩回去。
她会羞涩,会躲避,甚至会逃,非要与阿瑶隔出距离感来才罢休。
像喝醉了这样主动靠过来贴在阿瑶身上撒娇的动作,往前从来没有过。
“这么粘我呀?”
阿瑶心里暖暖的,她用指尖点了点刘雷雨的鼻子,故意逗她。
若是平时,这时候刘雷雨早该逃了,她会悄悄挪的远离阿瑶,正襟危坐或者干脆假装有别的事走开。
然而酒醉了之后,刘雷雨似乎忘记了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拘束”,她不仅没有走,反而歪着头在阿瑶掌心里靠了靠。
阿瑶顺势摊开手,刘雷雨就睡在了阿瑶的手心里。
刘雷雨的脸上带着滚烫的酒力,阿瑶感觉像托着一团小太阳。
不安分的刘雷雨还动了动,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真好呀。”
她迷迷糊糊的感叹。
阿瑶的心,一时之间,竟然乱了。
她抬起头来望向门外,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纯白的一层。
这场雪下的,把阿瑶的记忆也勾了出来。
她和刘雷雨这一年来的山中生活,就是从去年那一场大雪开始的。
阿瑶想念阿爷。
她忍不住想,如果去年的这一天早上,她没有约上刘雷雨,而是自己一个人进了黑瓮城找阿爷,会怎么样?
她大概也会在医馆后门外头被门子抓走,带去门子家那个庄子上。
不过,有陈心瑜的安排,她和阿爷应该都能顺利脱险。
到时候陈心瑜将宠妾和门子杀了扔下断崖,她和阿爷当天就能安安稳稳的回到双峰村。
而刘雷雨,她是跟她母亲出山来采买年货的,门子和赵叔那边根本不认识她。
刘雷雨什么祸事也不会遇上,她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山里去。
一年的时间,陈家要的膝仗草,刘雷雨有灵田,也能顺顺利利的种出来。
如果一切都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比现在的处境要好得多?
可是,阿瑶低头看了看刘雷雨。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刘雷雨还是 “雷雨哥”。
她根本不会知道刘雷雨的秘密。
阿爷说过只能养着阿瑶到十五岁,等她及笄了就送她去黑瓮城,与父亲和后母同住。
到时候让后母为阿瑶定一桩亲事,趁着阿爷还没有老糊涂,后母也不敢瞎糊弄,挑亲事人选时,阿爷还能帮着把把关。
但阿瑶不愿意。
所以这一年她肯定顾不上与刘雷雨见面,她要忙着卖绣活赚钱,说不定还会去绣坊做工。
等赚到了钱,她就能养活自己和阿爷,也不用去黑瓮城,也不用由后母来安排她嫁给谁。
到了那时,她会想嫁给谁呢?
阿瑶的心突然跳的无比狂乱。
那时候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人选的,她想要嫁的人,是刘雷雨呀!
她看着刘雷雨的睡颜,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哪怕现在知道了刘雷雨是女儿身,若是让她与刘雷雨成亲,这辈子一起生活,她也还是愿意的!
不就是这一年来的谷中生活吗!
她与刘雷雨同吃同住,劳作的艰辛有人分担,收获的喜悦也有人分享。
遇到难关时携手面对,共同出谋划策。
阿瑶不知道别的人家夫妻是怎么生活的,她只知道,她这样过的每一天,都很快活。
不知道是不是阿瑶的心跳声太大了,刘雷雨仿佛被吵醒了一样,她动了动,突然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阿瑶赶忙收起了心思问她:“怎么了,醒了吗?”
刘雷雨直直的看着阿瑶的眼睛,突然绽开双唇,露出一个漂亮的大笑脸来。
她伸手到自己怀里,摸出来一只木簪:“看,阿瑶,生辰礼物!”
刘雷雨的眼睛亮晶晶:“阿瑶,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呀,及笄要插簪的,我自己用桃木磨了一根。”
阿瑶看着她,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谢谢你为我准备的礼物,我很喜欢。可是雷雨的生辰已经错过了,当时我都没有为你准备笄礼。”
刘雷雨生辰那会,她们俩正轮流耕种着灵田,当时两人都因为沾染了灵玉空间内的死气,而身体虚弱,每日里苦苦支撑。
那时候她们只顾得上害怕,害怕出不去,害怕胖丸子回不来,害怕再也见不到家人,害怕被困死在山谷里。
阿瑶在山谷里找到了麦苗,她将麦苗种到灵田里,长出来的小麦磨成了面粉,给刘雷雨煮了一碗长寿面,就给刘雷雨过完了生辰。
“都怪我忘记了。”阿瑶既自责又难过。
只有刘雷雨,一直对她这么好。
阿瑶回想起来,刘雷雨每天都跟自己在一起做事,忙忙碌碌没个休息。
她说不定是晚上熬夜不睡,才偷偷摸摸磨出了一支桃木簪来。
这片心意摆在阿瑶面前,她只觉得胸中又热又暖。
刘雷雨醉意上头,脑袋里晕乎乎的,根本动不了心思。
她只记得自己有礼物要送给阿瑶,但不知为什么,阿瑶见了却红了眼睛。
刘雷雨心疼的拉了拉阿瑶的衣袖:“阿瑶不要哭。”
“没哭,我是太高兴了。”
阿瑶笑着转过身,半蹲在刘雷雨面前:“雷雨送了我发簪,那为我戴上好吗?”
刘雷雨的动作十分笨拙,她喝醉了手脚不大听使唤,但仍记得不能弄伤弄疼阿瑶,因此十分小心又慢悠悠的,将桃木簪插进了阿瑶的发髻里。
“戴好了。”
阿瑶转过身来:“我好看吗?”
她双颊绯红,眉目之间含着一抹羞涩的水光。
刘雷雨直愣愣的看着,呆呆地移不开眼。
“好看。”
“你喜欢吗?”
“喜欢。”
“喜欢什么,发簪还是阿瑶?”
“喜欢阿瑶。”
刘雷雨有问必答,不迟不楞,乖的阿瑶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
阿瑶看出来她真是醉了,到底舍不得再逗她。
她将刘雷雨扶起来,送到床上去睡下,又打了水来给刘雷雨擦洗手和脸。
刘雷雨困得睡眼惺忪,却还一直强撑着,把阿瑶一眼不眨盯着看。
等阿瑶转脸来看她时,还冲着阿瑶甜甜的笑。
“就这么喜欢我?看不够?”
刘雷雨点点头。
阿瑶红着脸点点她的额头:“哎哟,喝醉了嘴那么甜,等醒来看你还敢不敢说这些话!以后可不敢让你沾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