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抵着胸口, 喻白手指发冷,轻微的颤抖。
没有人不惧怕死亡,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的恐惧。
曾经的喻白以为自己不同, 所以面对选择的时候才那样的果决。她因着自己这点不同,所以命悬一线的时候才那样无畏。因为不在乎生死,所以她才能拥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拥有绝地逢生的运气。
但是现在,喻白突然之间觉得这股力量消失了,果决、无畏、勇气、运气, 这些曾经陪伴她走过过去三十一年的东西, 忽然之间好像看不见的流水一般, 从握着枪的指缝里流走了。
那个藏在暗处的叛徒终于找到,那些惨死在美国制毒工厂地下室的亡魂终于有机会能够正名, 而她,任务结束就能回家,家里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回去。
她不甘心呐!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就这么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她想活,想要搏杀出一条生机来, 她要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
喻白忽然之间又有了无限力量, 她眼眸清亮,看向白世扬。
老师, 就让我们来一场豪赌吧。
看命运的天平最后会倾向谁。
手指不再颤抖, 按着扳机压下去。
“砰”的一声。
扣响了扳机。
天空是锈红色, 铁锈的颜色, 属于她过去一切记忆的颜色,喻白在这唯一一抹颜色中仰面倒了下去。
大金塔北门。
周徽拼命跑, 拼命跑,跑的和风一样快。
跑到体力尽失,血液流尽,她还要跑。
她不能停,也不敢停。
她知道有一个在等她,有一个人在盼她,那个人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她想自己接她回家。
那个人流着泪,抱着她,滚烫的泪水都砸在她的脸上,灼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听到意识模糊时候的那些声音,她都想起来了,那个人说:“我想跟你回去,我想你带我回家。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我来带你回家。
周徽看到台阶越来越少,大门越来越近,门口立着的金鸡阿鸾就要展翅飞翔。
快了,就快了。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传来沉闷的一声响。
树梢的鸟飞走了,扑闪着翅膀挡住头顶微弱的阳光。
周徽眼前的天空也变成了锈红色,那是属于对未来预支的颜色。
就差一级台阶,就差一步。一步之遥。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那是梦碎的声音。
周徽仰头闭上了眼睛,冰冷的雨冲破压低的云层下来了。
拍打上皮肤是那样的冷,全身都冷透了。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周徽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跑进寺庙,冲到她面前了。
她仰面倒在水泥地上,长发散落在地面,被雨水打湿,衣服贴着逐渐冰冷的身体,被雨水打透。
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潺潺流出,一股一股,流进水泥地里,被雨水冲刷成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粉色河流。
周徽探不到她的呼吸,摸不到她的脉搏,她听不到她的心跳声。
她听不到那曾经贴在她的心口,奋力跳动的生命力。
“你杀了她。”
周徽双眼通红,好像随时能射出两道血箭,她缓慢的转过身站起来,她的枪口指向那个魔鬼。
白世扬站在对面离她不到两步的地方,看向她的目光也异常复杂:“你没死……”他握着匕首的手有点抖,跟着声线也有点抖:“我明明看见你们昨晚被逼进那片橡胶树林,我明明看见你被那一枪打中,我明明已经把你警察的身份暴露给佤山的武装势力,你就算没死在那片橡胶林,你也绝回不去。”
“是,我没死,我没有死,还没有揭穿你的真面目,我还不能死。”
周徽的枪口依旧稳稳指向他:“你得意的连最后的结果都没有确认,认为不管我有没有死在那个人手里,只要他把我们逼进橡胶林,只要把我们逼上山,我警察的身份只要一暴露,就必死无疑。”
周徽厉声喝了一声:“把匕首放下。”
白世扬脸上的得意一点点消失,他呓语般的喃喃到:“你没死,你来了。这意味着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是,所以放弃抵抗吧,白厅。”周徽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她说:“你该回头了。”
轰——
雷声大作。
大金塔外警笛声响起,是他们的警力提前到了。
周徽来到佤山,瓦卡大本营的时候,她看到满地的死人,看到成堆的尸体,发现了那张留给喻白的字条,它被揉皱了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的角落,鬼使神差的她捡起了它。
周伯年接到她的电话就赶了过来,竟然几乎跟她前后脚。
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周伯年带人冲了进来,他们很快将白世扬制服,救下那四个孩子。
与此同时,佤山也被禁毒大队带来的警力全部包围。
白世扬仰面长叹:“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颤抖着闭上了眼睛:“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七年,今天它终于来了。”
那个二十七年始终活在黑暗里的魔鬼终于见了光。
“带走!”
白世扬被铐上手铐,压上警车。
雨,突然大了。
红蓝警灯在雨雾里闪烁成片,纷乱的人群从眼前来回跑过。
周徽站在大雨里,世界仿佛变成一部无声电影,她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只有自己慌乱剧烈的心跳。
她蹲下来抱起倒在水泥地里的那个人,她抱着她,无比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头发,她的鼻子,一遍遍亲吻她的额角,眉梢,她冰冷的唇。
“喻白……喻白……”
周徽闭上眼睛抱紧了她,贴近自己的心口。
咚——咚——
微弱的两声,是她传递的信号。
“我天生心脏右移,我们原本就是心口贴着心口。”
黑暗里的那句话,突然点亮了心里的光。
周徽猛的睁眼,怀里的人轻微的动了动,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徽……带我……回家吧。”
她是中缅边境线上的一抹孤魂,游荡的太久,已经忘了回家的路要怎么走。但是有一个人,愿意在她这片荒芜而贫瘠的土地里开出花来,她看到有一个人越过一望无际的罂粟田,越过连绵起伏的山脉,越过孤寂无人烟的边境线,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个人对她说:“我带你回家,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