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 原本安静的佤邦红灯区一下子热闹非凡,各家夜店门口支起粉红灯带闪烁成片的招牌。
“纯情玉女”、“激情挑|逗”等宣传标语挂出来,白天蓬头垢面活的像一群女鬼的女人, 这会都套上全身行头,魅力四射的站在门口揽客。
春光夜总会门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金光闪闪的门柱上边,环着胸跟客人讨价还价。
“喝酒没问题,其他项目得另算。”
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发出一声冷笑:“没钱?没钱来什么夜总会?”
男人讪讪一笑准备离开, 一辆黑色克雷萨斯停在门口, 门柱上贴着的两个女人立刻笑逐颜开的迎上去。
“嘁, 怎么是个女的?”两人失落的折回,又重新靠回柱子上。
男人惊奇的转过头, 见车里下来的果然是个女人,女人还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五六岁的样子。
女人弯腰给孩子套上外套,朝大门走来,高跟鞋踏上台阶, 离门口越来越近。
真是来夜总会玩的客人?
带着孩子来玩?
男人好奇心被勾起, 拿出手机悄悄拍了张照片。
这时候,女人已经进了夜总会大门。两个门神似的站街女本想拦住, 被经理一人一个眼神给吓回去了。
“喻姐, 新来的不懂事,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玻璃门在身后关上, 经理从前台后面绕出来,手里拿着块手帕擦额角渗出的汗。
他还没忘了就在几天前, 这个女人带人直接冲进他的店里,二话不说就赶走他的客人,搅黄他的生意,还给了他两个大耳光。
两个啊!历历在目。
现在想起来,经理觉得自己两边脸颊又开始疼了。
不过,今天女人倒是没打他两个耳光,她只是有点不耐烦的指了指门外:“门口那个男人,把他相册里的照片删了,让他滚。”
经理一听,这事好办,拍拍胸脯保证肯定让他删的干干净净。
经理推门出去,男人还躲在角落里窃喜,两指放大照片,欣赏女人白皙的脖颈。
一条丝巾系在颈间,撑起美丽又神秘的脸庞,像只高傲的白天鹅,真美啊!
“照片删掉。”
经理突然蹦出来,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就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咔嚓删掉照片,回收站备份都给他删的彻彻底底。
男人气急,冲上来就要打人,被经理推的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经理也不解释,把手机扔给男人,说:“滚!”
男人还想纠缠,还没冲上去就看到经理身后围上来的保镖,只好灰头土脸的离开。
二楼开放式区域,吊顶的水晶灯没亮,光线昏暗。
粉红色的光束从房顶灯带的夹缝射出来,艳俗的颜色包裹住欲望,卡座人声鼎沸。
“先吃点东西。”
喻白把三层碟子摞起来的饼干、蛋糕推两个孩子跟前,视线往卡座里的人群望去。
没看到寨子里熟悉的面孔。
但是她知道,身后一定有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瓦卡已经怀疑她了,今晚的交易一但出事,她必死无疑。
手包里掏出化妆镜和口红,假装补妆,镜面反射出身后隔着一张桌子,眼神不怀好意的男人的脸。
那张脸喻白见过,在瓦卡大本营里见过,一个不起眼的看门狗。
这时候,他藏在桌面下的手里一定握着枪,等待时机随时打爆她的脑袋。
喻白心里升上来一阵恶寒。
“渴。”旁边小女孩扯扯她的袖子,怯生生的眼神望着她。
喻白收起镜子抽张纸巾,抹掉女孩嘴角沾上的白色奶油,对服务生招手:“两杯橙汁。”
没一会儿,经理把橙汁端上来,得意洋洋跟她邀功:“喻姐,门外那个小流氓让我赶走了,照片删的干干净净,你看这样处理您还满意吗?”
“嗯。”喻白冷淡的点头,接过橙汁端给孩子,没打算再说话。
“喻姐,您还要什么?要不要我找个小帅哥过来陪你?”
经理回来之后没在一楼看到喻白,一问服务员才知道,原来喻白已经上楼,经理以为喻白又要故技重施砸他场子,吓得心惊胆战,赶紧冲上楼,发现喻白只是要两杯橙汁。
橙汁端上来,见喻白眼神一直往卡座方向瞟,自然以为她想要男人,便当下热情介绍起来:“那是我们新来的调酒师小吴,人长的好看,性格阳光开朗,怎么,喻姐喜欢他?”
喻白没回答。
经理看见女人靠在沙发上,一手夹在肋下,一手手指撑住额角,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自讨了个没趣,搓搓手,讪讪离开:“那喻姐您先忙,有需要随时吩咐我。”
喻白抬腕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二十三分,距离交易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三分钟,鬼子母没有出现,买家也没有出现。
不应该的。
难道瓦卡只想试试她,根本不打算今晚进行交易?还是鬼子母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喻白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心烦意乱之间一抬头,突然看到楼梯口出现一个人,脸色当场就变了。
周徽?!
周徽短袖长裤,清爽的短发,站在楼梯口往卡座方向张望。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谁让她来的?鬼子母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
一切都发生的突然而且诡异,喻白发现周徽已经看见她,并朝她这里走过来。
心跳提到喉咙,喻白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孩子还在低头吃蛋糕,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喻白的视线又落回周徽身上,但她现在一动不敢动,只能用小幅度的摇头向周徽传递信息,示意她不要过来。
周徽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有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目光不善的男人身上,这一刻突然读懂喻白眼神里的意思。
脚步一转,就准备朝楼下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经理从吧台另一头走过来,大老远叫了一声:“周警官,您也来捧我场。”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周徽看见经理还笑眯眯的朝她靠近,看见喻白飞快把两个孩子按在桌子下面,人已经朝她跑过来:“周徽!快走!”
身后那人已经举起枪,正对喻白后心。
一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时间思考,周徽下意识就死死护住喻白,抱紧她脚步转开半圈,将自己的后心交了出去。
砰——
一声枪响。
二楼霎时乱了,人群发疯似的朝楼下冲,周徽抱着喻白被人流冲下楼。
“去开车。”
喻白朝后看一眼,男人已经追下楼,眼神阴恻恻的看过来,显然已经发现她们:“来不及了。跑。”
周徽第一次听到喻白的声音抖得这样厉害。
拉着她冲开红灯区的人流,边跑边回头,周徽看到男人又一次对喻白举起来枪。
砰——
“小心!”
周徽护住喻白拐进左手边的小巷,喻白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风,子弹打碎半块墙皮,和着一块水泥掉落。
“往林子里跑。”周徽视线一抬,指着红灯区外的橡胶林。
橡胶树高耸入云,枝干粗壮繁茂,两人刚跑进去,男人就一路追过来。
手中的枪紧握着,对准前方,他一棵树一棵树的背后找过去,阴沉的声音越来越近:“喻姐,我真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叛徒。瓦卡哥说了,今晚的交易一但失败,就让我带你的尸体回去,您别让我难做。”
喻白想出去,再搏一线生机,也许有机会活下来。
这个轻微的动作却被周徽发现,她一把拉回喻白,紧紧将她压在树干上,一双眼睛望着她。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喻白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她看到周徽微微张合的嘴,做了个口型说“我去”。
喻白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喻姐,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更近了。
侧耳倾听着,身上突然一轻,周徽拂开喻白的手,看准时机冲出去扑倒男人,两人很快扭打在一处。
枪还被男人紧紧握在手里,食指轻微一动就想要扣下扳机。
“周徽小心。”
听到喻白的声音,周徽视线一垂,死死按住男人的手腕朝地上一砸,枪直接脱手,飞出去好几米远。
“我|操|你xx的……臭娘们!我|操|你xx……”
男人大叫一声,猛地一发狠,膝盖直接砸向周徽的肋骨。
“咚”的一声。
周徽被男人掀翻在地,局面彻底扭转,男人两手用尽全力掐住周徽的脖子,血红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撑爆。
周徽剧烈挣扎,试图挣脱开男人的铁钳般的手掌,但是终究是徒劳,后心在沙石成堆的地上磨的一阵剧痛,她眼前晕眩,体力上显然比不过一个身高体壮又常年在中缅边境线刀口舔血讨生活的男性。
突然,男人身子一歪,脸着地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不一会儿,男人脑袋底下冒出来一摊血。
周徽抬起头,看见喻白站在男人身后,手里举着一块石头,双眼通红,比刚才男人想要掐死她时的眼神还要狠厉。
男人倒下去,她大口喘着气,神色一措,手里的石头紧接着落地。
“快,先起来,我们离开这。”喻白蹲下来,托着周徽肩膀去扶她,指尖突然摸到一片温热粘腻的东西,她立刻抽出手,掌心一片殷红。
血。
是血。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不说。”
喻白不知道是刚才哪一枪打中了她。
周徽没力气站起来,右肩的伤口让她体内的血液迅速流失,她只感觉到扶着她的手和那人的声音都抖的厉害,挣扎着视线落在她脸上,美丽动人的脸庞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只是垂下来同样看着她的眼尾有些泛红。
周徽突然也跟着难过起来,压在心口许久的疑问终于有机会问出口,她颤抖着嘴唇,声音已经不太连贯:“你是不是……是不是……我们的人。”
“你受伤了。”喻白猛然惊醒一般,脸调转过去:“我送你去医院。”
脖颈上的那条白色丝巾被扯下,敷在右肩处,很快也被鲜血染红。
“我要你回答我。”周徽睁扎着不肯配合,手臂抬起来扳正她的脸。
喻白喘着气,红着眼尾没说话。
周徽捉过她颤抖的沾染着她鲜血的手,痛苦万分:“那你告诉我,二十五年前,瓦卡大本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已经把你从深渊里拉出去,为什么你还要一脚再踏回地狱。告诉我为什么?!”
喻白浑身一僵,反应过来周徽说的“她”指的是谁。
“席警官。”
喃喃说出来这个称呼,二十五年前那些被时间磨着掉的往事,一下子又历历在目起来。
沉默片刻,她颤抖着嘴唇轻声说:“就当,她当年救错了人吧。”
“我送你去医院。”
鲜血流不尽似的,周徽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手臂一垂,晕了过去。
“周徽,周徽!”喻白一下慌了神,托着周徽垂下来的脑袋,泪就下来了:“别睡,别睡。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是你们的人,我是一名警察!我想跟你回去,我想你带我回家,你听到了吗?”
喻白的声音越来越低,荒芜人烟的橡胶林响起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