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罗卿那一刻,池静懵在原地。
眼前的这个男的实在太眼熟,甚至不需要太多时间去回忆,便知道是见过他的。
七八个月前的事了?当初被误认为是左老师男友的那个小鲜肉?
池静懵了好久,愣是一句话没说,因为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左郁和罗卿只是在想这姑娘怎么一下子就沉默了?是看到罗卿是池忠许的男朋友冲击力太大?
过了好几秒,池静才开口:“啊,嫂子,他是?”
虽然知道,还是懂装不懂一下吧。
被叫嫂子的左郁有些不自在,还没完全适应这称呼。
“这是罗卿,你爸爸的男朋友。”顿了顿,补了句:“也是我的朋友。”
“喔......”池静有点琢磨不清,这是一层什么奇奇怪怪的关系啊?但还是压下心头的困惑,“你好。”
可以说是非常生硬地和罗卿打了个招呼。
罗卿也只能尬笑着点头,怎么感觉池妹妹有点放不开呢?
好在池千一带着高泠很快过来,人一多,加上池千一介绍了两句,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都是年轻人,很容易聊到一块去。
池静抛下那些胡思乱想,加入了对话……
家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刻,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多。
池忠许习惯了“老父亲”的角色,每次聚餐他都是在厨房做饭的那一个。
若是有人要去帮个忙还会被轰出来,也不知道是想把时间留给这些年轻人还是自己本身就喜欢做饭。
勤勤恳恳,毫无怨言。
午饭时间,菜准时上桌,他烧了四个大菜两样汤,加上一些时蔬。
“吃饭了,孩儿们。”
沙发上的小年轻立马起身,端菜搬碗添饭,分工合理。
“哇,好香啊!”池静难得开口夸赞池忠许。
所以被夸的时候,不常笑的池忠许扬了扬唇,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池叔叔做饭有两手啊。”左郁跟着夸,身旁的人也跟着附和。
夸得池忠许乐呵呵,甚至有点小小的不好意思,但未表露太明显,只是让大家快上桌吃饭。
美食配好心情,相当完美。话题其实就那么几个,大部分都在围绕着罗卿和池忠许。
因为大家都很感兴趣,刚刚在罗卿嘴巴里没挖出什么来,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一些答案只有池忠许知道。
“爸。”先开口是池千一,“可以问你一点问题吗?”
“嗯,问。”
“你一直喜欢男的吗?从来没喜欢过女的?”
池忠许也不避讳,点了点头,“是的。”
“那我妈?”
关于妈妈,这方面几乎是个谜,当知道母亲也喜欢女生的时候,池千一当然是震惊的。但池忠许也只是只言片语一带而过。
“你妈妈啊。”池忠许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琢磨着,有些事情迟早该让她们知道,“太长远了,你们要听吗?”
那的确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几十年前吧。
准确来说,池忠许和周小恋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
在那个年代,男女有别,异性朋友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也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
但池忠许和周小恋是个例外,两人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关系很好。
在他们看来,是一段非常纯洁的友谊,但旁人往往觉得,男人和女人走得这么近,肯定是有端倪的。
总是要长大的,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很快迎来两人该谈婚论嫁的年纪,那时候,两人家庭条件都不错,讲究门当户对。在外人眼里,是妥妥的俊男靓女。
长相端正,两人都有文化,家里人也支持,完全算是天作之合。
但他们却有着相同的烦恼,对异性不感兴趣。
刚开始是池忠许先摊牌的,示意除了当朋友,再无其它。迎来的是周小恋赞同。
“做永远的朋友。”
这是两人在那个思想封建的年代定下的契约。
那时候池忠许爱慕一位表演话剧的艺术家,周小恋恰巧也和那个剧团里的女演员情投意合。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常常一起去买票看演出。
时间久了,别人也就默认他们是一对了。殊不知其实都是为了去看自己喜欢的人。
“我们其实根本没那个意思。”说到这里,池忠许解释道,又说:“但同时又觉得,如果别人默认我们是情侣,无形之中其实给了我们一道保护伞。我们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中渴望自由,但自由在那个时候却是一种奢望。”
根本不可能。
没人能接受同性恋。
在那个年代,同性恋就是变l态,是思想出了问题,如果你是同性恋,那你可能需要去看医生。
“后来,家庭压力无情压过来,我和你妈妈结婚了。”池忠许说到这里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是一段很好的记忆。
“他们让我们生孩子,要抱孙子。”
好在那个时候家境优渥,两人也有积蓄,拖拖拉拉几年,最后去国外选择了当时的科技。
“所以就有了你,千千。”池忠许看向池静,“至于妹妹,是你们妈妈在三四十的时候,突然觉得千千一个人以后会孤单,你妈妈就是独身子女,很渴望有一个姐妹,所以和我商量着要不要有第二个。”
饭桌上,大家陷入沉默,各有所思。
池静感触颇大,曾经因为池忠许老是不回家,对他很是抱怨。还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养过小三,所以其实好几年来对池忠许并不是很尊重。
现在看来,各有各的难处。
“其实——”池忠许轻轻咳了一下,有些哽咽,“其实我和你们妈妈一起这些年,我们俩都受了不少的苦。我的前一个恋人与我是和平分手的,但你们母亲就不同了,她是被欺骗。完完全全被欺骗,且那女人一骗她就是十几年。”
听池忠许细说,才知道周小恋有多傻,在感情里吃了多少苦。
所以她坚决不想让池千一和池静走上这一条路,大概是对同性之间的感情失望到底,虽然听起来是有些偏执,但出发点还是为了两个女儿好。
“爸,我和小左现在感情很稳定,你放心好了。”
这句放心不仅仅是说给池忠许听的,还是说给周小恋听的。
池忠许颔首,表示理解,语重心长说:“其实后来我想过了,现在这个年代,和我们那个年代已经不同。你们这些年轻人思想更时髦一些,社会的包容度更强一些。”
这话听得池静跃跃欲试,她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出柜的时机。
毕竟池千一已经大大方方在柜门外了,她喜欢高泠这件事还要遮遮掩掩。
“爸......”池静突然出声,是试探,也在看池忠许的脸色。
当她叫出“爸”这个字的时候,池千一已经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下意识张了张嘴,有一点想阻拦池静。但又想到这是池静的事,不能什么事情都管着,她有她的自主权,便也闭上了嘴巴。
池静喜欢高泠这件事,池忠许迟早是要知道的。
“爸,其实我......”池静脸颊因为紧张开始泛红,在长辈面前坦白这种事其实需要勇气,但还是心一横吐了出来:“其实我也喜欢女生。”
明显在场除了池忠许不知道,其他人都是知道的。大家都不吱声,目光齐齐投向池忠许。
而是池忠许没有预料到的。
“你也喜欢女生?”他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一点点不确定,不放心又添了句:“是受了我和你姐姐的影响还是?”
一旁的高泠脸色微变,她其实也很紧张,明明是池静在出柜,自己掌心却添了薄薄的一层汗。
“我没受你们影响,我是自然而然喜欢上女生的。”池静说话时偷偷觑了高泠一眼,视线很快又回到池忠许这里来,郑重其事:“爸,我相信我能和姐姐一样,找到一个像左老师一样靠谱的伴侣。”
池忠许还很懵,当初听到池千一喜欢女生的时候已经够惊讶了,即便池千一出柜了,他也从来没把池静往喜欢女孩儿那方面想。
在他的意识里,池静还是一个小孩儿呢。
但回过神来意识到,好像又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这是一种恍然惊觉的感觉,池静不是小孩儿了,她也该谈恋爱了。
只不过喜欢的是女生。
“你——”池忠许表情有点复杂,的确是意料之外,但也没刻意阻拦,旋即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池静那张脸很快漾起浅浅的梨涡,满足地点点头,再看向高泠时,眼睛里夹带了光亮,喜悦溢于言表。
池忠许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送到嘴里,嚼了嚼,有点后知后觉,“所以我们一家人都是同性恋?”
“啊,是吧。”池千一说。
“你妈妈她,不会觉得我没教好你们吧?”池忠许看似问句,实则是自言自语,嘟哝两声,又否定地摇了摇头,“好像也没什么。”
本来就没什么。
喜欢一个人是选择,性别是固定不变的属性,两者之间是流通的、自由的、不矛盾的。
社会赋予我们的枷锁,不是不可解,只要自我认可,能理解的人其实会越来越多。
池忠许想到这儿,心里的包袱扔掉不少。
他觉得,深柜这么多年,闷得很。总是套上包袱,活得不痛快,到头来其实自己没犯什么错。
仔细想想,还得谢谢这两个女儿。
年轻很好,不为自己套上枷锁也很好,相互接纳简直不要太重要,那是底气和幸福的来源。
“挺好的。”池忠许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我们都该活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