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惹你(GL)>第45章

  听着宋清萝亲口说出的答案, 闻若弦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惊讶,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她早该察觉的,即使心没有, 身体也有了。

  她可以控制自己不乱想,但控制不了情感和身体。

  情感上, 一次又一次纵容清萝,偏爱清萝,哄着顺着都心甘情愿。身体上, 从不排斥清萝的亲密接触, 牵手, 拥抱,甚至睡同床……

  就像一台机器,总要按照既定程序运转,总要得到明确的信号才能安心执行命令——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无序猜测,总要听到清萝亲口说出来,她才知道,不是自己敏感,自恋。

  她是数学公式, 推导有步骤。也是化学方程, 反应有条件。

  走完这一步,才有下一步。

  任何跳跃、掠过都会让她感到不安。

  这就是无趣的她。被喊为“假正经”、“老古板”也不冤枉的她, 无趣的人生。

  但这份安定来不及维持太久。

  宋清萝话里陌生信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六年前, 七年前……

  “什么意思?”闻若弦缓缓把脸转回去。

  看着宋清萝泪流满面, 心脏蓦地抽搐着疼了一下, 她眉头紧拧, 知道自己又要不争气地没用地心软, 慌忙移开视线。

  欺骗是原则问题,不像小打小闹可以哄,可以不计较,可以轻易过去。

  身边亲近的人,容不下谎言,容不下玩弄,一再纵容就是伤害自己。她有她的底线和原则。

  “你愿意听我说吗?”宋清萝鼻音浓重。

  “我想听实话,”闻若弦低着眼,藏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声音不自觉变冷,“希望你嘴里还能有实话。”

  宋清萝像被尖锐地刺了一下,肩膀微微发抖,用力点头:“我不会再骗你了,一个字也不会。”

  闻若弦看也没看她:“说吧。”

  “在我说之前,你能不能……跟我去一趟我家?”宋清萝哽咽着问,说完生怕她不同意,又解释,“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是……你的东西。”

  她的东西。

  她能有什么东西,会在宋清萝家里。

  闻若弦挫败地发现,自己总是被宋清萝勾着走,即使是在如此严肃的原则问题上,也非常被动。

  但又深知,自己所处的任何境地,本质上都是自己允许的——如果不愿意,有一万种方法回避,只因为自己在乎,才会心甘情愿被勾着走。

  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她恐慌。

  “可以。”闻若弦站起来,走向大门。

  宋清萝连忙跟上去。

  .

  还是那辆冰川蓝。

  闻若弦坐在副驾驶,看着从自己家出来沿途熟悉的街景,再到格林尚府,短短几分钟路程,心情越来越沉重。

  太近了。

  晴天的时候,站在家里阳台上,就能看见这边的高楼。

  以前她经常看然然,在熹微的晨光中边看边念,想着然然也许刚起床,正迷迷糊糊刷牙,吃不到她做的早餐,但是有保姆,大概做得比她更好吃,更丰富,然后换衣服,不会再问她好不好看,而是问另一个人……

  后来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念着,想着,不再去看。

  如今清萝又住这里。

  她不信命,也没算过命,可若是现在算一卦,说她与这地方孽缘不解她也信。

  多少次偶然望见高楼,未曾想过,其中一户会是宋清萝家。多少次开车载着宋清萝经过门口,也未曾想过,她离她这样近。

  宋清萝住在程苏然隔壁那一栋。

  思绪乱了一路,乘上电梯,闻若弦莫名感觉到紧张,还有一丝好奇——她想知道,真实的宋清萝是什么样子,家里又会是怎样的。

  “若弦,”宋清萝刷脸开门,去牵她的手,“进来坐。”

  闻若弦躲开了。

  只见她脸色淡淡,不辨喜怒,宋清萝悻悻收回手,小声说:“我去拿东西……你等等我。”

  说完急迫地脱掉鞋子,光着脚跑进屋里,地砖踩得咚咚震响。

  闻若弦关好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站在地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屋子。

  是完全的欧式宫廷风,华丽,典雅,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城堡,每一件家具都好像在发光,极尽奢靡却并没有土俗感——出乎她意料。

  她以为,自己所了解的宋清萝,不会喜欢这种风格。

  了解……

  她真的了解清萝吗?

  谎言当前,一切都可以是假象,她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闻若弦嘲讽地笑了笑。

  “若弦——”宋清萝捧着个盒子从房间里出来,焦急地跑向闻若弦,生怕晚一两秒人就走了,才到跟前,不小心栽了个趔趄。

  闻若弦下意识扶住她,连人带盒子搂进怀里不自知,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将人推开。

  目光落在盒子上。

  说是箱子更为严谨——淡淡的象牙白,木质光滑,纹理细腻,肉眼可见做工精致,中间有一把小巧的密码锁。

  能够存放进去的东西,必然极其珍贵,对于宋清萝而言是很重要的。

  会是什么呢?

  属于她的,什么东西?

  只见宋清萝输入密码,打开了盒盖,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东西——丝巾。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噙着泪看向闻若弦。

  一条旧的,米白色的,沾着血的丝巾。灯影下,面料微微发黄,有些污渍了,干涸的血迹呈现铁锈色,像一朵枯萎已久的玫瑰。

  丝巾边角绣着大写字母“W”。

  闻若弦脸色骤变。

  这是她的丝巾。字母是她亲手绣上去的,独一无二,它陪伴她度过了在德国留学的两年时光,却在工作后的某一天,彻底消失。

  而之所以消失是因为……

  凉爽的夏夜,异国的街头,枪声,尖叫声,玻璃爆裂声,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封存在时间长河的记忆浮了上来。

  二十五岁的夏天,她在柏林某家有名的汽车公司任职高级翻译,工作快满一年,已经适应了异国生活,正计划着移民当地定居。

  那天是周末。

  她逛完画展回到公寓,才发现冰箱快空了,又驱车前往稍远些的大商超,采购食材。

  商超位于米特区也就是市中心区域的边缘,附近人流密集,一整条街繁华热闹,游客多,流民也多,除了一周一次的大采购,喜静的她平常很少来。

  天将黑,黄昏很美。

  她推着购物车从商超出来,拍了一张天空的照片,然后将大包小包放进后尾箱,上了车。

  一声巨响在人群中炸开。

  刹那间,她被吓了一跳,就看见不远处两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男人,各端着一把枪,开始朝人群疯狂扫射。

  人们惊慌失措,尖叫着逃窜,碎落的玻璃飞溅出老远。

  传说中的恐怖袭.击被她遇上了。

  来不及思考,她迅速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刚开出去几米远,瞥见墙角蜷缩着一个黑发女孩,抱着胳膊,雪白的裙子上沾了大片血迹。

  两个大胡子一边扫射一边朝女孩所在方向靠近。

  低矮的墙根勉强遮挡住她。

  只要大胡子走过去,就能看见女孩,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她当机立断调了头,趁着混乱从街区侧面绕过去,下车穿过狭小的窄巷,来到女孩身旁:“跟我走。”

  说的是德语。

  女孩脸色发白,身体抖如糠筛,好像也没听懂她说什么,只是眼神迷离地望着她,口中蹦出了母语:“救我……”

  是同胞。

  很漂亮的脸。

  她顾不得多打量,抱住女孩安慰:“别怕,呆在我身边,我带你跑。”

  受伤的手臂血流不止,鼻间弥漫着血腥味,她架起女孩另一条手臂,搭在肩上,小心站起来往窄巷走。

  车就停在窄巷另一头。

  身后枪响声不断,她搂着女孩上了自己的车,解开绑在腰间的装饰丝巾,替她简单包扎伤口:“没事了,我送你去医院。”

  抽噎声,喘气声,在寂静的车内回荡。女孩像只流浪无助的小奶猫,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她把她送到医院,交给了护士,又塞给她几十欧零钱,匆忙离开。

  回到公寓,缓了好一会儿,当晚竟然睡得很安稳,第二天起床看见铺天盖地新闻报道,才知晓昨晚的死伤情况。

  再回想,记不清女孩的具体模样,只知道,那是一张漂亮的脸……

  丝巾永远留在了医院,留在了女孩的胳膊上。

  她又买了很多条。

  每一条都绣着“W”,每一条都是素净的颜色。

  她只会记得,在异国工作的某天亲身经历了暴行,动摇了她移民定居的念头。也只会记得,她在那天晚上帮助了一位女性同胞,做了自己出生以来做过最冒险的事。

  而不会记得……

  那个女孩是谁,长什么样子,用什么眼神看她。

  ……

  闻若弦望着丝巾出神,脑海中思绪翻涌,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缓缓抬眼:“是你?”

  “是我,”宋清萝欣喜于她记得,唇角绽开了笑容,“7月9号,我一直记得,你救了我,但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笑容把眼泪挤了出来,顺着泥泞的脸庞滑落。

  “你说你去伦敦大学参加过辩论赛,我说那天我去找楚楚玩……”冬日峡谷的夜晚,她们坐在星空下吃着烧烤喝着啤酒,第一次回忆起彼此的共同经历。

  那天宋清萝又撒谎了。

  她在现场的,她看见了闻若弦,记住了这张脸。

  辩论赛之后,宋清萝发动身边所有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寻遍整个欧美留学圈子,也只打听到闻若弦的德语名字和所在学校。

  一年三次前往德国,徘徊在学校附近,都无功而返。

  这些年,宋清萝始终认为被救那晚是上天给的机会,可惜自己没有抓住,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但她不愿轻易妥协认命。

  从二十岁到二十四岁,她一边修习专业一边寻找闻若弦,走遍了欧美大多数国家,参加了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顺利拿到了学位,到处玩,到处演出,到处找人……

  后来玩腻了,也疲倦了,去年春节,宋清萝回到国内,与江城交响乐团签了合作约。

  总有人告诉她,年少轻狂,心思如流水,也许她喜欢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美好的幻影,未必能接受真实的那个人,真实的样子。

  她也以为自己迟早会淡忘。

  容易喜新厌旧、讨厌无趣乏味生活的她,怎么可能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如此长久。

  直到再次遇见闻若弦……

  宋清萝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经历、心路,明明白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闻若弦,迟来的坦诚略显廉价,但却是她唯一能够做出的弥补。

  “也许那天晚上,你只是偶然萌生善意,顺手救人,但对我来说,足够记在心里好久好久。”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错失的机会,一旦有第二次,就想要牢牢抓住,所以我想进你们公司,想留下来,想跟在你身边,离你越近越好……我骗了你,我耍小聪明,我很过分,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说完,宋清萝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闻若弦的怒火降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忽悠你了,你会生气吗?没脾气的闻总。]

  [不会,除非是原则性问题。]

  [什么算原则?]

  [欺骗,背叛。]

  [被欺骗或者背叛的话,你会怎么办?]

  [难以原谅,老死不相往来。]

  若弦已经给过答案了。

  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痴心妄想。

  一直想看闻若弦生气的样子,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承受。

  四周静得诡异,压抑的抽泣尤为刺耳,她拼命忍耐,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哭是讨嫌的。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若弦还愿意哄着她,当然不会嫌弃,但此刻她在若弦眼中是“难以原谅”“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曾经有多哄着她,现在就有多嫌弃她。

  时间仿佛凝固,漫长又煎熬,好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闻若弦身体僵直,定定地看着宋清萝,眉眼间搁浅了复杂的神色,很久,才沉声开口:“如果今天我没有撞见,你打算继续隐瞒到什么时候?”

  语气十分平静。

  没有预想中的怒火,也没有冷冰冰的讽刺。

  宋清萝睁开眼,迎上闻若弦沉重的目光,慌忙解释:“我想等你慢慢适应了,再向你坦白,本来就在这两个月,但是今天……”

  今天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不想一直骗下去,她只是,需要这么做来缓冲。

  “我不确定你的取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女孩子,不清楚如果表现得太直接,你会不会反感,所以……我只能这样试探你。”

  还想说什么,被闻若弦打断了:

  “难道一定要用骗的吗?”

  “你完全可以让宋总联系我,我们单独见面,你再直接告诉我以前的事,然后我们会成为朋友,光明磊落,大大方方,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撒谎?绕了那么大一圈,你圆得辛苦,我被骗得也辛苦,多此一举,又是何必?”

  她眉心紧蹙,表情严肃,声音不自觉拔高。

  逻辑有问题。

  即使要试探她,也不必谎言当前,就如自己所说,往事再加上与宋妈妈的合作关系,她们成为朋友进而熟悉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明明有更好的方式。

  为什么骗她,为什么,是清萝骗她……

  闻若弦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

  在她自认肮脏残忍,满脑子只有利益,玷污了清萝那份纯粹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在她自觉猥琐恶劣,梦见不堪的场景,亵渎了清萝那份赤诚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对不起,若弦……”宋清萝抱住她痛哭,“是我糊涂,是我没脑子,我不该骗你的,是我,都是我……”

  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颤抖的嗓音刺得耳朵疼,眼泪滚烫,很快浸湿了闻若弦的衣服。

  闻若弦紧抿着唇,窒息感自胸口往上蔓延,脑袋晕胀得像要裂开一样,短短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

  半晌,她轻轻推开宋清萝。

  “我想冷静一下。”

  “今晚你就住自己家吧。晚安。”

  她眼神空洞,仿佛被吸干三魂七魄,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拉开了门。

  沾血的丝巾飘摇坠落在地毯上。

  “若弦!”

  宋清萝抓住她的手。

  闻若弦拧了下眉,终究还是没有挣脱。

  “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从我十八岁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一直喜欢你,即使你……恨我,讨厌我,以后我也还是喜欢你。”宋清萝哽咽着哭腔,说完,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闻若弦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出去。

  ——咔哒

  门锁扣上。

  很轻,很轻。

  宋清萝双腿一软,跪坐了下去。

  没有以后。

  她又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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