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阳。
因杀人狂魔屠戮七里镇百姓、公然邀约合欢宗宗主一战,最近的梓阳来了许多江湖人士,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背着兵器的武夫。
太平酒楼,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台下振奋——
“江湖之大,风波不止,今儿个咱们就说说江湖最大的那几座山。”
蓄山羊胡的老先生拈动他的小胡子:“天机楼,众所周知,距离上次天机老人占卜武道大运,是在九年前,那次占卜共进行七七四十九天。九州武德充沛之人皆在天机楼窥测之内,测来算去,算出刀圣陨落的噩耗。刀圣陨落多年,如今世人都晓得是那王八羔子姜王做的毒事……”
他话音一转:“那上上次天机楼又为何事举楼占卜呢?”
老先生笑容莫测,直等到台下有人催促,方不紧不慢扔出一道‘惊雷’:“是为风流剑柴令。”
“柴令创建刺客盟,坐上刺客盟盟主一位,天机楼举楼测算此人运道,而后,天机老人重伤,几位护道长老当场横死。一直到十几年后,天机楼恢复元气。”
“好像每次天机楼占卜九州武运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上次占卜,得出刀圣已死的噩耗,而上上次……占卜不到一月,风流剑陨身。”
他长声叹息:“江湖不平事每日都有,前有七情宗覆灭,后有各小宗派悄无声息被灭门,咱们也不知,该不该再请天机楼进行占卜……”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
意识到话题扯远,老先生接过小童递来的香茶轻抿一口:“接下来,咱们再说说这鹭洲岛。鹭洲岛各位都熟悉罢,天下宗师,有名有姓的都被列入鹭洲岛石碑,是为九州宗师榜。除却记录整理宗师排名,鹭洲岛涉猎的生意也不少,鹭洲岛小报公告天下事,相信大家都看过吧?”
台下传来嬉笑声。
笑话,鹭洲岛小报谁没看过?三岁开始认字的小娃也爱捧着有趣好玩的小报反复钻研。
“但鹭洲岛因何跻身四大势力?”老先生竖起一根手指:“一:有财。鹭洲岛财势之大,不弱于坐拥金矿、银矿,门下有数百家产业的合欢宗。二:有才。天下文人十分之九散布列国,十分之一为鹭洲岛驱使,恰是以笔为刀,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又有鹭洲岛小报为其出口,试想一下,谁还敢得罪鹭洲岛?三:有人。老岛主生具一双慧眼,真正收入门下的徒弟仅有三人,皆为人中龙凤。又有八千门徒,随便跺跺脚,九州颤动。”
“财才人三者皆备,长脑子的不敢惹,不长脑子的,坟头草怕是三尺高了。”
众人又笑。
“天机楼测吉凶,卜未知。鹭洲岛易守难攻,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至于药王谷……”
“这我知道!”
台下一听客站起来:“药王谷救世济民,谷中弟子无一不医术超绝。江湖人,就是再凶狠,也有用到大夫的时候。”
“是啊,要说名声好,四大势力,的确药王谷最得民心。”
老先生放下茶碗,眼底闪过一抹晦涩:“诸位知道药王谷,老朽就不卖弄了。就说说江湖第四大势力,刺客盟。”
酒楼出现诡异的寂静,真真是落针可闻。说书人恍若未觉,不紧不慢道:“刺客盟啊,风流剑柴令创办刺客盟的初衷,可还有人记得?”
“记得!”
又是那听入迷的听客,‘他’声音清越:“人皇不出,刺客盟愿做九州衡量王道的一把尺,为天地立心,为苍生请命,除恶诛邪,正道苍苍!”
这番话惹得不少人心潮翻涌,呼吸急促。
老先生笑了笑,神情黯然:“可惜,柴令不在了,有人背弃了当初的理想,又好在,他后继有人,你们知道,老朽说的,正是现今刺客盟盟主——柴青!”
听客们眼睛发亮,看得出对柴青很是敬仰。
“西盟无耻,改名义气盟,背地里做九国王室的走狗,意图掀翻这座江湖,好在还有柴青,还有更多心怀正义的义士们。刺客盟历经分裂重归一统,假以时日,必成撑起九州的脊梁!”
欢呼声起。
不得不说,老先生这番话,的确振奋人心。
江湖四大势力,唯一在明面敢和九国王室撕破脸的,只有一个刺客盟。
就是如今,仍有不少心眼蒙了猪血的武人斥责刺客盟意欲挑起九州大乱。
好在有脑子的人终归是多。
江湖,是武人的江湖,不是王公贵胄肆意屠杀的江湖。
武人当有血性,也当为手无寸铁的无辜人,撑起头顶的一片天。
所以柴青来了。
到达梓阳的第一天,听见老先生慷慨激昂地将她和刺客盟说成普天下的救世主,她咂了咂舌,瞅着下方,和玄武护法赵杏仁道:“这是不是捧杀?”
赵杏仁很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是。”
柴青脸上戴着遮容的银白面具,幽幽启唇:“这老头谁呀?”
“……”
一旁的左青龙嘴角抽搐,扯着盟主衣角往房门走。
楼下的说书还没停,柴青走进房门在桌前坐好,手指把玩白瓷杯,一双眼睛满有神光。
她低哼一声:“说罢。”
赵杏仁负责守门,左青龙摘了面具,眼皮子底下就有凳子,然盟主不发话他不敢坐,摸摸鼻子:“那是鹭洲岛岛主……”
“谁?”
本想噎人却反被噎的青龙护法咳嗽两声顺平心气:“那是鹭洲岛岛主……的胞弟。”
“好家伙,你这人,怎么说话大喘气?下次可不准了。”
“……”
柴青抚摸受到惊吓的小心脏,眸子撩起:“刺客盟是何时和鹭洲岛勾搭在一块儿的?劳动鹭洲岛岛主的亲弟弟为我造势,他们想做什么?”
左青龙膝盖一软:“哎呀,盟主,我昨儿个就想和您说了,鹭洲岛欲与咱们结盟。”
“结盟?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我不知道?”
“这、这……”
他嘴笨,好心也得被人揣测成坏意。
赵杏仁三两步走来,一脚把人踹开,恭声道:“盟主息怒,并非青龙护法有意隐瞒,是他担心盟主反对,误了刺客盟错失往上走的良机。”
“反对?”柴青低笑:“我为何要反对?”
左青龙性子莽,弱弱道:“两月前您刚揍了鹭洲岛岛主的三徒弟,还放言劈了杵在鹭洲岛的那座石碑……”
就这态度,谁敢在她火气没消之前和她说与鹭洲岛结盟啊!
“……”
柴青眨眨眼,仔细回想当初是怎么和岛主三徒弟打起来的。
哦。
想起来了。
姓陆的嘴贱,说她欲.求不满。这不找揍吗?
她没打掉他的门牙都算手下留情。
可因为自己火气太大,闹得手下人不敢说实话,柴青颇为唏嘘:“青龙叔叔啊……”
“不敢当不敢当!”左青龙疯狂摆手。
柴青:“……”
赵杏仁低着头,肩膀轻颤,想来憋笑憋得很辛苦。
这只憨龙!
“罢了!”柴青广袖一挥:“左青龙,揣测上意,知而不报,回盟自请受罚!”
“左青龙得令!”
青龙护法觉得自个又行了。
柴青心好累:“仔细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两位护法收敛嬉笑神色,沉声应是。
鹭洲岛岛主行事不按常理,又因一双慧眼,常能窥常人所不能。
早在半月前,鹭洲岛飞鸽传书至三刀郡,联系四大护法之一的左青龙,促成两家结盟一事。
财大气粗的鹭洲岛给出的报酬相当丰厚,只要求鹭洲岛在暗,刺客盟在明,彻查七情宗覆灭一事。
“老岛主还说什么了?”
“因此事关乎重大,岛主并未在信内直言。想知道这位‘慧眼’看到了什么,免不了要去一趟鹭洲岛。”
“先了结当下之事再说。”
谈话结束,赵杏仁推开门,毕恭毕敬地落后盟主半步。
柴青趴在二楼栏杆,说书先生讲完‘四大’,又开始介绍‘十强’。
所谓十强,即为九州排名前十的宗派。
两年一次的宗门大会,为争取漂亮名次,不分大小宗门,都会全力以赴。
刺客盟往年从不参与十强之争,柴青兴致缺缺,临走最后一瞥,倏地停下步子。
“盟主?”
“无事。”
柴青笑了笑,大步走开。
柳情浓奉命而来,女扮男装混在酒楼里听了好久江湖杂闻,还在兴头上,怎料那老先生尿遁了,再回来,说书的换了个中年人。
没意思。
她后知后觉想起尚有正事在身,紧赶慢赶地赶在正午之前回到弟子们下榻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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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清宁庙。天下大雨。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破旧小庙,宗师陈毒饵背负弓箭坐于檐下。
四面八方,尽是人眼。
天南地北,来者皆为客。
陈毒饵声名鹊起江湖不过十一个月,横空出世,第一战,打残三名超一流高手。第二战,挑战宗师排行榜第一百名,胜。第三战,重伤宗师排行榜第九十二名。
林林总总算下来,十一个月,共战三十六次。
次次风光大胜。
若非他狠心屠杀七里镇百姓,在江湖的名声不会差到如此。
至于柳眉……
柳眉继任合欢宗宗主之后,少在江湖往来,江湖日新月异,宗师都快成人手雕刻的玉白菜,是以她久不出手,鹭洲岛无法估算她的真实战力,排名一降再降。
宗师第三十六,便是柳眉今时的排名。
至于这排名本人服与不服,得真刀实枪打一场才能为自己正名。
正名一事,柳眉懒得很,索性躺平,随鹭洲岛安排。
陈毒饵三十六战大获全胜,盯上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柳宗主,柳眉视他如无物,陈毒饵便用全镇的人命激怒她。
大雨哗啦啦,陈毒饵睁开眼。
合欢宗弟子冒雨前来。
为首的柳情浓头戴蓑帽,手持长剑,再无在酒楼听书的活泼模样。
她眉眼沉冷,气势夺人,像极了盛怒之时的柳眉。
“阁下便是合欢宗宗主?”
柳情浓翻了个白眼:“杀鸡焉用牛刀,我大师姐不屑来此,今日,便由我来剐了你。”
好大的口气!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交头接耳:她是谁?
陈毒饵目眦欲裂:“你敢辱我,报上名来!”
“听好了!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情浓是也!这间门破庙,将是你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一支毒箭悍然袭来。
柳情浓怒而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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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咱们不帮忙吗?”
“帮忙?”柴青一脸莫名:“咱们不是来看戏的么?”
“啊?”左青龙搓搓手:“不是来为柳姑娘助阵的吗?”
“???”
柴青不明白,眉毛上挑:“你瞧不起谁呢?”
左青龙听得人更憨了:“我瞧不起陈毒饵啊,有盟主出手,一刀了结他,多简单!”
“啧。”
她啧得青龙叔叔一头雾水。
眼看柳情浓已经和陈毒饵交手数回,漫天雨声中,柴青凉凉开口:“合欢宗柳眉的嫡亲小师妹,若连一个伪真我境都打不赢,干脆别活了,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