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四,长留郡,西刺客盟在副盟主令狐敖的带领下进入全新发展阶段,明里以季夺魂为首,暗里投效九国王室,做刺入江湖的毒箭,挑衅东盟,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趋炎附势之徒,取笑东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午时,天阴,祭天大典按部就班地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令狐敖一身金白色华衣,头戴银冠,双手举过头顶,在祭坛献上三尺青锋,转身,声如洪钟:“刺客盟建立至今,皆靠我等不辞辛苦,凭他左青龙、沈白虎之流,断不了刺客盟气数!苍天在上,永庇西盟!”
“苍天在上,永庇西盟!”
附和者众。
“带上来!”
话音方落,两月前从三刀郡捉到的俘虏被押送到祭坛。
玄武护法蒋归怒斥来人:“跪我西盟,效忠王室,你还有一条活路在,否则……”
“呸!”
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蒋归脸色大变,手指颤抖:“你、你找死!”
副盟主令狐敖神情不悦,来观礼的各国使臣神色各异,燕国派来的使者阴阳怪气开腔:“这样的人,心已经被柴令当年的说辞蒙蔽了,什么为苍生做主,做九州悬于王室的一把尺,啧,无药可救。”
蒋归忙躬身道:“使臣放心。”
他大手一挥。
刽子手手起刀落。
令狐敖冷漠目睹现场,余光谨慎瞥向看热闹的朝臣。
“叛贼人人可诛!愿盟主为我等报仇!”汉子仰天长啸,死到临头,不说一个怕字。
“倒是硬骨头。”燕臣厌恶拧眉。
刀光亮起,将要落下,左青龙嚣张无礼的声音随风而至:“令狐敖,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来了。”
正月二十四日,午时,东刺客盟四千义士围攻西盟总坛,年轻的宗师踏风忽来,如神兵天降,救下东盟盟众四人,一刀劈裂祭坛,九国使臣各有死伤,一向工于心计的令狐敖也在这可怕一刀中筋脉尽断,沦为废人。
东盟大获全胜,悍然地向九州发出一道信号——柴令虽死,后继有人。
柴青的一刀重挫西盟,狠狠打了九国王室的脸,她的这一刀,也彻底切入风起云涌的江湖。
二月二,东刺客盟有主,一封战帖,逼迫西盟改名,并且承认天下只有一个刺客盟。
三月三,合欢宗为其少宗主举办声势浩大的典礼,同日,贵为少宗主的姜娆首次向天下人发出一则通告,通告的内容震惊世人。
九州宗派来观礼的人甚多,刺客盟的盟主却不在此列,柴青忙得脚不沾地,派遣养好伤势的朱雀护法莫玲玲为姜少宗主献上厚礼。
人没来,闹出的阵仗不小,现下江湖都默认合欢宗与刺客盟是姻亲关系。
武夫们议论纷纷。
典礼结束,还有不少人嘀咕,合欢宗的少宗主有魄力,一出认祖归宗,直接将杀父仇人的脸踩在地上,教人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刀圣晏如非的女儿啊。
“姜王太不做人了。”
“就是就是!”
“实在是畜生!”
“那姜王妃……呸!那晏夫人怎么办?”
一个女人,独自住在仇人巢穴,真是让人担心。
“怕什么?”武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白色城堡,心潮翻涌:“有这么一位不怕事的少宗主,合欢宗是要和姜王室杠上了,再说了,不还有刺客盟吗?刺客盟新盟主上位,闹出来的动静一个比一个大,九国都敢一齐得罪,还怕一个姜国?”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众人不知如何反驳,话到嘴边,化作一声轻叹:“且看罢,江湖,不太平了。”
“笑死。”同伴昂首:“江湖,何时又太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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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公主她……”
“还喊劳什子的公主?她是吗?”姜王第四子,公子虚,横眉冷指:“别再吞吞吐吐的了,和父王好生说道说道,本公子也想听听,姜娆有多大的胆子!”
姜王宫,前来报讯的小官冷汗连连,壮着胆子小觑王上一眼,颤声道:“公……不对,那合欢宗的少宗主,她说,说王后若在王宫受半分委屈,她便教王室的公子受十分委屈,若……若王后有丝毫损伤,合、合欢宗便要吾、吾王,断……断……”
“说下去!”
小官匍匐跪地:“她便要让吾王断子绝孙!”
“……”森森恶意袭来,王四子公子虚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她敢?!”
小官面无血色,颤巍巍地想:她真的敢啊。
“山高水远,我就不信她手能伸到王宫里来。”公子虚冷笑:“这是找着靠山了,给谁耀武扬威呢?”
他素来不喜姜娆,早年间察觉到父王并非打心眼里爱重这个女儿,他没少找姜娆麻烦,可麻烦找是找了,最后有麻烦的却是他。
以前王宫里的人都说姜公主仁义,姜虚听了这话想吐,偏偏他说姜娆心机,没人信,现在好了,这人真面目大白于天下,他愤愤道:“父王,咱们该给她一个教训!”
亲娘还在姜国就敢威胁他们,姜娆怎么想的?
姜婴病歪歪地坐靠在床头,眼神倏地冷厉:“怎么教训?你小子,莫是要做那大逆不道的辱母之人?”
唰!
一滴冷汗逼出来,姜虚跪在地上,整个人吓傻了:“父、父王,儿臣,儿臣岂敢!?”
姜啾非他生母,却顶着姜王后的名头,这女人柔柔弱弱,一入宫便是王的心头宠,近些日子父王没少在她那吃闭门羹,即便这般,不也忍了?
姜虚顶多欺负欺负碧波宫的婢女,犯到姜啾头上,再有十八个胆也是不敢的。
“不是就好。”姜王冷淡抬眸:“滚出去。”
“是,是……父王好生歇息,身体为重……”
“吾王……”
姜王半晌启唇:“她怎么敢的?敢说出这番话,她的倚仗,仅仅是合欢宗吗?”他沉吟道:“子处,你去做件事。”
宦官子处近前附耳,眼神闪过一抹惊诧:“可是王后那……”
“管不了这么多了,去罢。”
“是……”
走出寝宫大门,子处歪头瞅着门侧的低矮花树,心道:王就不怕惹怒公主吗?
姜王不怕。
准确地说,姜王愿意为他的试探付出应有的代价。
三月初五,服侍在姜啾身边的婢子无意得罪公子虚,被鞭打五十下,惹得姜啾气极掉泪。
同年,四月十五,王四子公子虚‘暴毙’府中。
夜深,柳茴一袭白衣乘风飘远,于半路被大宗师季夺魂追上。
星月交相辉映,大宗师在月下闲来漫步:“杀鸡用牛刀,你倒是宠她。”
“还得多谢你。”
“谢我?”季夺魂日常顶着一张棺材脸:“玩而已,死几个公子,助助兴罢了。”
他心如深渊,不可窥测,柳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九州唯一的大宗师为何要为一时恩情赔上自己的半世英名,你分明不在乎王室公子死活,你能送信到合欢宗,做我徒儿的‘另一双眼’,为何不准我宰了姜王?”
“他活着,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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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王四子之死在吞金城传得沸沸扬扬。
收到儿子死讯,姜王有一晃的心痛,下一刻,他面色阴沉,拖着病体走出门:“大宗师为何如此?我儿性命,抵不过大宗师与那野种几面之缘么?”
“抵不过。”
风中响起低沉缥缈的音色,季夺魂双足落地,面无表情:“于我有恩的是姜婴,至于姜婴之子,又与季某有何干系?”
数不清的质问堵在嗓子眼,姜王倒退半步,双拳紧握,良久,他吐出一口郁气:“是婴的不是,婴承诺,诸如此类的事,不会再有了。”
不会再去找姜啾的不快。
不会再去试探姜娆的底牌。
更不会再去挑战大宗师的耐心。
相处多年,他依稀感觉得到,季夺魂对他的耐心不多了。
这使他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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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收到大宗师来信,姜娆心落回原位。有大宗师在姜看顾娘亲,她可以暂且放下后顾之忧。
“少宗主,有您的信。”柳情浓笑嘻嘻道:“猜猜是哪边来的?”
姜娆笑着夺过她手里厚厚的信封,忙不迭地回到桌前好生看信。
柳情浓兀自欣赏一时半会,转身走开。
信是柴青所写,用了好大篇幅和她抱怨做盟主的艰辛,姜娆看得哭笑不得,长长的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上十几遍,末了,视线落在信的末尾。
[……绛绛好妙的心思,在春水镇早早认出我来,却不肯实言,害我怅然若失,患得患失,一度以为自己用情不专,得知真相后表现的像个小傻子。与你同在一处时羞于询问,绛绛,你好坏。]
[可我又好喜欢。]
[思你念你,盼佳人入梦,诉说衷情。]
姜娆将信贴放在心口,一颗心酸酸甜甜,像枝头差些时候才能成熟的果子。
信的每一页边边角角被她悉心抚平,好生收藏进木匣,美人提笔蘸墨,含笑而书。
又几日,柳茴日夜兼程从姜地赶回,信送至三刀郡的那天,恰好是姜娆随大宗主柳茴潜心习武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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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刀郡。
钱小刀喜气洋洋地跑进来:“盟主!信!”
柴青先时还在几位护法‘慈爱’目光下端坐桌前,认真学着处理盟重事务,没几息,骤然抬头。
一封信迫不及待地打开,姜娆噙笑的脸庞好似浮现在眼前。
开头与她缠缠绵绵腻歪几行,之后恢复理智,每个字眼看起来都那么有趣。
青龙、白虎、朱雀乐得看盟主笑话。
柴青看着年轻,真放到一盟之主的位子来,做得很是有模有样。孰料这般能耐的年轻人,谈起恋爱来也是个小傻子。
而信中的姜娆也在嗔怪她——
[……傻瓜,你怪我隐瞒身份,我实在冤枉。犹记太平山一别,你赠我鲜花,我还你香囊,绛为深红,自那日起,我已经把自己说给你听了。]!